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第185章
裴凜之回來了,蕭彧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心情也如秋日晴空一樣疏曠明朗,看什麼都覺得順眼,心氣兒也平和不少,平日里朝堂上那些煩心事似乎也沒那麼煩了。
這一年裴凜之不在京中,關山也去了邊關,前線一直在打仗養兵,朝中事務繁多,各種狀況頻出,搞得蕭彧是焦頭爛額。
養著十幾萬兵馬和數萬役夫長達一年多的時間,壓力不可謂不大。朝中大臣也不是都支持北伐的,反對者認為根基尚淺,經不起這麼大規模和這麼長時間的戰爭消耗。
蕭彧咬牙頂著,不鬆口,前線需要的一切都源源不斷地供應過去,人馬、糧草、衣被、藥材、軍餉、撫恤金等等。
儘管打著仗,蕭彧也沒有增加農業賦稅,農業是國之根本,只要農業是穩的,國家的基石便在。
但維持戰爭需要錢,他便將主意打到了商業稅上,統一增加了一至兩成。
從事商業活動的主要是原來的地主階層,這自然引起了這部分人的不滿,但又莫可奈何。
蕭彧接管安國之前,人口是按等級劃分的,貴籍、良籍、商籍、奴籍與賤籍,從出生時就已經給人劃分好了等級,且是難以逾越的。
蕭彧如何忍得了這種等級劃分,所以他取締了貴籍、商籍與賤籍,只保留了良籍與奴籍兩種。
因為原來的地主富戶階層都養著不少家奴,這些人都屬於他們的私有財產。
蕭彧並沒有一次性完全取締奴籍,但奴籍和良籍一樣享有均田政策,並且還出台了詳實的奴籍保護法規,在實際地位上,奴籍與良籍相差不大。
奴籍生出的子女,全都為良籍。若是不登記入冊,就無法分得田地。這樣一來,瞞報隱報的幾率便大大減少,那些主人家不會為了隱瞞人口而平白多養幾張嘴。
朝廷還頒發政令,禁止一切人口買賣,哪怕是從別國擄回的戰俘、買回的奴隸,都不能再入奴籍。
這樣一來,地主階層就無法通過買賣人口組織上規模的叛軍,而有田地的普通百姓也不會輕易跟著他們去造反。
為了籌錢,蕭彧甚至還鑄發了券幣,也就相當於國庫券,向民間發售,承諾一定的利息,三年或五年到期兌換。這法子可比增鑄錢幣合理多了,至少不會引起大量貨幣流入市場從而導致通貨膨脹。
發行券幣類似於民間的放貸,只是利率要低於民間的高利貸。但由於是朝廷發售的,信譽有保障,百姓都願意購買。券幣發行得非常順利,短短一月內便已售完。
這法子令閔翀這個錢摟子都拜服不已,蕭彧竟有如此妙招,不用搶不用坑,便能籌集當下需要的費用。
用這個法子還有一個好處,購買券幣的主要是原來的地主階層,因為只有這些人手中才有多餘的錢來購買券幣。
他們買了朝廷的券幣,為了到期能夠贖回自己的錢,自然得支持朝廷的一切舉措,徹底死了那份蠢蠢欲動的不安分之心。這對維護穩定也是一大助益。
裴凜之了解清楚蕭彧這一年多的舉措,眼中的讚許之情都溢出來了:「我就說了,沒有人能比你更適合來坐這個位子。」
蕭彧苦笑:「哪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都是被逼出來的。這麼大個攤子,總需要人來收拾。」
裴凜之給他捏肩膀:「就是辛苦你了。」
蕭彧說:「也還好,再辛苦也不及你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將士。說到這個,將士們的撫恤金還沒湊齊呢,愁人。不管賺多少錢都不夠用!」
裴凜之說:「撫恤金的事暫時不用擔心,我們從西戎那兒繳獲了不少金銀,還有西戎的銅幣,拿來重新熔鑄了,再給將士們發放撫恤金吧。」
