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

希莉亞走了幾步才發現別人鬼鬼祟祟看她的目光很不對勁，再加上注意到了翎那一閃而過的厭惡眼神，她再回頭看了看汗濕了額前碎發，面色紅潤好像剛被做了什麼不可描述之事的維特，登時腳步一頓，恍惚間明白了什麼。

……不是，只是按個摩而已啊，正經的那種！

希莉亞明知道別人誤會了自己，但她對此毫無辦法。

別人還什麼都沒說呢，她難道衝上去說，你們別誤會啊我們在馬車裡什麼都沒幹就按了個摩而已！

——他們只怕會用更曖昧和瞭然的目光看她吧。

希莉亞只糾結了幾秒就釋然了。

她在這個時代就是個五百年前失蹤的幽靈而已，要什麼臉面要什麼清白？只要她若無其事臉皮夠厚，那就可以無所畏懼。

希莉亞坦然地去找巴伯爾詢問魔紋機的維修進度，回答的卻是卡萊爾。

「希莉亞閣下，按照白山部落的說法，魔紋機的機械部分要兩天才能修好，動力魔紋我和凱恩可以在明天內修復好。」

一旁巴伯爾熱情地笑道：「希莉亞閣下，魔紋機的事您不用憂心，我們這邊都會做好。這次商隊恰好帶了一些適合您的衣服用品，鄙人讓人送去給您挑選？」

巴伯爾突然提起的衣服令剛剛被眾人表情荼毒了思想的希莉亞神經一緊，但見巴伯爾表情正經，並沒有促狹的意思，覺得他大概是知道她的空間袋裡沒有衣物，只是在提供完美的服務以挽留她，而不是在調侃她。

馬車不能立即修好就要在白山部落借宿，她確實需要換洗衣物，便點頭應下。她本來還以為自己使用禁咒后就可以回老家了，再加上空間袋空間有限，就沒帶衣服食物。

她確實也可以選擇不等白玫瑰商隊自己走，但有維特在，而且還是在要自己弄吃的荒郊野外，她就放棄了這個打算。穿越時她家雖然是落魄貴族，但好歹是貴族，苦頭她是從來沒吃過的，現在也不打算破例，還是老老實實跟著商隊走好了。

巴伯爾殷勤地去安排人準備要送來給希莉亞挑選的衣物，而她則看了眼翎那邊，見他已離開，便走過去找鐵鎚羅羅。

這期間，維特一直安靜地跟在希莉亞身後，不近不遠，幾乎沒有存在感。

「羅羅首領，那些精靈什麼時候走啊？」希莉亞以聊天的輕鬆語氣開始了談話。

矮人的命名基本上是鐵鎚某某，鐵斧某某，鐵劍某某這樣的規則，鐵鎚開頭的都是該部落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更像是一種頭銜，後面才是他本人的名字，因此希莉亞稱呼鐵鎚羅羅時就把頭銜給省略了，顯得親近一些。

因為希莉亞解開了鐵鎚羅羅三年都解不開的難題，他對她極為親切，相當隨意地聳聳肩道：「我也不清楚，他們好像是出來找什麼東西。」

希莉亞挑眉：「找的就是那個褻瀆了精靈族春之神的魔法師？」

「那個人是順便被抓的吧！」鐵鎚羅羅搖搖頭，仔細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希莉亞，「我看他們好像是在找別的什麼東西，有一回我聽他們提起，說什麼什麼神的恩賜。」

「那什麼神的恩賜，就在這附近嗎？」希莉亞略帶好奇地問。她也沒什麼別的想法，就是看精靈不順眼，想看看有沒有什麼順手搞事的餘地，有就搞一下，沒有就算了。

「那肯定的，不然他們也不能在這裡待了三天。那個魔法師他們早抓住了，就一直關著，今天逃了才又被抓回來。」鐵鎚羅羅想了想又說，「對了，他們還借了一些磁鐵，早上出門晚上才回來，不知道去幹什麼。」

他想起今天精靈和希莉亞之間的衝突，忽然憨笑道：「希莉亞閣下，你要是不想看到他們，我可以把他們都趕走！」

「不用，他們繼續待在這裡挺好的。」希莉亞搖頭笑道。

聽著希莉亞和鐵鎚羅羅的對話，維特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讓希莉亞知道了「翎對他的傷害」根本不足以打消她對翎的想法，她甚至在打聽那些精靈來這裡的意圖，只怕是要幫忙以討好翎。

