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山霧濛濛,細雨斜來。

時雨向前一步。此時此景,山林中一妙齡少女、一老嫗相伴,頗不尋常。為掩蓋麻煩,他動了殺心……但當他扣緊自己袖中匕首時,山風輕輕徐來,一陣涼氣吸入肺腑。

體內的余傷,讓時雨胸膛微震,咳嗽出聲。

同時間,細微的血腥味,自少年方向,隨風飄向主僕二人。戚映竹自己尚未意識到,她的體弱對一切異常更為敏感……血腥味流竄,戚映竹咳嗽出聲。

隔著漫漫雨點,二人咳嗽聲一止,齊齊望向對方。

成姆媽不悅地、提醒地咳嗽一聲。

戚映竹回過神,臉頰更燙,頗覺狼狽。她為自己的不妥表現後悔時,聽到這少年開了口:「我能借把傘吧?」

少年聲氣兒偏清亮,討人喜歡。戚映竹一怔,她和成姆媽同時仰頭,看向二人頭頂的傘。

可是……成姆媽見這個後生的眼睛盯著自己身後的女郎,她挺身而出:「你這小子無禮,你在雨中走了這麼半晌,沒見你身上淋雨。你借什麼傘?」

時雨睨了下眼。

他少年之貌,睫毛又濃又長,其下一雙帶著彎弧的眼睛清黑透亮,如碎著光沾著水的星辰,一漾一漾。他打量人的眼神,直接得讓人不適。

他滿不在乎:「是嘛?」

戚映竹瞠了目:隔著姆媽阻擋目光的肩膀,她稍微仰臉,看到了這個少年不知動了什麼手腳,幾乎一瞬間,雨水嘩嘩嘩湧向他。他的眉眼、面頰、武袍,都被雨淋得濕透了。

他的長睫毛如同雨簾一般,任由雨水滴滴答答地淌下。

在這一瞬間,戚映竹心中湧上忍俊不禁的促狹之悅。

她輕輕推姆媽:「姆媽,不礙事的,我們把傘給他吧。」

成姆媽瞪這個黑衣少年一眼,卻是迎上少年那無所謂的目光,少年對她一笑,姆媽心中微微一凜。她到底年長,憑經驗看出這個少年恐怕不好惹。她侍奉女郎在此,二人在山中孤零零住著,可不要惹了煞星才好……

成姆媽遞出傘,盡量穩著聲說道:「女郎,今夜老爺必然又將那十個衛士派過來。女郎可不要再心善,將人趕回去……老奴聽說,那十個衛士,還有在御前當值過的。」

戚映竹知道姆媽為什麼撒謊,她低頭,小聲胡亂應好。

時雨接過黑傘時,對這對主僕的殺心淡了。他看看雨,再看看這可憐的老婦人和那嬌滴滴的女郎……時雨少有地改了主意,說:「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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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迷路又淋雨,女郎的身體恐怕撐不住。經驗豐富的成姆媽衡量后,決定相信一個少年真想害她們,不必這麼麻煩。她做主跟上那少年,戚映竹默默地走在後方。

行了不到一刻,時雨到了破敗的山中小寺前。他收了傘,回頭,看向那對主僕。

成姆媽看到紅牆小寺,心中一陣激動,因她想起兩人住的地方,離這裡並不遠。成姆媽回頭看向戚映竹蒼白的面頰,握緊女郎的手暗示。戚映竹柔柔地點下頭,跟著姆媽進了寺。

落雁山如今人煙稀少,這山中小寺自然也沒什麼香火。時雨進去正堂后,找一個牆面白灰的角落坐下,他盤腿而坐,閉目調整自己的氣息,為自己療傷的同時,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他聽到虛弱的足音。

時雨睜開眼,看到戚映竹被那老嫗扶著進來。戚映竹抬起眼,悄悄望他一下。而只這一剎,那老嫗又擰著肥胖的身體,擋住了時雨的目光。

成姆媽拉著戚映竹的手,將女郎拽到離那陌生少年最遠的距離。戚映竹靜立著,成姆媽熟練地彎腰拍灰,扯下自己的斗篷小心翼翼地鋪在地上,讓戚映竹坐下。

戚映竹自是不肯。

成姆媽笑:「老奴皮厚肉糙,坐地上一夜都沒什麼。但這裡濕氣重,女郎要是因此生病,那才麻煩了。」

戚映竹抿唇,為自己不爭氣的體質而微懊惱。她坐下后,握住姆媽的手,輕聲:「姆媽,日後我定然……」

成姆媽嚴肅著臉打斷:「女郎,你還記得夫人讓你背的《閨訓》么?」

戚映竹愣了一下,感覺到另一側角落裡,有一道灼熱筆直的少年目光,緊盯向自己。她心裡赧然,轉移話題道:「姆媽,你說的是《歸雲集》吧?那本詩集蠻好看的,我背給你聽……」

姆媽不搭理她:「待一會兒雨停了,咱們再回家。左右現在無事,老婆子又不認字,就只記得夫人讓您背的《閨訓》。老奴也想當文雅人,和女郎說說話。女郎,咱們這就背一背吧……

「凡為女子,大理須明;溫柔典雅,四德三從……」

作為女郎的教養姆媽,成姆媽唯一熟悉的文章,便是這類教閨秀三從四德的文章。雖時人風氣開放,男女交往並無那般多的避諱……但宣平侯是位老儒,迂腐中庸至極,戚映竹的教養姆媽,自然將這類文章日日誦讀,好讓女郎記到心中。

成姆媽邊背誦,邊視線看向那個坐在角落裡打量她們的黑衣少年。陰影擋住他的神情,他只露出半張面孔,和一雙鉤子般的眼睛。

因為年齡尚小,他眼中的冷,被漂亮的眼仁和眼睛弧度中和。

戚映竹冰雪聰明,阻擋姆媽不成,就要被迫聽教誨。當著少年的面,她心裡尷尬,覺得狼狽。她抱著臂,坐姿賢淑靜雅,默默側臉,面容紅得更厲害了些。

時雨不悅地看著她們:嘰哩哇啦什麼?

