第1章 《菜鳥初體驗》：大時代與小人物

二〇〇〇年，當人類為了進入新千禧年而歡呼的時候，互聯網行業發展也達到了第一個頂峰時期，美國納斯達克指數突破了前所未有的五千點大關。

在當時，狂熱的人們對著新科技頂禮膜拜，彷彿科幻中才有的未來馬上就可以變為現實，以互聯網技術為代表的新科技即將造福眾生，海量的金錢流入互聯網行業，完全不惜代價。

戲劇性的是，災難隨之而來，時間同樣在二〇〇〇年，互聯網行業突然大崩潰，納斯達克指數剛剛攀上最高峰后，立刻出現斷崖式的下跌。

既然泡沫出現了，破滅就是遲早的事情，最先進的科技公司也逃不過最基本經濟學原理的懲罰。一夜之間無數億科技股市值從股市中蒸發，數不清的巨頭公司在這場災難里倒下，史稱千禧年互聯網泡沫大破滅。

在崩潰后的一片慘淡中，國內不知不覺迎來了網游時代的興起。世紀初互聯網泡沫破滅的創傷漸漸消退後，網路遊戲公司成為互聯網江湖中新的弄潮兒和光芒萬丈的明星企業，站在了舞台的中央。

無論如何，電子科技大潮浩浩蕩蕩，被稱為第四次工業革命，影響深遠的波及到了世界上每一個角落。

二〇〇七年八月下旬，盛夏將盡，但北都市的天氣依舊炎熱，就算日曆表早已走過了立秋，那也沒用。若非經過幾場秋雨洗禮，北都市很難立即轉進到真正的秋季。

北都電子科技大學南門外的光景與其他大學沒太大區別，排滿了各種店鋪，其間還充斥著各種零星小販。自從上世紀末電子科技產業興起以來，北都電子科技大學南門外也誕生了不少新的高科技行業，光碟銷售就是一種。

在最頂峰時期，聚集在這裡的光碟銷售商將近十家，江湖人稱賣盤小販，軟體、遊戲、影視包羅萬象，一張十元也足以讓小販們過的滋潤。

可即便是高科技產業，會的人多了，也就變成大白菜，而堂堂中國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北都市電子科技大學南門外這片江湖裡，光碟銷售從業人數達到頂峰后，競爭也就激烈到了白熱化程度。

經過慘烈的市場拼殺，王大叔和孫大媽笑到了最後，長江後浪推前浪，新的一波互聯網大潮興起后，大家都會從網上下載東西了，而且硬碟也越來越大，不太需要光碟這個媒介了。

所以賣光碟的生意也越來越不好做，沒興盛幾年的朝陽行業已然變成了傳統老土的夕陽行業，這讓碩果僅存的王大叔和孫大媽很是迷惘。

高鈺在校門外買了早點，轉身又回到住處。上個月他已經從北都電子科技大學計算機信息管理專業畢業了，暫時住在學校旁邊一棟老式宿舍樓裡面。房主是學校的職工，租金相對來說算是便宜了，所以高鈺畢業后也沒捨得搬走。

大部分同學都有了工作，但高鈺卻仍處於無業狀態。這種截然不同的情況，導致了高鈺與同學們的生活狀態迅速變得不同起來。

別人已經逐漸適應職場，成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但高鈺卻只能暫時蝸居家裡，苦苦尋找著屬於自己的機會。

