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第198章
祭祀結束后,蕭彧與裴凜之領著群臣犒賞三軍,與將士們一起過節。
那些原本打算回家過節的官員不得不留下來,皇帝和功臣都沒回家,他們怎敢提前回家。
蕭彧親自向將士們敬過酒,這才坐回主桌與裴凜之一起用膳。邊吃邊聊,問起了與東戎交戰的具體情況。
裴凜之在信中一向是報喜不報憂,敵軍多少傷亡報得一清二楚,己方死傷了多少將士,每次都是一個總數目,外加一句傷亡遠低於敵軍,但並沒有確切的陣亡數據。
所以直到戰爭結束,蕭彧都不太清楚到底陣亡了多少將士。
裴凜之當然並沒有打算瞞著蕭彧,他知道蕭彧一向最珍視人命,體恤將士們,若是知道犧牲了那麼多將士,必定會憂心忡忡,寢食難安。
現在打了勝仗回來了,也就沒必要再隱瞞,他如實說了陣亡將士的數目。
蕭彧聽了,送往嘴邊的酒杯停在了半空中。比起被殲滅的十幾萬東戎兵,安軍陣亡了六萬多將士,已經算是佔據相當大的優勢了。
然而這六萬多將士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加上打西戎時犧牲的將士,統一天下,一共有十幾萬將士獻出了生命。
這也就意味著十幾萬個家庭失去了至親,哪怕是打了勝仗,誰的心情又能完全輕鬆呢。
和平與統一,尊嚴與榮耀,全都是用生命與鮮血換取的。
蕭彧舉起酒杯,將杯中酒緩緩澆在地上,連澆了三杯,以敬慰那些英勇犧牲的亡靈。
末了,蕭彧嘆息道:「將士們的身後撫恤一定要做到位。這幾個月事情會非常多,騰雲,有勞你多費心了,務必要在遷都之前,將撫恤金都分發到位。」
閔翀恭敬應道:「陛下放心,臣定會安排妥當。」
裴凜之察覺到蕭彧的情緒受到了影響,便用眼神示意關山等人。關山立即心領神會,趕緊起身過來給蕭彧敬酒。其他將領見狀,也趕緊跟著過來了。
關山還挺有眼力價,主動跟蕭彧說起了打仗期間發生的趣事,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語,繪聲繪色地說起了行軍打仗期間的各種逸聞趣事。
蕭彧見大家如此熱情,便將壞情緒拋到了腦後,與大家喝酒聊天起來。
回到宮中已是申時,日頭已西斜。蕭彧在馬車上已然睡著,也難怪,他昨夜幾乎一宿沒睡,一大早就出門接裴凜之,又是祭祀又是慶功宴,還喝了不少酒,就算是黃酒,喝多了依舊會醉的。
裴凜之沒騎馬,陪他一起坐馬車。他情緒一放鬆,上車不久就枕在裴凜之腿上睡著了。
車停下后,裴凜之也沒叫醒蕭彧,而是抱著他從馬車上下來,徑直走向寢宮。
阿平跟在身後,看著師父坦蕩無比地抱著爹爹,絲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彷彿他懷裡抱的不是這天下身份最為高貴的人,只是他最疼愛的那個人。
爹爹貴為九五之尊,天下一切都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中,面對任何艱難險阻都能穩操勝券,唯獨在師父面前,他才會真正放鬆懈怠,不再是那個睥睨天下的帝王,而是一個會害怕會脆弱的活生生的人。
阿平已經十四歲了,小時候尚不明白爹爹與師父的關係,只是下意識里覺得,他們同榻而眠是天經地義的事,畢竟這是他最喜歡的兩個人,三個人就該睡一張床。
後來漸漸大了,他被要求自己睡,發現爹爹還是和師父一起睡,那時候他疑惑過一陣子,問過身邊的人,他們告訴他,爹爹身份重要,有人會對他不利,師父武功高強,他與爹爹睡一起是為了保護爹爹。
再大一些,這些理由都不能再說服自己,他漸漸明白了爹爹和師父的關係,並不覺得多突兀,爹爹與師父跟二師兄和魚兒姐之間並無任何不同,他也逐漸意識到自己肩上的責任。
爹爹與師父是沒辦法生孩子的,他們只有自己這個繼承人,故而他必須要努力,要做一個合格的接班人。也是因為這個意識,他才對自己要求日益嚴格起來。
裴凜之將蕭彧抱回寢宮,放到榻上時,發現蕭彧身上著裝繁複,不能直接躺下,只好抱著他,替他除下流冕。
阿平站在門口,見狀說:「師父,需要我幫忙嗎?」
裴凜之抬頭看一眼阿平:「好啊,來幫你爹爹摘了這流冕。」
阿平趕緊過來幫忙。
裴凜之打量著小徒弟,說:「阿平長高了不少。」這還是他回來后仔細打量他。
阿平一邊忙一邊說:「師父走後,我長了一寸。」
裴凜之笑道:「不錯,功課與功夫都沒落下吧?」
