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第三百四十五
拐過長廊,半刻鐘,人才退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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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日子依然是長日漫漫,清寂無聊。
水月漓雖回到王府,卻哪裡也不能去,她抱著孩子,她的女兒,在王府的內院的各處轉悠。
她一頭黑髮,並不將髮髻高高束起,驚鴻髻,髮絲如輕綃垂掛在頭上,用了十二枝纏金枝的髮釵固定。
穿著素白的碎花緞衣,裡面是月牙白的交襟中衣,一根淺黃的緞帶束起,下垂一彎綠玉佩環,隨之系著的,還有耦合色的荷包,上面是夏日出荷,裡面放了梅花香餅兒,淺色的香包,裡面是幾片玫瑰瓣,下著煙紗散花裙,腳底是新制的繡鞋。
女兒在她的懷中牙牙學語,有時候用沒有牙的牙床咬著小手,拈出口水后,小指頭掂了掂,不多時,吃力去扯母妃垂在肩上的發縷。
水月漓被她扯的輕痛,但並不轉頭,只是素手朝後,將肩上的發攀了攀。
老皇帝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他想要長命百歲,想要自己長生的血,可是,現在的自己,已經沒有了這些,留給她的,除了月圓之夜依然有的困擾,其他的便再沒了。
只是外面的人並不知,皇帝也不知。
知的,也只知道她被帶走了。
被抓走了,那日,眾目睽睽之下,她被那白髮仙翁收走了…
那白髮仙翁她至今也不知道叫什麼名。
但,這已經無幹了,並且,有個好處便是,那仙翁的出現,一定程度,讓大家不再覺得她是妖女。
那仙翁話里也說了,她是神物,不是妖物。
但是,她現在的身份,已經受制。
她並不敢現在就出去王府,面對王府外的那些人。
說白了,這些,都是一些被人煽動的可憐人而已,拿著錢為上面辦事兒。
言論只靠人傳播,煽動不行,還得實實在在的證據,要眼見為實,那些人被人煽動,那挑頭的幾個人,自然是被人拿來當槍使,然後,使得這事態成最後的模樣。
也不過一場鬧劇而已。
她不在,楚天離就不能長生不老,這場鬧劇,只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漸漸平息。
或許,就算它永遠的不平息,一直在那裡。
又能如何。
半個月後,梁王府對外宣稱梁王妃暴斃,又一個半月,原岳父戶部尚書水雲清大人思女成疾,尚書府的嫡出二小姐,水小姐,水月怕姐姐剛出生的一雙兒女沒人照拂,主動請纓嫁入王府。
皇帝批准,內務府操辦,一頂花轎當天就入了梁王府。
沒有什麼特別的儀式和排場。
*
宮裡掌管皇上印璽的劉公公,回頭望了兩眼已經躺在床上,立馬就沒有了聲息的明建帝。
「王爺。」
劉公公亦猶豫道。
「嗯?!」楚雲斜眼看過去。
劉公公不敢吱聲。
楚雲則握著那大印,朝那明黃的聖旨面壓下去…
現在是由他監國,一個小小的賜婚旨就不用群臣討論了。再說,他的妃,他要娶的女人,為什麼要別人同意。
所以,現在在王府里的人,不再是水府大小姐水月漓,而是二小姐,水月。
而對於水月漓來說,哪種身份她都不在意,不過就金蟬脫殼,換了個殼而已。
不僅如此,原水雲清掌管的戶部,官遷左丞,並授太子太師一職。
在外人看來,水雲清怎麼都是高升,然實權少了,妥妥的是明遷暗謫。
水月漓也知道楚雲的想法,水雲清到底能力有限,做到那個位置,新一輪的朝局要清洗,越是高位,實權位的人,越是岌岌可危,水雲清做戶部尚書時被人抓著的把柄不少。
左丞右相,左丞雖品階高,實則在本朝被架空了權力,掌管朝政的主力是右相,所以,水月漓才知道,是明遷暗謫。