這並不是高鈺好吃懶做，在前幾個月春季，也就是各公司招新人的高峰期，高鈺卻被迫困守在老家，結果把找工作的事情耽誤了。

當時母親病重欠債，父親又為了收八萬塊彩禮想把妹妹嫁出去，高鈺在老家也是焦頭爛額，最後總算說服了父親，讓妹妹繼續上高中。

等到高鈺重返北都市的時候，許多不錯的機會都已經關上了大門，直到如今他還是兩手空空，沒有一份合意的的工作合同。

房間是那種老式筒子樓的單間，每當進來后，高鈺就會感到自己與整個世界隔絕了。

眼看著外面陽光明媚，眾生熙熙攘攘忙忙碌碌，而自己卻坐在幽暗的房間里無所事事，確實像是兩個不同世界，文青一點的說法叫遺世而獨立。

收拾了一下心情，高鈺打開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進入一個叫「遊戲國度」的論壇性質社區。這個虛擬社區是他大三的時候在互聯網上創建的，幾乎傾注了他全部心血和收入，迄今已經有兩年多時間，在網上遊戲圈裡也算是小有名氣了。

「遊戲國度」社區和其它的遊戲網站不同，甚至差異很大，它並不是主打資訊媒體，也不是遊戲愛好者論壇，更不是面向遊戲公司的專業論壇。

按照高鈺的設想，他創立的這個社區是面向遊戲公會的，主題是打造遊戲公會活動基地，以招徠遊戲公會成員為主，主打特色就是遊戲公會組織系統。

當初高鈺這個思路很讓其他管理層質疑，所幸伴隨著這幾年電腦客戶端網路遊戲的興盛，社區人氣發展十分順利。

首先在校園裡推廣，社區很受本身組織力很強的大學生玩家的歡迎，然後擴展到了社會上，一直呈現平穩上升的態勢，在網路遊戲核心玩家圈子裡面有點影響力。許多遊戲公會都進駐社區，在社區里開闢了自己的版面，當成是公會的主頁。

一個論壇的維持成本對於大公司來說，是九牛一毛，但對於高鈺這個尚未畢業的個體戶而言，卻殊為不易。

為了維持這個網路社區，高鈺將自己大學期間裝電腦、賣光碟、寫代碼得來的收入全都搭了進去——為此甚至鬧到了與女友分手的地步，在前女友的眼裡，高鈺鼓搗虛擬社區只是個愛好，為了愛好將生活都搭進去，實在有點幼稚。

同時高鈺還要論壇上定期號召用戶捐贈，這樣才勉力維持著社區運行。後來又有了點廣告收入，但隨著社區發展，維持社區需要的資金壓力也越來越大，時常處於入不敷出的局面。

在免費思潮泛濫的互聯網上，論壇社區這樣的「產業」都是很難賺錢的。但高鈺堅信，自己創造的這個虛擬社區一定有其價值，聚集了如此多核心玩家和遊戲公會的社區怎麼會沒有價值？

遊戲產業可是連年爆發增長，增長指數領跑於文化娛樂領域的大勢啊，只是「遊戲國度」社區還沒有找到明確的方向而已。若有風雲際會之時，等待自己的將是巨大的收穫！

今天高鈺在遊戲國度論壇上瀏覽了半小時，重點看了看內部管理版面的文章，然後又進入管理系統界面，進行了一些內容管理方面的操作。

遊戲國度是一個論壇風格為主的社區，美工方面崇尚極簡設計，很被用戶所津津樂道。當然高鈺有苦自己知，之所以界面樸素，全都是因為沒錢……

沒多久，忽然有人給高鈺發了條消息。高鈺打開看，原來是負責社區財務的「烏山雲雨」發來的——當然這只是一個網名。

「老大！我這裡又沒錢了，快頂不住了！」烏山雲雨叫苦說。

高鈺看到消息后，苦惱的撓了撓頭，他現在要是有份工作就好了，起碼可以把薪水拿出來用，也算是穩定的投入，再加上一些募捐和廣告，未來一年半載內應該可以勉強維持住吧？

烏山雲雨見高鈺沒回話，又發了一條信息：「要不，把社區賣了？總應該會有人買吧？今天還有人向我打聽這個。」

「不行，一定要堅持，我們的理想沒有這麼廉價！」高鈺斬釘截鐵的回復說。

烏山雲雨又試探著問：「現在真的不賣？萬一以後社區黃了，連眼前這個價都沒有了。」

「在一件事物還沒有顯露出價值的時候，不要去談論價錢！我們已經撐到了現在，放棄堅持就是前功盡棄，在未來一定會有十倍百倍的價值等著我們發掘！」在高鈺眼裡，在剛有點人氣的階段就出賣，是最短視的行為，投資和投機的區別就在這裡。

