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法理(加更)
眾人漸漸都心熱起來。
前番消息已經傳來,南京城破,弘光皇帝已經失陷於韃子手裡,被殺了。現在大明朝半壁江山不保,再次處於沒有了天子的狀態。這個時代的農民、士兵最敬畏的還是皇帝,皇帝代表著一切社會秩序的終極維持者。此時弘光天子死了,秦昭的農民兵就覺得天下亂得一塌糊塗,秩序沒有了。
這樣的時代,燒了縣衙又怎樣?
就算新的天子登基,自己這些大兵也是堂堂守備官的家丁,誰能懲罰?縣令肯定無法懲罰,法不責眾,就是兩廣總督也管不到鬧餉的士兵。最多責備守備爺約束不力,罰守備爺的過錯。
罰守備爺?守備爺不怕,讓秦寧來指揮大家鬧餉,我們這些大頭兵怕什麼?
鬧餉!怕個球!
一個個子極高的大兵突然大聲吼起來:「鬧餉!怕他個球!「
秦昭的一千大兵都是上過戰場,見過大世面的。自從在嘉魚殺了近萬人後,這支大兵隊伍就對官場人物失去了原先的敬畏。那些闖軍老賊殺了多少朝廷命官?在我們這些大兵手上還不是和玩似的被全部炸死?
這個大兵的吼叫聲頓時引起了一片共鳴:「鬧餉!燒了縣衙!「
「鬧餉!炸了縣衙!「
「炸死寧登雲!「
「天殺的寧登雲,敢斷我守備爺的財路!」
「幹了!」
眾人紛紛表態,最後匯成一片叫喊聲的潮湧。
「幹了!」
「幹了!」
秦寧高興得眉開眼笑,大聲說道:「所有人穿上自己的鎧甲,攻縣城。大家說,目標是什麼?」
「炸了縣衙!「
「炸死寧登雲!「
秦寧笑了笑,說道:「大家隨意,過癮就好!」
「鬧餉嘛!過癮就好!大家隨意!」
……
寧登雲坐在二堂上,心裡打著小鼓。
二堂那一圈沙發軟椅上坐著香山縣的十一個舉人。這些舉人在歷任縣令手上都有免賦的特權,真真正正是香山縣的統治階級。他們中任何一人名下都有五百畝以上的良田,都是小民投獻而來,一個個富甲一方。
秦昭在秦家村均平田賦,強制王元等三個舉人交稅的行為無異於在平湖上炸響一顆驚雷,炸得這些舉人七葷八素的。秦昭均平田賦,讓秦家村的村民日子好過了,可卻是要了這些舉人的命。試想如果其他地方的村民效法,靠家族武力強行要求舉人們均平田賦,那這些舉人以後還怎麼收地租?
恐怕那些投獻過來的佃農要和舉人們吵翻天,最後拒絕交地租。
秦昭的這個風氣一開,後果不堪設想。秦昭已經變成了舉人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在座的舉人們,無不欲將秦昭除之而後快。
而更惱人的是,秦昭居然開始在秦家村開闢新田了。
舉人都打聽到了,秦昭準備用水車灌溉開闢新田。每畝新田秦昭只收地租五斗糧食。
這是什麼概念?這意味著秦昭的新田一開好,舉人們投獻而來的良田就沒有人種了。很簡單,舉人們現在在田裡收九斗以上的地租,而秦昭大規模開發,近乎無限供應的新田只收五斗地租,那還有誰種舉人們的田?
到時候舉人們只有拚命下降地租,求佃農們繼續耕作。
這水車一立起來,一來二去,就要把舉人們的地租收入打個五折。
真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舉人們當然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況出現,「被逼」動手了。他們在官銜上不是秦昭的對手,武力上,這些舉人的護院也不堪一擊,打不過秦昭的效命團。所以他們就集體找到了縣令,要縣令憑法理鎮壓秦昭。
無論如何,不允許秦昭的水車立起來。
從法理上說,河邊的良田大多是投獻在舉人名下的土地,秦昭的灌溉水渠確實是從舉人的土地上走了。那些投獻土地的小民同意,但是舉人們不同意這些灌溉水渠。
就憑這一點,從法理上來說秦昭的水渠就是犯法的。
舉人們齊齊看向寧登雲。
寧登雲前天還豪氣干雲,在酒席上說一定為香山縣的士子做好這件事情,絕不讓秦昭在香山撒野,把天捅破。但昨天,秦昭把舉人王元扣押住以後,寧登雲一下子就泄氣了。抓來的十二個秦家村村民雖然還沒放,卻是在班房裡好吃好喝伺候著,說是坐班房,其實是款待著。
這成何體統?
