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

希莉亞沒想到禁咒失敗的後遺症會那麼大。

在看到自己不在薔薇莊園的實驗室而是在野外之後，她還以為只是隨機傳送到了某個偏僻之地，誰能想到，她穿越的可不只是空間，還有時間？

穿越時空本就是禁咒的設計目標，然而最終呈現的卻並非她的預期效果。

希莉亞按了按額頭，她想起了在「那個地方」看到的一切。

禁咒雖然失敗了，但她並未放棄回家的希望。因為在那個地方——姑且就稱之為時空的盡頭吧，正如她給自己發明的這個禁咒取的名字——在時空的盡頭，她看到了她來之前的那個「現代」。她以自身為錨點，強行建立起了兩邊的聯繫，但當她施展了禁咒之後，她從魔法世界離開，卻未能到達她的現代世界。

好像有一層看不見的牆擋住了她。

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高樓大廈，那擁堵的交通，那偶爾飛過的飛機，甚至好像還能聞到汽車尾氣味，卻始終無法真正觸及。

在得知自己來到了魔法世界的五百年後，希莉亞有了一絲明悟。這個時空禁咒，「穿越時間」沒問題，「穿越空間」有問題。

「時空的盡頭」並不完全是希莉亞的原創，最初的靈感來自於一張古老魔獸皮上描述的操縱時間方法，雖然她確認過那張魔獸皮上寫的方法並沒有效果，但她卻能從中借鑒思路。

而那張魔獸皮，是她消滅魔王后得到的戰利品。

這個世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每隔兩百年左右，就會出現一個魔王，而被希莉亞消滅的魔王，名叫耶茨，據說是第七任魔王，自稱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魔王。

這個魔王曾被希莉亞的老師文森特大魔導師打了個半死，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之後徹底隱匿了蹤跡。

當文森特大魔導師於二百一十三歲的高齡去世后，魔王耶茨以為機會來了，偷偷潛入帝都馬爾他城，妄圖殺死文森特最得意的學生和最疼愛的兒子復仇。可惜他錯估了希莉亞「羅尼亞帝國一千年來絕無僅有的天才和最年輕的大魔導師」這個名頭所代表的意義，不但白白送了性命，隨身攜帶的寶物也成了希莉亞的戰利品。

希莉亞收回思緒。

跨越時間的方法是從魔王那裡得來的，那麼跨越空間的方法，是不是也在魔王那裡？

雖然她也會空間系魔法，但那畢竟是在同一個世界內移動，跨越世界的話，她的所學明顯不夠，這跟精神力強弱無關，是這個魔法的「本質」不夠強大。她可以感覺得到，她離自己的世界，只是一步之遙。

研究「時空的盡頭」這個禁咒花了希莉亞不少時間，她很清楚要改良這個禁咒需要的時間只會多不會少，不急在一時。

當務之急是她面前的這堆寶貝。

「大人？」維特見希莉亞半晌不語，心中微沉，細聲道，「是我的回答不能讓您滿意嗎？」

「跟你沒關係。」希莉亞看向維特，見他還坐在地上，問道：「你受傷了？」

維特本來見希莉亞都沒多給他一個眼神，心都涼了半截，如今聽到她的「關心」，他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他不無嘲諷地想，一位尊貴的魔法師，若不是對他有興趣，又怎麼可能關心他這樣一個在他們眼中卑賤無比的人有沒有受傷？