那邊的烏山雲雨雖然不太理解高鈺的執著，甚至有時候覺得高鈺說話口氣很不切實際，但他已經習慣了。因而只回復了一句：「反正你有主意，你說怎樣就怎樣。我已經把自己想想成為苦守寒窯十八年的樊梨花了。」

「那是王寶釧不是樊梨花，雖然她們的老公都姓薛。」高鈺吐槽一句，關掉了遊戲國度社區的界面，心裡暗暗嘆氣。

他也曾經動搖過，但是他最終還是否決了賣掉「遊戲國度」的想法，這不是一點金錢的問題，這是實現自我價值的問題。

雖然很多人在金錢方面處於困窘狀況時，都會放棄自我價值和曾經理想，比如考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專業，選擇一份自己不喜歡的工作。但高鈺不想成為那樣的人，至少現在不想當「叛徒」，不是還沒到餓死的地步么？

遊戲國度社區死也要死自己手裡，高鈺惡狠狠的自言自語道，他目前只能用這種方式替自己打氣。

然後他關上電腦站起身來，卻不小心踢到了雜物箱，箱子裡面是上百張光碟。在校期間高鈺賣過光碟賺錢，箱子里這都是當初他回老家前剩下的。

看著箱子里成堆的光碟，高鈺苦笑幾聲，今天可算有事幹了。如果把這些都賣出去，也是千把塊錢呢，至少這個月房租有著落了。

原來都是在學校宿舍里賣，但現在明顯不合適了。一刻鐘后，高鈺站在北都電子科技大學南門外的樹蔭下，百無聊賴的望著過往車輛，看看品牌，猜猜價格，亦或掃視幾眼來來去去的女生們，心裡打著分數——現在的他也就這點樂子了。

他是一個身材頎長、面貌英俊還很整潔乾淨的年輕人，如果換一個地方，換一個環境，說不定會有膽子大的女生主動搭訕他。

但很可惜，此時在他的腳邊放著硬紙箱，紙箱里塞滿了光碟，分成了很清晰的兩大列。其中一列是遊戲，另一列是影視……

所以至少在現在，這位帥哥就是一個賣光碟的。想尋求浪漫火花的女生們意識到這點后，些許微小的火花頓時就被澆滅了。

哪怕這位帥哥是一個賣煎餅的也好啊，吃貨還是有萌點的，自古有豆腐西施，為什麼就不能有煎餅潘安？

可是賣光碟的實在不太能來電，賺錢比賣煎餅的少多了。無論什麼時候，失敗兩個字和浪漫總是無緣的。

但不管怎樣，在南門外光碟小販里，高鈺的生意是最好的，引起了其他光碟大叔和光碟大媽們的敵視。高鈺本人也明確感受到了這種敵意，對此只能自嘲一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忽然有人在不遠處叫：「麻煩這位同學讓一讓，換換地方好吧？」

高鈺扭過頭，看到個端著大炮筒子單反相機、留著小辮子的男性「藝術家」。然後聽到對方比劃著解釋說：「不好意思啊，快開學了，要拍點宣傳照片，你在學校大門這裡，拍進來不太好看，抱歉抱歉。」

對方說話客氣，高鈺也就很配合。他端起光碟箱子，向遠處挪走，從「藝術家」的鏡頭構圖裡消失了。

也不知道「藝術家」是想先測試效果，還是手不能閑著，高鈺尚未徹底走出鏡頭時，就咔嚓先按了一下快門。

一張眼下是廢品，十幾年後或許能成為經典的勵志照片誕生了。簡樸的年輕人端著盛滿光碟的箱子，從北都電子科技大學校門離開，他叫高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