必然是故意顯擺有文化,讓他聽不懂。

到底是少年心性,時雨雖沒有聽懂成姆媽對自己的警告和暗示,卻因不服氣,而懶得理那對主僕……他閉上眼專心調整自己的氣息,小寺中,成姆媽背誦《閨訓》的聲音在風雨聲中琅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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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漣漣不絕,山廟中涇渭分明。

戚映竹用斗篷裹著身子,聽姆媽嘮嘮叨叨許久。她靜靜望著天地間的雨絲,已然習慣性地當做聽不到姆媽的說話聲。

空氣中泥土芳香與雨的氣息混在一起,小寺竟很靜謐。戚映竹抱臂而坐,想著自己的心事,少有地心情平靜下來。她漸漸有些困,便將臉埋在膝蓋間。見她如此,成姆媽說話聲也小了。

淺寐不知過了多久,戚映竹被姆媽推醒。姆媽指著外頭灰白的天光,小聲:「女郎,雨停了,那小子好像睡著了。咱們趁他沒醒,趕緊走吧。」

成姆媽始終將那少年不當做什麼好人。

靠著自己膝蓋的少女忍著身體的酸楚,清醒過來。外面一派濛濛的清光,雨水清亮亮地落在地上形成小水窪,她被成姆媽扶起來。戚映竹本沒有想到那少年,聽姆媽一說,她恍然想起。

戚映竹側過頭,看到那靠著牆的少年閉著眼,外面的幽光,搭在他鼻樑上,皎白萬分。成姆媽為她穿好斗篷,並飛快地把自己的斗篷也穿好。成姆媽拽著戚映竹要出門時,戚映竹略微掙了一下。

她回頭,看向那少年。

成姆媽:「女郎!」

戚映竹心中空落落的,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回頭。半晌,她小聲:「我們走了,萬一再下雨怎麼辦?把傘留給他吧。」

不等成姆媽阻攔,戚映竹輕輕推開姆媽的手,拿過傘,一瘸一拐地走向時雨。

她走到角落裡,蹲在時雨面前,屏住呼吸。戚映竹小心翼翼地將抱著的黑傘放下,但她氣血不足,這般微小的動作,她蹲下身時眼前發黑,身子晃了晃。

一隻手伸來,指骨充滿習武人的勁力。他輕鬆無比地抓住她手腕,讓她沒有摔坐到地上。

時雨手按在她手腕上,戚映竹仰著臉,眼含流霧,輕輕眨一眨。斗篷的紅色映著雪白的臉,如同雪地里的紅梅一般。斗篷上細白的絨毛,被她的氣息拂得輕顫。

二人黑眸相對。

好苦的香。

狹窄的牆角,他鼻子聳了聳,突然上身一動,微傾身。

少年湊得近,高挺的鼻樑差點撞到她,戚映竹駭然,猛地後仰。她抬頭生斥,卻見他眼神純凈凌厲,獨獨沒有逗弄。

他不像是故意欺負人。

古怪氣氛下,成姆媽刻意壓低聲音的說話聲在後緊迫的:「女郎,你沒事吧?悄悄把傘放好,咱們趕緊走。你沒驚醒那小子吧?」

戚映竹對著時雨的眼睛。

他睫毛在幽暗中如銀蛾一般,閃著清亮的光。他眼中的光不是清水,而是讓人喝醉迷失的酒,醉醺醺的。

戚映竹不知哪來的底氣,輕聲開口:「姆媽,他睡得好香,沒有醒。」

說完,她因說謊而臉緋紅,伸手,輕輕推開他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她一點點站起來,紅色斗篷揚起的風,混著葯香,輕輕拂向時雨。戚映竹垂下眼,轉過目光,背過身走向成姆媽。

時雨坐在角落中,因光暗的緣故,他並未讓成姆媽發現他醒著。

香氣遠離,只指尖柔膩尚在。

時雨好奇地搓了搓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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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時雨低頭走在山道上。他抱緊懷中的黑色大傘,腳步時輕時重,行路飄忽,腳步聲輕得讓人聽不到。

他忽然收起了所有的思緒,停住了腳步,抬目:「出來。」

瞬間,從他身後的灌木疏影中,出來了三個黑衣人影。三人或立在草間,或站在樹上,或離時雨只有幾步距離。他們用微妙的站位,包圍住時雨。

其中一人陰惻惻地笑,竟是女子聲:「時雨,你敢接刺殺『秦月夜』自己人的單子,當真是要錢不要命!

「我們奉樓主之命,抓你回去!」

時雨道:「憑你們?」

烏雲藏在雲翳后,他身影在原地消失。三人凜然,知其輕功之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當即誰也不敢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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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開始,每天十一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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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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