無法阻止希莉亞對翎產生興趣，他嘗到了熟悉的無力感。

天黑了下來，矮人部落中亮起了光。

不是燭光，是類似電燈的東西發出的柔和白光。這種叫魔晶燈的東西跟電燈有點相像，都是通過燒紅燈絲髮熱發光來提供光源，只不過電燈是通電，而魔晶燈是通魔力。

據鐵鎚羅羅介紹，這種改良的魔晶燈非常省，一塊魔晶可以用三四個月。

矮人部落因為會做機械，與魔法師來往密切，魔晶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什麼稀罕物，用作魔晶燈的能源並不覺得奢侈。

因為希莉亞解決了困擾鐵鎚羅羅三年的問題，又為白山部落創造了一條生財路，鐵鎚羅羅就把今天作為慶典，邀請了白玫瑰商隊所有人，不但提供美味的食物，還有他們自己釀造的低度果酒。

巴伯爾偷偷跟希莉亞說，都是沾了她的光，他們所有人才能吃上矮人部落的食物，不然一般情況下，摳門的矮人們沒反過來從他們這裡弄走點吃的就算不錯的了。

為了提升氣氛，矮人們甚至在部落小廣場上搭了個篝火，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周邊的每一張笑臉。

希莉亞並不討厭這樣的熱鬧，反正也沒人敢強行拉她下場。

此刻，她正坐在小廣場邊的長凳上，捧著商隊帶著的玻璃杯，裡面是淺綠色的果酒，含笑看著矮人們在篝火旁唱唱跳跳，白玫瑰商隊的某些成員也加入到了唱跳隊伍中，一群人其樂融融。

不過鐵鎚羅羅雖然邀請了精靈們，但他們並沒有來參加這場臨時慶典。

杯中的果酒還剩淺淺一層，維特手中拿著矮胖的陶壺，慢慢給希莉亞添滿。

希莉亞側頭，維特美麗的臉在夜色篝火前中好像打上了一層柔光，見她看過來，他彎起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好像這笑容是隨時在等待著。

「你也去玩吧。」希莉亞拿過維特手中的陶壺，輕輕指了指那和諧的人群，「不要辜負了這熱鬧。」

維特卻輕輕搖頭，在希莉亞身旁坐下，低聲道：「我想陪著您。」

「隨你。」

希莉亞酒量一般，此時只有些微醺，也沒多勸勸維特，看著篝火半晌，她突然問：「你家裡還有人嗎？」

維特的目光落在希莉亞側顏，點頭：「我還有一個姐姐，跟我一起被抓來賣了。」

希莉亞轉過頭來：「那她現在……」

維特的藍眼睛在火光中似是蒙上了一層陰影，他語氣平靜：「我們分開的時候，她還活著。」

希莉亞莫名地鬆了口氣，笑道：「那麼我們去找她。」

什麼樣的出路，比得上跟家人團聚呢？她之前還煩惱該怎麼安排維特，這不就有了嗎？找到他姐姐，讓他們姐弟團聚，然後再送他們回歸到家園或魅魔族群中去，她的責任也就盡足了。

維特愣住了，他沒想到這事會這麼容易。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他要先討好希莉亞，讓她至少有些「喜歡」他、「迷戀」他，他才敢冒險提出請她幫忙解救姐姐一事。

他怔怔看著希莉亞，像是試探又像是真心地說：「這會不會太給您添麻煩了？」

希莉亞失笑：「這算什麼添麻煩？找到你姐姐，讓你們團圓，我會送你們回你們想去的地方。」

啊，原來是想把他這個麻煩送走。

維特揚起感激的笑臉，海洋般深邃的藍眸里似是溢滿了喜悅：「真的太感謝您了，希莉亞小姐，您的恩情，我永遠都會記在心裡。」

希莉亞只笑了笑，轉回目光看向篝火，眼神有些許的迷離。等她突然回神時再看身邊，維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她也沒在意，默默地看了會兒，忽然被什麼東西閃了一下，她頓住目光，只見離她幾米遠的地上，靜靜地躺著一串手鏈。

因為有一種熟悉感，希莉亞走過去撿起來，略略吃驚，這不是她的三號手鏈嗎？但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三號手鏈還好好地戴在她手腕上，再細看，她撿起的這串手鏈跟三號手鏈還是有不同之處的，她的手鏈是由灰白色圓珠串成的，而這撿到的手鏈還多了一小塊打成鏤空花樣的金子，且整體上看起來古樸老舊了很多，上面的魔紋早已失效。