楚雲不是給她父親太高的職位,怕她有一天壓倒他頭上,這也是他自卑的,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如果他信任她,斷不會這樣做。
但水月漓也原諒他。
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心,的確不全在他身上,他有此擔憂,是可能的。
水月漓她得她最愛的還是她自己。
當然,現在,還有孩子,她的兩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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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的長信宮,都已經派人去哭了,估計那位也要崩了吧。
水月漓看天,天上烏雲一團一團,厚厚的雲層,看不見一點光亮,濕熱的空氣,讓人喘不過氣。
突然,天邊一道亮光一閃,居然陣陣冬雷。
那響聲霹靂時,水月漓眼眨了眨,然後便是冬日的冷雨,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
水月漓抱了孩子回屋。
*
月後,楚天離斃…
*
而臨死前。
楚雲在他的帷帳里。
太醫站在床頭,穿著一身黑色的官服,垂手而立,並不敢開口。
皇上這一口氣拖的太長了,這病,纏纏綿綿兩年,為這口氣能拖的再長點,他們用了多少心力。
「莘娘。莘娘…」
楚天離的唇,顫抖在囈語。
楚雲守在床榻,看那老眼下的烏青,一圈兒的青黑,面上的縱橫交錯的皺紋,或許,這病,兩年,讓他受了不少折磨。
看那金色龍雲紋錦緞袖口下的手,橘黃的如樹皮一樣的色,手指,指甲即黑又帶著點灰白。
「他說什麼」
楚雲抬頭問道
問劉公公。
劉公公看楚雲,眼神一愣,隨後,躬身看向楚天離。
他垂老的身子危顫顫。
「王爺。皇上。皇上叫的,只怕你並不知曉。」
楚雲斜他一眼,眼中的意思很是明顯
廢話,他若是知曉還會問他。
「老奴。老奴。不敢說。」
他歪著頭,看楚雲,一雙滿是褶子的細長眼。
他怎麼敢說,皇上。皇上想的是梁王妃的親娘,而且,在梁王妃進宮后,皇上落在梁王妃身上的眼神。
別人不知道,他劉莘梓哪能不知道,皇上的心思。
如果不是皇上顧忌人倫,這是他兒媳,只怕就會是下一個溫貴妃。
可是,這樣的話,他哪敢說出來。
還好楚雲也沒有深問。
就那一個午後,深宮飄逸的長長金色帷幔,太醫在場,然後未時一刻,太和宮傳出消息,皇上駕崩。
這是震驚朝野外的消息。
養心殿外跪滿了人,哀哭的妃嬪,太和殿內的大臣,也是今晚不能回去了,要守齋戒。
大殿內的公公在忙著,所有宮人都在明黃的帷幕里影影綽綽,楚玉帶著人進來。
手捧一卷明黃聖旨。
「你幹什麼。」
楚雲穿著雲紋錦服,看著帶著人進寢殿的楚玉。
皺摺眉,語氣清冷如霜。
楚玉淡淡的瞄了他一眼。
他身邊站著的公公,是明華宮的陳公公。
「宣旨吧」
楚玉道。
楚雲並不跪下。
當然,楚玉也沒有跪下
「你千辛萬苦,布局至今日,不過就得了一個攝政王的位置。」
然後,他本來無資格說他的,因為他連攝政王的位置都沒有。
楚雲聽他這話,抬了抬眉
「什麼。」
他側頭看了眼楚玉旁邊的穿著太監服面生的公公。
「楚玉,你用的著跟我來這套么,聖旨,你可以有,為何沒有第二份。」
楚玉頓時面色難看,懷揣手呵斥,「楚雲,你不要太過分。」
楚雲早起身了來。
周圍該散的人散了,身邊只站著一個,一直是他在太醫院心腹的王太醫。
楚雲四看著金碧輝煌的殿閣,明黃的帷帳後面,懸挂著一把長劍,其實,這只是楚天離偶爾來把玩的工具,這把劍也一直放在這裡很久了…
楚天離真是心大,他年輕時也兵戈鐵馬,戎馬半生,獨獨於他那一把弓,一柄劍,最是喜愛。
登基后,更是掛在帷帳后,自己會時時臨時起意把玩,劉莘梓可是將這把劍時時看著呢,看得很好。
楚雲笑著,摸到那把劍,唰的一聲抽了出來。
亮出雪白的刀膛。
一劍指過去