維特剛才被哈克老大隨手一丟還真受了傷，他皮膚嬌嫩，隨便一碰就會留下青紫，此刻手臂上有一道被地上的小石子割出的血痕，而掌心也被碎玻璃片割出了深深的傷口。

他故作慌張地將手藏在身後，像是不想給她惹麻煩似的飛快地說：「沒、沒受傷……」

希莉亞半蹲下，伸手道：「手伸出來。」

維特偷看了希莉亞一眼，見她那雙綠眸平平淡淡，卻眸光堅定，不容置喙，不禁將手伸出來，口中訥訥道：「只是小傷而已，您不用多費心。」

希莉亞首先注意到的是這個魅魔血肉模糊的掌心，這是傷最重的地方，剩下的包括手臂上的細長血痕都是小傷，只是這血痕周邊卻不怎麼合理的一片青紫。

她並沒有親眼見過魅魔，她所認識的那些大魔導師對魅魔這種床笫上的玩物都沒什麼興趣，只有普通貴族們才趨之若鶩。

魅魔與精靈外表相似又易於抓獲，可以算是低配版的精靈，再加上魅魔性格多柔弱，皮膚蒼白輕輕一碰就能烙印上痕迹，可以滿足一些貴族們陰暗的癖好，在黑市上總能賣出高價。

——真那麼容易留下痕迹？

希莉亞是個擁有旺盛求知慾的學者，想到就問：「我可以按一下嗎？」

維特有些疑惑為什麼是「按」而不是「摸」，但他沒問，輕聲道：「當然可以。」

他話音剛落，希莉亞便在抓住他手臂的同時在他手背上以中等力道按了按。

維特一瞬間身體有些僵硬，即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還是討厭人類的觸碰，可隨即他就剋制了自己，面上是含而不露的羞澀。

他正打算給予一些「回應」，卻聽這位魔法師驚奇地說：「還真青了，魅魔是不是天生血小板過低啊。」

維特抬眼迷茫地看著希莉亞，對方卻正盯著他的手背嘖嘖稱奇。

他聽不懂「血小板」是什麼意思，卻明白他似乎誤會了什麼。

他心猛地一沉。

下一刻，希莉亞低吟道：「零階·木之語。」

零階轉化系治療魔法特有的淺綠色光芒從維特的傷口上一閃而過，不一會兒，維特手上的所有傷口包括希莉亞實驗按出來的青紫都不見了。

希莉亞精神力受了重創，無法使用高等級的魔法，可這些用了幾乎不會減少她精神力的低等級魔法卻不受影響。

她估計自己目前可以自由使用的魔法只有空間系的「空間盾」，召喚系的最低等級召喚術，轉化系的零階和一階魔法，二階就有些吃力了，魔紋系的魔紋繪製過程跟精神力和其餘系魔法高度相關，而且她手頭也沒材料，完全不用考慮。好在她平常沒事的時候做了不少的魔紋護具以防萬一，遇上厲害的敵人也能自保。

治療了維特的傷口后，希莉亞便站起身，打算去問問商隊里有沒有空間袋，她願意高價買下。

希莉亞剛邁步要走，裙擺卻被拉住了。

她低頭看去，那個漂亮的魅魔緊緊攥著她的裙擺，指節泛白，顯然是用了極大的力氣。

「尊貴的大人，請讓我當您的僕人吧！您拯救了我，我的一切都是您的！我什麼都會，即使暫時不會的也能立即學會！」

在希莉亞看過來之前，維特便深深地垂下了頭，整個人臣服般匍匐在地，單薄的白色長袍遮不住他背部那纖弱美好的曲線。

維特幾乎緊貼地面的臉上是與惶恐聲音截然不同的陰鬱。

他唯一的機會正在遠離。

這個魔法師對他沒有興趣，而這意味著，他將直面殘酷的命運。今後他或許會在眾多貴族之間輾轉，被肆意欺辱，玩弄至死。那是令他絕望的未來，如果無法避免被玩弄，那他希望那個人是她，只有她一人。

為此，那些他本來抗拒的、卑微的、充滿恥辱的事，他都願意做。

希莉亞皺起眉，只覺得非常麻煩。

她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二十幾年，只出門過沒幾次，還沒遇到過求著要當她僕人的。

在這個世界，不另外說明的話，僕人就約等於奴隸。別的魔法師或貴族喜歡買侏儒當僕人，但希莉亞的莊園里都是些只簽了普通工作契約的自由民。她一心只想著回家，沒想過要改變什麼，只是不與這個世界同流合污罷了。

「我不需要僕人。」

希莉亞說著扯了扯自己的裙擺，示意他鬆開。

維特怎麼肯鬆開？

在這個魔法師昏迷期間他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這一刻，他絕不可能輕易放棄。因為她在這邊，商隊的人暫時還不敢過來，可只要她走了，他們就會過來重新將他關回籠子里去。

他已經從籠子里出來了，就不能再被關回去。

維特緊抓住希莉亞的裙擺，慢慢仰起頭來，那一雙天藍色的水眸星輝熠熠，白皙面頰上泛起不自然的紅，雙唇輕顫著吐出令人聞之酥麻的嗓音：「我渴望著成為您的僕人，我希望自己完全屬於您。您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我都承受得住……」