她拿起在火光中細看，那塊金子雕成了花的模樣，辨認后她不禁愣神。

那是一朵鳶尾。

希莉亞想起來了。

這是她在剛成為大魔導師沒多久，有一回她的弟弟斯科特上門拜訪她時她送他的東西。現在這個手鏈看起來平平無奇，可是五百年前，在她剛送給斯科特的時候，那上頭鑲嵌了十幾個五階轉化系魔法和數個空間系魔法。

她還記得，她那個跟她並不十分親近的親弟弟在得到她的這樣禮物之後非常高興，說一定會一代代傳下去。

那時候希莉亞並沒有當回事，因為那件禮物對她來說只是花了三天的時間而已：一天用來跟別的大魔導師打聽哪裡有五階魔獸藍頸銀狼，它的骨頭是手鏈的本體，它的血液是繪製魔紋的原料之一，一天用來找到剛好打到藍頸銀狼的大魔導師，跟對方討價還價交換，最後一天用來製作成品。

這手鏈的成品總共是三條，一條她送給了當時還活著的文森特老師，一條就在她自己的手上戴著，另一條送給了她的弟弟斯科特·克羅埃西亞。她分別給它們命名為一號手鏈、二號手鏈和三號手鏈，斯科特手裡的正是一號手鏈。

手鏈送出去時並沒有那個鏤空的金鳶尾，可希莉亞十分肯定這條手鏈就是她送給斯科特的那條而不是給文森特老師那條，因為鳶尾花正是克羅埃西亞家族的家徽。

「希莉亞閣下？」

一道女聲打斷了希莉亞的回憶和情緒，她抬頭望去，只見卡萊爾正有些緊張地看著她，在她看來時似是鼓起勇氣才道：「您手中的手鏈，是我掉的東西。」

希莉亞定定地看著卡萊爾，後者額頭滲出冷汗，急忙道：「剛才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我找了好一會兒……非常抱歉，原本您能看上這條手鏈是我的榮幸，然而這是我的祖父傳給我的東西，我不能將它送人。」

希莉亞似是不經意地扯了扯衣袖，確定自己戴著的三號手鏈藏得好好的，這才笑了起來：「別擔心，我並沒有據為己有的想法。這手鏈曾經是個魔紋護具吧？」

卡萊爾放鬆下來，點頭道：「是的。我的祖父曾經告訴我，過去這曾是很厲害的魔紋護具，有錢也找不到人賣。」

希莉亞很清楚她做的魔紋護具的強度，只要不是她之前進的「時空的盡頭」那種詭譎危險的地方，一直注意保養加固的話，別說五百年，就算一千年都還可以用，不然她幹嘛要費勁用藍頸銀狼的骨頭車出這手鏈的本體？

可她送給斯科特的手鏈，雖然確實當做傳家寶傳下來了，卻成了一樣沒用的廢物。

希莉亞微微側頭，分頭尋找傳家寶的凱恩也匆匆跑了過來，站在他姐姐的身側，眼巴巴地看著她手裡拿的手鏈。

希莉亞遞出手鏈，忽然覺得眼前這對雙胞胎姐弟看起來順眼多了。

怪不得他們的發色和眸色跟她這麼相近，原來她是他們的祖宗。

「收好吧，別再掉了。」她微笑著說，「你們在魔法學習中遇到過什麼困難嗎？我現在正好有空，可以幫你們看看。」

卡萊爾和凱恩愣了愣，隨即臉上的笑容便止不住了，能得到一位大魔導師的指導，簡直是做夢才能想到的美事！

篝火盡情燃燒著，而在篝火光芒照不到的陰暗林子里，維特正背靠一棵大樹垂頭站著，在戒靈照例的蠱惑聲中突然開口問道：「要怎樣才能成為魔王？」

戒靈大喜，得意著自己寶刀未老的蠱惑技巧，連忙說：「很簡單，首先你要先找到魔王城堡。你放心，別人找不到魔王城堡，我可是魔王之戒的戒靈，很清楚它的位置。不遠，東北方，只有六百英里而已。現在就走吧魅魔，我會讓你成為最強大的魔法師，你將立在千萬人之上，讓所有人都仰望你！」

維特笑了笑，語氣裡帶著幾不可查的嘲諷：「包括希莉亞小姐嗎？」

戒靈語塞，咳了一聲道：「那就看你個人的努力了！」

隨即，它就察覺維特正往熱鬧的篝火方向走去，它不禁急問道：「你難道還要去找那個女人道別嗎？她一定會懷疑你的！」

「不，」維特輕聲回道，語氣無辜，「我就只是問問，沒說我要當魔王。」

戒靈：「……？」它現在要是有實體，一定會跳起來咬他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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