「回師父話,沒有落下。希望我能早日學成,好幫助爹爹。」
裴凜之莞爾:「阿平真是長大了,說話也拘謹起來了。咱們師徒也算得上情同父子,不必這麼客氣。」
阿平微愣,然後點頭:「好。師父,北邊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果真那麼冷嗎?」
裴凜之想了想:「冬日裡還是挺冷的,比這裡時間要長,四季分明,條件比南邊惡劣一些。但北邊有南邊沒有的厚重與大氣。我以為,那才是一個帝王應該待的地方。南邊的生活環境過於溫和安逸,容易消磨人的鬥志,你爹爹說要遷都,我是贊同的。」
「說得我也期待起來了。」阿平終於將蕭彧的流冕摘了下來。
裴凜之將蕭彧放在床上躺平,轉身拍拍阿平的肩:「你和你爹爹應該都會很喜歡的。」
阿平用力點頭:「那師父和爹爹好生歇息吧,我先走了,等師父休息好了我們再談。」
裴凜之見他離開,便吩咐門口的侍從:「讓人給我準備水沐浴。」
侍從恭敬道:「回將軍話,熱水已經預備好了。」
裴凜之替蕭彧除下了厚重的袞服,伸手抹掉了他鼻尖上細細的汗珠,低頭仔細端詳他的臉。
不知是喝酒所致還是熱的,蕭彧的臉頰白裡透紅,這麼多年了,他的外貌變化並不大,只是更為成熟穩重了些,越來越有味道,如佳釀一般,越陳越香。
裴凜之忍不住低頭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熟睡的蕭彧不知道夢到了什麼,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看得裴凜之喉頭一緊,忍不住再次低頭吻了上去,將長時間的思念與渴望濃縮成一個繾綣的深吻。
蕭彧雖然沒醒,但也是下意識地回應著,裴凜之吻得心頭火起,怕自己忍不住,這才退開來,理了理武袍,轉身去沐浴。
清洗完畢,這才回到寢宮中,在蕭彧旁邊躺下,將他往懷裡帶了帶,擁著一起午睡。
蕭彧睜開眼的時候,室內只有暈黃的燭光,外面天已經黑透了,他一時間有些茫然,什麼時辰了?自己怎麼睡在床上?對了,凜之回來了,他在哪兒?
蕭彧慌忙坐起來:「來人!」
外面傳來了腳步聲,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醒了?」
蕭彧的神情瞬間放鬆下來,看著裴凜之傻笑,朝他伸出手:「嚇我一跳,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語氣帶了點嬌嗔。
裴凜之進來,將手中的托盤放在一旁的几案上,轉身走到床邊坐下,為他理了理身前的頭髮:「我在呢。」
蕭彧抬起雙臂環住他的脖子,埋在他頸側,呼吸著他的味道:「太好了,你回來了。」
裴凜之摟緊他,溫聲說:「這次回來就不走了,一直陪著你。」
「說好了,以後不走了。」蕭彧使勁兒蹭他,像只與主人久別重逢的貓兒一般。
裴凜之輕笑:「嗯,不走。」
蕭彧問:「什麼時辰了?我睡了這麼久,怎麼不叫醒我?」他還從來沒有一覺睡到天黑的。
裴凜之抬手撫著他的後腦:「為何要叫醒你?」
「你好不容易回來了,當然是要好好陪著你。我居然睡著了,多浪費時間。」蕭彧心有不甘,覺得自己浪費了不少與裴凜之相處的時間。
裴凜之突然側過頭輕咬了一下他的耳朵,在他耳邊吹氣:「不會浪費的。我故意不叫你,讓你白日睡夠,夜裡就可以少睡一些。」
蕭彧被這一口氣吹得骨頭都酥了,想到他說這話的深意,頓時從尾椎升起一股過電的酥麻感,忍不住抬手在他腰間捏了一把。
裴凜之突然哈哈笑出聲:「看來陛下是等得不耐煩了。我的陛下,你是先用飯,還是先用我?」
蕭彧忍不住笑出聲,沒想到這傢伙也挺不正經的,便扭頭在裴凜之耳垂上舔了一下,裴凜之身體一顫,用手托著他的脖子,就要親上去。
蕭彧卻抬起手,擋住了裴凜之的嘴,慢條斯理地說:「慢著,我先用飯,再用你。」眉眼嘴角俱是促狹的笑意。
裴凜之無奈又寵溺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竟然還會主動調戲人了,便在他手心裡親了一下:「好吧,你先吃飯,我再吃你。」
蕭彧被調戲回來,收回了手,臉有些發紅:「我先去洗個臉。」
裴凜之輕笑,就喜歡看他有些慌亂的樣子:「去吧。」
晚飯時間早已過了,裴凜之親自將蕭彧的飯食端到了寢宮,若是他沒醒,也該叫醒來了。現在他醒了,正好起來吃飯。
兩人圍著燭光對坐,蕭彧吃飯,裴凜之便在對面看他吃。
