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嘲諷
秦昭說道:「三位為什麼覺得自己可以不納田賦?」
王元皺著眉頭說道:「縉紳不納田賦,這在國朝已經是慣例!縉紳如果也納田賦的話,那縉紳和小民有什麼區別?這天下是聖天子和縉紳一起治理的,豈有讓縉紳交田賦的說法?」
秦昭笑道:「國朝哪一部法典?天子哪一條聖旨?是規定縉紳不需要交賦的?」
大明朝雖然在基層堅定執行縉紳不交賦稅的國策,但在高層卻從來沒有明確給出任何規定。在大明皇朝二百多年的時間中,最高層皇帝一直裝作不知道縉紳不納稅,更裝作不知道縉紳、皇親不納稅導致大量投獻,最後壓垮小民。
尤其是崇禎皇帝,省吃儉用,甚至皇袍上都打上了補丁。但從始到終,他都沒有弄明白天下的投獻到底有多嚴重。從始到終,他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每畝收那麼一點練餉、剿餉,就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將北方,尤其是西北的小民壓垮,成為漫山遍野的流民。
三個舉人當然舉不出任何法典規定縉紳不納稅。
王元知道今天是要被秦昭搶劫了。秦昭這個新上台的千戶,第一把火就燒在秦家村小民向縉紳投獻土地這件事情上。
圍觀的村民們竊竊私語起來。
如果三個舉人被逼得在秦家村交田賦,那三個舉人對村民的地租肯定要降下來。很簡單,因為地租的水平不是根據商品經濟水平決定的,而是根據村民的承受能力決定的。如果村民要在地租之外另交一筆田賦,那地租必須降下來,否則村民就要餓肚子,就要鬧事。
甚至會趁勢要求結束投獻,把投獻的田地變回自己的田地。原先投獻是為了少繳田賦,現在田賦這麼低了,還投獻什麼?
秦昭在舉人的田地上收稅,秦家村的小民沒什麼感覺,搶的是縉紳的銀子。
三個舉人對視了一陣。
葉斌抖了抖直綴袖子,說道:「千戶爺,若是我們三人就是不繳田賦呢?」
秦昭哈哈大笑,說道:「你們不繳沒關係,今年秦家村收田賦的是里長秦舒,我作為朝廷命官,為國分憂為民出力,為秦舒把這個主做到底了。如果你們三人不繳田賦,我就僱人到各鄉各坊你們名下的田地里割稻子!「
三個舉人面面相覷,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
這是明搶啊!
平日里三個舉人有多威風?就是縣裡胥吏看到他們都要殷勤招呼的,時不時就可以找縣令一起喝喝茶聊聊局勢。有哪個妄八敢在他們面前大聲說話的?直接讓家丁幾巴掌就扇過去了?打了你又怎樣?回頭你去縣令進士老爺那裡告舉人去?等著打板子吧!
更別提要割他們名下田地的稻子了。
但是今天不同,這個秦昭是個狠角色。
秦昭是朝廷命官,而且是在這亂世中十分有力的武官,這讓他們三人有些投鼠忌器。畢竟香山縣最大的武裝力量就是靖海堡,那裡有一個千戶所幾百旗丁。而且以靖海堡的規模,靖海堡防守可以養一百家丁。
一百不事生產專事戰鬥的家丁,這樣一份武力就是縣令都要正視。
而且,秦昭不是普通千戶,是聖旨直升的千戶。
就算是普通的千戶,他們都不敢硬來。何況是聖旨直升的千戶?香山縣的縉紳都傳秦昭在南京有偌大後台。
這就好像是後世的地方大學教授,碰到了縣武警中隊隊長耍橫。地方大學的教授雖然和縣、市的領導都熟,但如果武警中隊隊長犯橫,硬要阻止教授們知法犯法偷稅漏稅,教授們也是無話可說的。
秦昭看了三人一眼,說道:「我看你們是不會主動交了,那就這樣吧,我今年請人去你們的田裡割稻子。你們欠多少田賦,我就割多少稻子。當然,還要包括割稻子的人工費用。」
聽到秦昭蠻橫無比的語言,王元憤怒地罵道:「這不是搶么?」
王元仗著年紀大,罵秦昭是搶劫了。
葉斌大聲喊道:「有辱斯文!當真是有辱斯文!」
圍觀的村民見舉人敢在秦昭面前大聲嚷嚷,頓時忍不住議論起來。無數人對著三個舉人指指點點,發出「轟」一般的議論聲。
秦昭指了指旁邊的甲長秦舒,大聲說道:「讓你們交田賦給甲長,就是搶了?就是有辱斯文了?那你們偷稅漏稅逼得自耕農賣兒鬻女,怎麼算?你們這樣的舉人到處接納投獻,導致北方的農民被田賦壓垮變成流民,導致那些流民攻入北京城逼天子自縊,那算什麼?」
「自縊的先帝算什麼?你們這樣傷害國朝,算什麼?算造反么?」
聽到秦昭的怒喝,站在旁邊看熱鬧的秦正等家丁都下意識地站直了一些。
主人怒了,臣下當然要站出來壯聲勢。
要是之前,這些家丁還真的未必敢在三個舉人面前炫耀武力。
那畢竟是舉人啊,是可以和縣令一起品評香茗,飲酒賦詩的。在縣令面前隨便說幾句一個人壞話,然後就讓人刁難那個人,最後打官司把對手弄死。只要是和縣令關係鐵,弄死個把鄉民根本就不是問題。
哪個平頭百姓,或者說平頭百姓的家丁敢挑釁縣令的朋友?
滅門的縣令啊。
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秦昭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社會地位比這三個舉人更高。舉人畢竟不是進士,是極難做官的。秦昭如果要對這三個舉人發難,秦正等人不會猶豫,上去就會把三個舉人拿下。
秦昭的家丁做了事情,就算鬧出人命了,縣令是管不到的。縣令的手伸不到靖海堡這個衛所軍戶的堡壘中去。縣令要發行文到廣東都指揮使司去求都指揮使,才能讓衛所條線的武官調查秦昭的家丁。
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證據早沒了。
三個舉人看了看身邊的幾個秦家家丁們,臉上一黑。
他們也帶有家丁護院過來。但是他們的水平和秦昭比起來差遠了,他們的家丁護院只有後世保安的水平,對比秦昭手下這強悍的家丁當真有些不夠看。
畢竟這是南明末世。
以舉人身份和防守官斗,實在有些不自量力,得不償失!秦昭當官后的第一把火明確無誤地燒到三個舉人身上了,而三個舉人卻發現自己毫無力量反抗。
王元猛地一甩袖子,說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葉斌大聲喝道:「當真是秀才遇到兵!」
但是圍觀的人群里卻爆發出一陣嘲諷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