蕭彧聞言眼睛一亮:「對啊,我怎麼忘了這一茬。還好,還好,這個難題可算是解決了。」難怪有以戰養戰的說法,這不就是現成的么。
以後打東戎就不這麼著急了,休養兩年,儲備一點財富再打吧,不用這麼捉襟見肘,就是東戎境內的漢人百姓還要再受幾年苦。
天下一統,國泰民安的日子何時才能實現呢?真希望那一天早日到來。
裴凜之回來沒兩日,便是中秋。時人尚未重視中秋佳節,但蕭彧很看重,每年中秋都會隆重慶祝,不僅要拜月賞月,還要聚會團圓。
中秋這晚,蕭彧便在宮中設宴,邀崖州舊部歡聚,算是一場家宴。
從心理上來說,從崖州帶來的人才是蕭彧最為信任依賴的,是真正的自己人,比之下屬與同僚的關係,他更願意將他們視為家人。
當年離開崖州之時,這些人多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與懵懂稚子。如今倏然已過近十載,稚子已成少年,少年郎皆多已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人數比離開之日已多出近半,呈蓬勃發展之勢。
這也是他治下國家的現狀,百姓從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的生活中逐漸安定下來,開始安居樂業,對未來生活充滿信心與嚮往,國泰民安、國富民強將會是不遠的夢想。
是夜,秋風微涼,暗香浮動,月華如水銀傾瀉,將四海人間籠成詩畫。
太初宮河池旁的翠微閣中,燭光與天水交織的月光交相輝映,照亮了滿座歡聲笑語的賓朋。
當日從崖州跟著出來的,除了吉山與吉海兄弟未在場外,余者皆攜家眷前來,就連吉山的波斯妻子泰安也帶著混血兒子來了。
蕭彧特別喜歡這樣的熱鬧,斯情斯景令他想起了當年在白沙村中上夜課的情景,男女老少聚在篝火旁,如饑似渴地聽他和凜之、孟洪授課講故事。
回想起來,那樣簡單快樂的日子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蕭彧正沉浸在回憶中,忽然聽見阿平叫他:「爹爹,爹爹!」
蕭彧回過神來:「平兒何事?」
阿平笑著說:「方才聽見二師兄和三師兄他們說,當年在崖州的時候,爹爹和師父每晚都給大家講故事,是不是真的?」
「對呀。」裴凜之接過話題,看一眼蕭彧,笑道,「當年我與你爹爹在家中辦學堂,夜間在家門口給大家上夜課,講故事。那時候你還在襁褓中呢,特別黏你爹爹,一到晚上,除了他你誰也不要,他只好一手抱著你,一邊給大家講課。可把你爹爹累壞了。」
阿平難以置信地笑:「果真?那這麼說來,我也是跟著爹爹和師父上過課的?」
「正是。你後來不還跟著我去學塾上過課,還記得嗎?」蕭彧笑道。
阿平搖頭:「我只記得番禺的一些事了,那時候太小了。說起來,幾位師兄也還是爹爹的學生了?」
一旁的閔翀笑道:「不光你那些師兄,這裡的在座的沒有幾個不是天子門生啊,當年大勇、小春、魚兒這些人,全都上過你爹爹的課。」
阿平笑起來:「那便都是我的師兄師姐了。」
蕭彧說:「算起來還真是。還挺懷念崖州的,尤其是白沙村,那裡房子還是我和你師父親自建起來的呢。就是不知道還有無機會再回去看看。」
一旁的閔翀笑道:「陛下真乃赤子之心,還一直惦記著白沙村的一切。」
蕭彧笑道:「怎能忘記,那可是最刻骨銘心的記憶。幸得大家鼎力相助,共克艱難困苦,才一步步走到今日。我喜歡同昔日的舊友相聚,因為能時刻提醒我莫忘初心。」
裴凜之溫柔地看著他,不管過去多少年,不管他站得多高,看得多遠,但他始終都不曾忘記過自己出發的地方。得蕭彧,不僅是他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幸。
