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蕭彧抗爭了幾次,裴凜之都沒放開他,直到電閃雷鳴消失了,他才被放開。
這一晚暴雨如注,一直都沒怎麼停。下到後半夜,茅草屋頂被雨水徹底澆透,變成了外面下大雨,屋裡下起了小雨,而且漏得越來越大,將已經入睡的蕭彧和裴凜之都打醒了。
床上都濕了,這還怎麼睡。他們下了床,發現屋子裡到處都在漏水。烏漆墨黑的,根本不知道哪兒不漏水。蕭彧想去點個燈,摸黑去開房門,隔壁房間里嘩嘩作響,彷彿瀑布移到家裡來了,嚇得他趕緊將門關上。
兩人在屋子裡摸黑轉悠了好久,才終於找了一小塊不漏水的乾燥地,沒有凳子,又不能直接坐地上,他們只能站在那兒。沒辦法,這年頭還沒有凳子和椅子呢。等天晴了,一定要叫木匠打幾張凳子,蕭彧睏倦地想。
黑暗中,蕭彧瞌睡連連,但也沒法入睡,他打著哈欠說:「真沒想到,居然會在我房子修好之前刮颶風。屋漏偏逢暴風雨,這經歷可以銘記一輩子了。」
裴凜摟住他的肩:「郎君乏了,靠我身上睡吧,我護著你,不會摔的。」
蕭彧用力抹了一把臉:「不行,你還是個病人呢,你睡吧,我守著你。」
裴凜之不說話。蕭彧本來還想撐著,最後還是沒撐住,到底是身體太年輕,正是長身體的多眠年歲。
待蕭彧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微明,他正靠在裴凜之懷裡。裴凜之背靠著牆,閉著眼睛睡著了。
蕭彧想起他身上還有傷,趕緊站直了身體,發現兩條腿早就僵麻了,幾乎都抬不動,揉了半晌才恢復知覺。裴凜之在他離開自己的時候也醒了,不過他身上多處也處於麻痹狀態,畢竟站半宿不麻木是不可能的。
雨已經停了,房間地面全濕了,屋頂還有地方在滴著水。
蕭彧苦惱地捏著眉心:「下次翻修房子的時候,一定不能再用草頂了。這也太慘了。」
另外幾間房裡還積著水,牆都淋濕了,慘不忍睹。
等開門出去,蕭彧才知道慘的不止他一家,村中人家幾乎無一倖免,漏水、屋頂被掀都還算好的,聽說還有人家裡房子都被颳倒了,所幸沒聽見人員傷亡。
這場颶風的破壞力對崖州人來說也是極為罕見的,很多人一輩子都從未經歷過這樣大的颶風。
讓蕭彧尤為沮喪的是,他保留在灶膛里的火種也被灌進去的雨水潑滅了。家裡所有的柴也都被雨水泡了,所以現在他們想生把火做頓熱飯都辦不到了。
蕭彧看著這個濕漉漉的世界,欲哭無淚,不知道何時才能放晴,否則就要生吃糙米了。
最後蕭彧還是決定去孟家看看情況,沒準還能借點乾柴。孟洪正在屋頂上整理草頂,見到蕭彧,停下來問:「郎君家房頂昨晚沒事吧?」
蕭彧苦笑:「被掀了不少,沒掀的也漏水,草頂都腐壞了,根本遮不了大雨。家裡柴都被淋濕了,想來借點乾柴引火。」
孟洪擺手:「幾根柴借什麼,去灶間找孩他娘拿。我早料到會這樣,收了不少稻草和乾柴在灶間。」他家房子年年翻修加蓋草頂,倒是損失不大。
蕭彧拱手道謝:「多謝孟大哥。」
他去廚房找孟家娘子,取了些乾柴草準備回去,正巧碰上孟思歸急匆匆進門,見了他,驚訝道:「郎君在我家,我正要去找你呢。爹,吉海家房子昨晚塌了,他和魚兒都沒地方去了。」
孟洪問:「那他們人呢?趕緊叫我們家來啊。」
孟思歸說:「我叫了,他們不肯來。」
蕭彧聽到這裡,便放下柴草:「思歸,趕緊帶我去看看。」吉海兄妹在他家幹了好幾天活,他還不清楚吉海家在哪兒。
孟思歸趕緊領著蕭彧往吉海家去,看到吉海兄妹正在倒塌的房子里挖土找什麼,兄妹倆像泥人一樣,看著無比心酸:「吉海,魚兒,你們在找什麼?」
吉魚兒回頭看見蕭彧,原本已經止住的淚水又下來了,抽噎著說:「郎君、郎君給我們買的布還沒翻出來。」
蕭彧頭一回去賣油的時候,給兄妹二人扯了一丈布,讓他們找人做衣裳。吉海便找了孟家娘子,孟家娘子正好這幾日有事忙,沒顧上,布被吉海留在家裡,沒想到衣服還沒做,這場颶風就把房子給吹塌了,布也被埋在廢墟里了。
蕭彧說:「不要找了,回頭我再給你們買。你們趕緊跟我走,去我家。」
吉魚兒聽說可以去蕭彧家,趕緊跟哥哥說,吉海當沒聽見一樣,拚命扒拉著泥土,魚兒見哥哥不肯放棄,也趕緊去幫忙。
蕭彧見過固執的,沒見過吉海這麼固執的人,他踏著倒塌的房子走上去,一手抓住一個:「我說了別找了,沒聽見?」
吉海用力掙脫他的手:「找到了。」然後跪在地上,拚命扒拉,終於找到一個被壓碎的木頭柜子,搬開木頭碎片,找到了一塊被泥水弄髒的麻布。
蕭彧無奈嘆氣:「好了,找到就走吧。」
吉海並不走,又扒拉了一回,找到了一雙草鞋。蕭彧明白過來,自己給他買的布和草鞋他都收在柜子里,鞋子一次都沒穿過。