蕭彧心滿意足,這樣的日子真是做夢都想的,他夾起盤中的一片肉問:「這是什麼肉?以前沒吃過。」
蕭彧莞爾:「醬驢肉。」
蕭彧挑眉看著他:「你帶回來的?」
「嗯。在北邊吃著不錯,便想讓你也嘗嘗,覺得如何?」
「好吃。」蕭彧開心地塞了一塊放進嘴裡,又夾起一塊,喂到裴凜之嘴邊,裴凜之張嘴接了。
蕭彧咽下食物,說:「吉海怎麼又沒回來,已經好久沒看見他了。」
「他主動要求留下的。其他將領都有家室,想回來看看。」
蕭彧皺眉:「也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不回吧。他都二十七了,還未成家,魚兒都跟我說了好多回,讓我給她二哥賜婚。我干不來賜婚的事,可也希望他能自己回來尋一門親事。你是他師父,也不替他操操心。」
裴凜之攤開雙手,露出無奈的笑容:「真是冤枉,我怎麼沒提過?也說過好幾回,他的態度不甚明確。要麼還是我做主,給他說一門親事吧,說定了,就讓他回來完婚。」
蕭彧搖頭:「那還是得先徵求他的意見,我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婚戀自由。哪怕是相親呢,也得自己願意才行。這樣吧,等遷完都,就讓吉海回長安,他征戰這麼多年,論功行賞,也該封個驃騎將軍了。」
裴凜之笑起來:「那還真是封到他心坎上了。」
蕭彧笑道:「當然,他跟在我身邊那麼多年,我還能不了解他嗎?他最崇拜的武將便是霍去病。他征戰東西,驅逐胡人,戰功赫赫,與霍去病真有幾分相似。」
「那咱們什麼時候開始遷都?」
蕭彧說:「八月吧,屆時天氣不再炎熱,有兩個月無論如何也該到長安了。長安十月也還不冷,大家安頓下來后,便能過冬了。」
裴凜之點頭:「如此甚好!」說著突然伸出手指,抹掉了蕭彧下唇上的醬汁,收回來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指腹。
蕭彧看著他色氣滿滿的動作,呼吸一頓,腦子有些空白,一時間竟忘記自己在幹什麼了。
裴凜之含笑道:「你吃得有點慢,要我喂你嗎?」
蕭彧伸出舌頭舔舔他抹過的位置,臉頰微紅:「我哪有慢!」
「是不太慢,但是我有點等不及了。」裴凜之帶著調笑的語氣。
蕭彧其實已經吃得七分飽了,聽他這麼說,便故意放慢了速度,越發細嚼慢咽起來,一邊吃還一邊眉飛色舞做表情,就是要吊他的胃口。
裴凜之覺察出他的意圖,乾脆搶下他的筷子放在桌上,繞到對面,將人一把抱了起來:「臣看陛下已經飽了,就別浪費工夫在這上面了。接下來將讓臣伺候陛下吧。」
蕭彧哈哈笑出聲:「裴將軍好像不太行啊,這點耐心都沒有,是如何打勝仗的?」
裴凜之將人放在榻上,直接壓在他身上,挑起眉:「臣不行?是不是臣離開陛下太久,陛下有點忘記臣的能力了?那臣便讓陛下重溫一下臣的能力吧。」說著便低頭吻了上去。
太初十二年八月初一,建業城萬人空巷,全城百姓都聚集在南北大街上,恭送皇帝陛下離開建業。
雖然得知遷都的消息已有數月之久,但真到了這一天,百姓無不傷懷,他們捨不得這麼好的皇帝去往別處,要是一直留在建業該多好。
很多百姓都在呼籲:「陛下,留下來吧!」「留下來吧!」
挽留聲不絕於耳,蕭彧也沒有想到百姓會對他搬離建業如此不舍。雖然他很喜歡建業,但天下一統,這裡已經不適宜做都城了,他不得不遷。
陪他一起坐馬車的阿平將頭從窗外轉回來:「爹爹,百姓都不想你離開。」
蕭彧無奈笑笑:「我也不想離開,但不得不離開。」
阿平用力點頭:「我知道。我就是替爹爹感到驕傲,爹爹這麼受百姓愛戴。得民心者得天下,所以爹爹才能一統天下。將來,我也要做一個讓百姓愛戴的皇帝。」
蕭彧摸著阿平的頭,欣慰地笑了:「以民為本,以民為先,方能真正贏得天下人心。」
「孩兒記住了!」
出了城,城外依舊是密密麻麻前來送行的百姓,有很多還是從城郊各地趕來的,甚至還有從外地趕來送行的。
蕭彧在眾人的簇擁下,登上了龍舟,回首一看,岸邊是無數送行的百姓。
他抬起手,朝岸邊的百姓揮了揮,人群中爆發出呼喊聲:「陛下萬歲!」「恭送陛下!」
蕭彧望著人群,忽然有些傷感,離開建業,以後還會回來嗎?
裴凜之彷彿猜到了他的心思,在他身旁說:「陛下無須傷懷,陛下以後不是還想去海外探險?還會有機會回來的。」
蕭彧聽見他的話,頓時有些釋然,可不是嘛,這才是星辰大海征途的起點呢。
裴凜之大手一揮:「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