阿平說:「爹爹若是實在想念崖州,日後待天下一統,海清河晏,便可御駕南巡,回故地去瞧一瞧。」
蕭彧聞言笑道:「確實挺想去瞧瞧。不過還是不去了,我若動身,那便是勞民傷財之舉。倒是你,待你功夫學成,可以代為父去走走看看。」
阿平已然不是一個懵懂少年,他已經研習帝王之術,知道爹爹所言極是,御駕出巡說起來簡單,實際操作起來相當麻煩:「孩兒記住了爹爹的話,日後會替爹爹去丈量這天下。」
「好孩子!需記得,這天下不是你我的天下,也不是蕭家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我們父子不過是暫代天下人來掌管罷了,要永遠將天下人放在首要位置去考慮。」蕭彧順勢教育兒子。
阿平一知半解:「平兒會牢記於心。」
此時孟思歸與居岩過來了,手裡拿著酒杯,孟思歸將右手的酒杯遞給阿平:「殿下,咱們師兄弟給陛下和師父敬杯酒吧。陛下,師父,今日月圓夜,陛下說這是團圓的日子,可惜大師兄不在,否則就圓滿了。我們師兄弟祝陛下與師父月圓人團圓!」
「好,都是乖孩子,有這份心就足夠了!」蕭彧與裴凜之歡喜地看著眼前的三個孩子,心中甚是欣慰。
說孩子都不大合適了,孟思歸今年已經榮升當爹了,魚兒四月的時候生了個特別乖巧的女兒,這會兒母女正在同女眷們聊天呢。
居岩今歲終於高中進士,如今在監察署任職,監察署專門負責監察、彈劾百官。居岩性格跳脫膽大,與老一派世家大族毫無瓜葛,又是蕭彧親信,蕭彧有心將他培養成御史大夫,日後替他監察百官。
今日唯一美中不足之處便是吉山與吉海兄弟不在,吉山自二月率船隊出海,至今未歸,不過算日子,最多再過一兩個月也該回來了。
吉海原是跟著裴凜之從長安撤回的,到豫州后便接替關山駐守了,讓關山回京。
從與西戎交戰之後,擔心東戎趁火打劫,關山便一直駐守在邊關,蘇穎產子時,他亦不在身邊,內心對妻兒虧欠良多。
等到裴凜之回撤,知曉他的情況,便要替他留在豫州駐守,吉海主動請纓代師父戍邊,因為他太清楚師父與陛下的情誼,他們分別已經太久了。
所以中秋團圓的代價是一部分人不能團圓換來的,如何叫人不珍惜呢。
宴席散了之後,蕭彧依舊不捨去睡,在庭院中與裴凜之一起賞月。裴凜之坐在躺椅上,蕭彧便躺在他身上,兩人沐著月光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說起來,吉海今年也有二十四歲了,也該成家了。」蕭彧一直都很惦記吉海,這次沒能回來,他覺得挺遺憾的。
「是應當找了,不過他一向沉穩,心思不外露,不知道他如何打算。」裴凜之用手指繞著蕭彧的發梢把玩。
「你是他師父,是該關心一下,下次他回來再問問。也讓吉山多留心一下,畢竟他是長兄。」蕭彧說到這裡,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西戎已經打下了,如今吐谷渾與我們也交好,河西走廊已通,不如重新疏通一下陸上絲綢之路?就是不知西域一帶是何種情況。」
海上絲綢之路帶來了南方的富庶,但現在北方已經被收回來一半,要想發展北方內陸經濟,最好是能將路上絲綢之路打通,這樣北邊的經濟也能跟著繁榮起來。
裴凜之也贊同這一提議:「陸路比海路更為安全,成本也低廉,是該疏通一下。回頭派一支軍隊去探一下路,再走一遍張騫走過的路吧。」
蕭彧很興奮:「這條商路已經中斷了兩百年,如若能開通,北方的發展也便不用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