希莉亞：「……？」

她驚訝地看著這個魅魔，直到此時她才明白他剛才說的「什麼都會」其實並不是表面上的意思，而是在悄悄地開黃腔。

「不是，我真的不需要這種服務……」

希莉亞有些頭疼，單論力氣對方比她大，她又不好用魔法傷他，一時間僵持住了。

「尊貴的魔法師閣下，您家中可有魅魔？」一道帶笑意的嗓音在近旁響起。

希莉亞轉頭，便見一個富商模樣的微胖褐發中年男子微微彎著腰站在一旁，見她看過來立即笑道：「十分感謝您出手相助，鄙人是白玫瑰商會卡帕多分會的副會長巴伯爾·貝利。這個魅魔是我們這次收到的最有價值的商品，若您家中沒有寵愛的魅魔，請您一定要收下他！當然，您不但保住了商會的財產，還拯救了我們所有人的性命，鄙人的謝意絕不會僅是如此。」

希莉亞感覺到拉著她裙擺的力道微微一緊，她低頭，魅魔那天藍色的雙眸正卑微又期待地望著她。

她的一句話決定了他的未來。

希莉亞收回視線，看著巴伯爾道：「我家中確實沒有魅魔，但我對魅魔也沒什麼興趣。」

她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她這句話落下后那魅魔的神情會如何黯淡下去，可她還有事要做，實在沒興趣收一個拖油瓶在身邊。

巴伯爾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面前的魔法師，她的衣著與他印象中的魔法師完全不同，又奇怪地獨自出現在這種荒郊野外，可她的空間袋中卻擁有著一般魔法師都沒有的身家，再加上剛才那聲勢浩大的魔法，他懷疑這位魔法師閣下是某個隱世魔法師家族出來的，才會有如此矛盾的表現。

想著她或許並不了解魅魔，巴伯爾殷勤地解釋道：「閣下，魅魔數量稀少，十分難以捕獲，絕不是什麼平庸的商品。您仔細看這魅魔，若非頭髮和眼睛的顏色，他與精靈可以說一模一樣，這可是精靈的完美替代品啊！您或許還記得五百年前「精靈之殤」伊涅阿斯·瓦爾頓成名之戰。帝都的貴族膽大包天抓了個精靈，引得數十個精靈圍困帝都，若非大魔導師伊涅阿斯閣下挺身而出，馬爾他城『最繁華城市』的美譽只怕早已易主。精靈雖美，要抓他們卻風險極大，相較之下，魅魔擁有與精靈相近的美貌，卻更好抓，也更容易馴服，不怕他噬主，在鄙人看來，可是比精靈更好呢！」

希莉亞很少離開帝都，她雖然宅，但帝都被圍困這種大事，她不可能毫無所聞，想來是在她使用禁咒消失后發生的事。

她錯失了這五百年，卻也不覺得太難過。

她的老師已逝，沒了她之後，那就是艾德里安的時代，他其實也是天才中的天才，後來一定成為了載入史冊的大魔導師。

至於穿越后的家人們……她很小就跟著老師學習，跟原身家裡人很少來往，關係冷淡。不過她也不覺得欠他們什麼，在她成為她老師的學生之後，她的家族克羅埃西亞家族就因此而得到了許多好處。原本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貴族家族，當她成為大魔導師那年，克羅埃西亞家族已成為帝都新貴，想來經過五百年的發展，早已是枝繁葉茂了吧。

希莉亞輕扯嘴角，搖頭道：「我不需要魅魔。若您真想感謝我，不如給我一個空間袋。」

巴伯爾聞言為難地說：「我們這次的商品中，並沒有空間袋，鄙人也不曾擁有。」

希莉亞追問道：「那變異赤葉猴皮呢？」

赤葉猴是一種高於魔獸平均智商喜歡吃蘋果的零階魔獸，不怎麼出現在人類面前，但一階的變異赤葉猴卻有極強的攻擊性，會主動攻擊人類，難得的是它自帶空間系魔法，因此它的皮通常拿來做空間袋的原材料。