舉人們都覺得不對勁,今天齊齊找到縣令寧登雲,要他當著大家的面做一個抉擇。
寧登雲端著茶杯喝了一口茶,發現自己的手有些發抖。
茶杯晃得有些厲害,寧登雲只能用兩隻手一起握茶杯。
如此膽顫不為別的,就為秦昭的凶名實在太可怕。昨天班房裡的秦家村村名說了,秦昭在湖廣戰場上斬殺數字極大,邸報上的數字是經過處理的數字。秦家村的村民都說,實際上秦昭在湖廣擊殺了近萬李自成手下老賊。
有插雲峰上堆積如山,取之不絕的盔甲為證。
李自成的老賊啊,那都是李自成這幾年養出來的精銳啊。李自成就靠著這些精銳從西北殺到北京,打得官軍不敢招架,最後佔了北京逼死了崇禎皇帝。而這些精銳在秦昭的手上和玩一樣似地,居然輕輕鬆鬆就被打死近萬。
就憑一千新兵。
這秦昭到底用了什麼神仙手段,他會召喚風雷不成?
對付這樣的殺神,寧登雲本來依靠地是自己的法理。說到底,水車水渠的糾紛都是民戶和縉紳之間的土地糾紛,是歸寧登雲管的。這樣的事情從法理上來說縣令可以隨便審,秦昭是無權過問干預的。
當然從情理上說縉紳們百分之百不對,但是從法理上來說縉紳卻是有權的。
但是千不該萬不該的,這邊一抬出有些拗口的法理,那邊的秦昭就發威了,動手來蠻的了。
寧登雲看著自己發抖的手,覺得這件事情實在是辦不下去了。
舉人葉斌大聲說道:「縣公,如今事情到了這一步,這退一步就是退一萬步。如今是萬萬不能向秦昭退讓。否則秦昭一定得寸進尺,會把水渠修到全縣,到處立他那傷天害理的水車。」
舉人留河說道:「縣尊!我們這些舉人和縣尊都是進退一體的。秦昭這麼玩下去,最後我們這些舉人的地租要少一半。我們少了收入,縣尊也日子難過啊!」
寧登雲吸了口氣。
他知道留河是在提醒自己,舉人在投獻土地上收取的不合理地租,好幾成都進了縣令的腰包,這是一筆骯髒的交易。
價值多少?很難算,但是以萬兩,甚至十萬兩為單位計算的。
此時一退,這筆銀子就全沒了。
寧登雲以後怎麼孝敬上峰?怎麼升官發財?
寧登雲想起那白花花的銀子,突然立即就下定了決心。他猛地一拍彈簧軟椅扶手,說道:「斗!斗到底!看看這香山縣還講不講法理了!」
「去大堂!提審秦家村村民!」
寧登雲猛地站了起來。
周圍的舉人們臉上欣喜,隨著縣尊老爺站了起來,便要一起去大堂審問秦家村村民。
一定要上刑,讓香山縣的小民看一個榜樣。
但是眾人還沒有走出二堂,就看到一個衙役屁滾尿流地跑進了二堂。他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咕嚕嚕在地上滾了兩個筋斗,居然直接滾到了寧登雲的腳下。
這個衙役頭上摔了一個大包,卻來不及叫苦了,只慌張說道:「老爺!大事不好了!」
寧登雲心裡一個咯噔,問道:「怎麼了?」
衙役幾乎要哭出來了,說道:「靖海衛的效命團炸營了,鬧餉攻縣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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