「啊」那小公公嚇的差點扔了手中的聖旨,抱著頭就跪了下來。
楚玉的臉色不變。
「楚雲,你就是殺了我也沒用,我們相鬥這麼多年,你步步為營,但是父皇他不是傻子,他不會讓他死後,他的兒子們相互殘殺,你的野心如此外漏,他怎敢讓你做皇帝,但是,也不錯了,他給了你攝政的權力」
「你那聖旨可以不作數。」
楚雲涼薄的笑道。
楚雲抬頭吹了吹那劍刃。
楚玉的臉色不變。
「楚雲,你不可以弒君,你知道,儘管羅國公一早將兵馬埋在宮外,可父皇早已經將京中戍衛大統領的職位換人,今早才換的,你不知道吧」
楚雲臉色一變。
楚玉繼續說道「劉公公去傳旨,皇上讓宮中封鎖消息,你一直在宮中,又怎麼知道外面變了天」
楚玉將陳公公手中的聖旨接過來。
「無論你偽造多少,我手中的聖旨才是皇上親筆,楚雲,你硬要奪權,也看這天下答不答應,那史官的筆下答不答應。」
楚玉轉頭向那陳公公
「去請貴妃抱著新皇過來…」
「哈哈哈…」
沉寂的空氣中,突然一聲暴笑,楚雲眉心緊擰,那陰鬱聚集。
陳公公聽著這滲人笑聲,本能的怕,看楚雲,哆哆嗦嗦,退開了,才下去。
楚玉站在原地,看楚雲笑的張狂放肆,而他也無可奈何。
只能看著。
這男人,家世比他好,出生就受父皇寵愛,而他頂了個嫡子的頭銜,最後依然什麼都不落。
「朕在位時,海內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萬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聖,功更盼後人。今傳位皇十六子,皇四子梁王攝政,內大臣撫政,必當盡心輔佐幼主成年,敬慎持恭,心以天下為己任」
楚玉平靜的語氣讀完。
他便知道,京城的勢力被一鍋端后,當初他和楚雲相鬥時,皇上便察覺他倆的意圖。
楚雲對他下了狠手。
然而,老皇帝是知道的,那時,被楚雲斗敗后,他便知道這皇位再於他無緣。
如果楚雲登基,必然清剿,皇上此舉,既不想纓其鋒,讓其攝政王主政,也保全他,這已經是皇帝能想到的兩全其美的法子了。
也許,現在看來,父皇也還是有保護他的心思。
溫柳抱著懷中還在牙牙學語的兩歲的兒子。
金鳳步搖的金粒子落在她眉間,來回晃動。
心裡卻是極喜。
這卻是意料之外的喜,她的十六皇子生的晚,在皇上已經眾多的成年兒子中,原本就沒勝算,娘家失勢,她從未朝這方面去想,卻如今,是她的兒子繼位。
而那狂喜只是在心頭暫住一陣,片刻之後,就如雲般輕飄飄走。
那又如何,只是一個弱小的幼兒,朝中沒有支撐溫家的大臣,她的爹爹早死,表哥在宗人府被先皇終身幽禁,她是獨木難支,誰不知道,朝堂上,滿滿的都是先皇幾個兒子分派的勢力,呵呵,齊王的勢力本來就強盛,更何況,還有一個梁王,她突然覺得,這個皇位,於她並不是那麼尊貴,尊崇。
反而,她的孩子,是在夾縫中求生存。
宮中到處都是明裡暗裡的危險,而她,要在這種環境下,保全她的兒子。
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皇帝,她突然覺得,皇上給這個皇位,並不是愛她,感念她多年在他的床頭對他侍奉湯藥,端茶遞水,他可能是把自己孩兒置於最危險的境地。
到底,真相是哪個,這個皇位,對她的兒子,對她,到底是福還是禍,她沒有了之前一聽見聖旨里的自己兒子是皇帝的欣喜,反而,她覺得這是十分危險的。
小皇帝登基。
群臣百官議論著
溫柳被尊為皇太后,一同被尊為太后的,還有雍和宮的皇后。
皇上的喪事還要主持著辦,入殮,乘駕,皇上的梓宮放入太和宮。
小皇帝被溫柳抱著上了龍椅。
不管怎麼說,溫柳是高興的。
水月漓在府中澆花,宮中傳消息的公公前來,前前後後的事情都對她講了。
包括皇上駕崩,十六子即位。
她心裡沒有波瀾。
打理著手中她的花枝,她不感興趣誰做皇帝。
她換了素服,這一段時期是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