赤葉猴種群數量不多，變異赤葉猴數量就更少了，空間袋算是奢侈品，家底不夠殷實的魔法師都不一定有。

希莉亞現在的精神力做不了空間袋，但她休息個兩天就足以恢復到可以製作空間袋的精神力水平。

巴伯爾赧然道：「真是抱歉，商隊中也並沒有變異赤葉猴皮。您有所不知，最近變異赤葉猴有些難找，流通在市場上的變異赤葉猴皮常常一露面就被人搶購走。」

希莉亞聞言眉頭微皺，那她這些東西可怎麼辦？

巴伯爾見狀立即體貼地說：「鄙人雖沒有空間袋和變異赤葉猴皮，卻可以送閣下一輛馬車暫且用來裝您的東西。」

這也算是個權宜之計，希莉亞沒有拒絕：「非常感謝您的慷慨。」

她剛想再問問別的事，抓著她裙擺的魅魔卻冷不丁地說：「請您允許我為您搬運您的東西。」

維特一直很清楚他的種族在貴族和魔法師之間有多緊俏，萬沒想到即使有巴伯爾的幫腔，他也無法將自己送出去。

她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想跟著她。

她對魅魔沒興趣，他或許就不會受到太多折磨。

希莉亞又一次看向依然維持著謙卑姿勢的魅魔，他的執著簡直讓她無奈。

她不想收下他這麼個大活人當奴僕，她一門心思回家，不願意跟這個世界的人產生太多糾葛，而且在暫且解決了「空間袋」問題之後，她就要考慮去找這一代魔王的麻煩了。

希莉亞還記得文森特老師曾經說過，他去過一次魔王城堡，他發覺那個城堡很有意思，似乎擁有某些極為特殊的空間魔法痕迹。那時候她得到了魔王耶茨手中的時間魔法，急著創造禁咒回家，並未多回想文森特老師說過的那句話，現如今想來，連文森特老師都覺得特殊的那座魔王城堡，她有必要去一探究竟。

據她所知，魔王城堡一直是同一個，可謂是鐵打的魔王城堡，流水的魔王，而魔王城堡會移動，只有每一任魔王才知道魔王城堡在何處。文森特老師那次是誤打誤撞才誤入城堡，還把魔王耶茨打了個半死。她的運氣很一般，不用指望著誤入魔王城堡，但她可以先找到這一任的魔王。

每一任魔王都會弄出很大的動靜，是極好的指路明燈。

魅魔還在自己腳邊等待著她的宣判，看樣子她不答應，他就要一直拉著她的裙擺不放，希莉亞想了想對那魅魔道：「那好吧，麻煩你了。」

維特在連番被希莉亞拒絕後終於得到了她一次首肯，忙恭敬地說：「能為您效勞是我此生最為榮耀之事！」

他知道這個魔法師並不是答應了要收下他，但他此刻只能抓住這樣縹緲的機會，後面再想辦法讓她改變主意。

巴伯爾立即讓人帶過來一輛完好的馬車，這輛馬車是馬拉的，其餘魔紋驅動的馬車早在強盜襲擊時就被第一時間破壞了。

因為希莉亞的「東西」都是寶貝，為了避嫌巴伯爾也沒讓商隊的人幫忙，只讓魅魔一個人把散落的東西都裝到馬車上。至於那個魅魔會不會偷藏東西……這個魅魔可不傻，不可能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得罪那麼厲害的魔法師。

希莉亞只是取了自己的魔杖掛在腰間，其餘東西任由魅魔去搬運，而她自己則繼續詢問巴伯爾道：「貝利副會長，我還有一件事請教。現在可有魔王的消息？」

魔王大約兩百年出現一次，每次都是不同的人，基本都是擁有魔法天賦的人類或精靈。她離開新曆1781年時魔王剛被她消滅不久，因此五百年過後的現在時間比較尷尬，正好在兩任魔王出現的中間點，她可能還得等上一百年才能等到魔王。雖說以她如今的壽命極限完全等得起，可她實在不願意等那麼久，若沒有魔王的消息，她或許還是得碰運氣去找魔王城堡了。

「魔王？」巴伯爾略顯驚訝地看著希莉亞，「自從傳奇之戰中魔王被晨曦天使消滅后就再也沒有魔王了啊！」

希莉亞面色一變：「魔王沒了？」

不是，說好的兩百年出現一次的魔王，怎麼說沒就沒了？

雖然奇怪於希莉亞在這事上的無知，巴伯爾依然耐心地說道：「是的，五百年前，晨曦天使，偉大的大魔導師希莉亞·克羅埃西亞閣下消滅了魔王，從此再也沒有魔王現世了！」

希莉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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