吉魚兒看哥哥找到鞋:「我的鞋也被埋了。」
蕭彧說:「不要了,回頭再給你買。」
吉海兄妹被蕭彧帶回家中。他家其實也好不了多少,沒有一處乾燥地,只是牆還在,還有一間勉強算有屋頂。
蕭彧趕緊生火燒水,讓吉海兄妹洗個熱水澡,以防生病,這才燒火做飯。濕柴不易燃,燒得一屋子煙,蕭彧被嗆得咳嗽不已,裴凜之想幫忙,結果越幫越忙,被蕭彧趕走了。最後還是吉魚兒洗了澡,裹著蕭彧的衣服,幫忙將火燒起來了,別看小丫頭年紀小,做家事比蕭彧利索多了。
刮颶風,沒人出海,家裡也沒菜,蕭彧便放了些從鄰居那兒買來的鹹魚,對付了一頓。
吃飯的時候,蕭彧說:「吉海,你家房子塌了,也沒地方可去,以後就和妹妹住我這裡吧。幫我幹活,我也不再給工錢,只提供衣食住。」
吉海沒有猶豫:「好。」
吉魚兒嘴角揚起來,看得出來很高興。
裴凜之看了蕭彧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有些憂心地看了看這破敗的房子。
蕭彧說:「等颶風一過,我馬上找人來修房頂。」
吉海兄妹就在家裡住了下來,兄妹倆都勤快,魚兒做家務是一把好手。吉海見家裡沒菜吃,便背了鋤頭去院子里翻地準備種菜。還真是多了兩個能幹的小幫手。
裴凜之見狀,對家裡多了兩個人也沒意見了,至少他的殿下不用再做飯了。
好在第二日颱風已徹底過境,天也放晴了,彷彿前天晚上的暴風雨都是一場夢,但倒塌的房屋、掀翻的屋頂以及連根拔起的樹木都在提醒人們這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過。
蕭彧很快就托里正找到了泥瓦匠,詢問修房子事宜。聽師傅一解釋,蕭彧才明白為何崖州房屋多為草頂,緣因崖州颶風多,強颶風一來,瓦頂草頂都逃不過被掀翻的命運。瓦片貴,一摔就碎,草頂不值幾何,掀了重新紮就可以。
蕭彧想象一下瓦片滿天飛的場景,砸在人頭頂是會開花的,那真是可怕,但又有點不死心,因為草頂也不靠譜,時常要更換不說,還會外面下大雨,屋內下小雨,那天晚上的經歷他已經受夠了,不想再經歷:「城內那些蓋瓦頂的房子就不怕被掀嗎?」
師傅解釋,那是因為添了一道黏合工序,用糯米與沙土混合而成,造價貴,且也有年限,十年八年之後便會鬆脫,又得返工,相當麻煩。
蕭彧聽聞粘合劑,不由得靈機一動,為什麼不用熟石灰和糯米製成糯米灰漿來當粘合劑,古人就是這麼乾的,黏合的建築物上千年都屹立不倒。
蕭彧問:「師傅,為何不用石灰替代沙土?」
師傅疑惑搖頭:「用石灰?沒聽說過。」
蕭彧很意外,難道糯米灰漿還沒傳到這裡?「可以去哪裡買石灰?」
師傅說:「瓦當鋪子便有,不過比瓦還貴。郎君若是要用石灰當粘合劑,怕是相當不便宜。」
「石灰這麼貴!」蕭彧腦子飛速轉了一下,「那我自己找石灰。」
他記得崖州就有喀斯特地貌,這說明島上不缺石灰岩,他要去找找,最好是就近能找到。如果能找到石灰岩,就能燒石灰來粘瓦片,而且沒準還能賣石灰賺一筆。
石灰的燒制方法比較簡單,石灰石在1000度左右的高溫下,碳酸鈣會分解為氧化鈣和二氧化碳。所需要的原料,就是石灰石和木柴。
說干就干,蕭彧第二日便開始出門去找石灰岩。
裴凜之身體雖未完全康復,但也要跟蕭彧一起出門。
蕭彧不想讓他去:「你身體才康復,還是不要跟我一起去了。我領著吉海和思歸就在附近走走,不會走太遠。」
裴凜之望著蕭彧,堅持道:「我已經無礙,不會拖累郎君,讓我隨行吧。」
蕭彧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好吧,一起去。」
思歸聽說蕭彧要去爬山,特別興奮地擔當起了嚮導:「郎君是要去找蜂蠟嗎?」
蕭彧才想起來這茬,可不正好可以去找蜂窩嗎,他這幾日抽空製作了一個簡易蜂箱,正好能派上用場。於是又帶上了蜂箱和鋤頭,順便去挖蜂窩。
蕭彧提著籃子,孟思歸背著蜂箱,吉海扛著鋤頭,幾人像郊遊一般出了門。只留魚兒看家,她也想去,不過孟家娘子要教她縫衣裳,她更願意趕緊將新衣裳做出來。
裴凜之腰間掛著匕首,手裡提著長劍,作保鏢打扮,跟在幾人身後。
蕭彧笑道:「不用帶劍出門吧。」
裴凜之淡淡瞥他一眼:「有備無患。」對習武之人來說,劍不離身這是基本。
孟思歸像只小麻雀,嘰嘰喳喳話就沒停過,如數家珍般給蕭彧介紹這附近的山,哪座山有野果,哪座柴最多,哪座山上有大蟲等等。
蕭彧問:「哪座山石頭多?」
「石頭山?」孟思歸想了想,伸手遙指著遠處一座高山,「那座山石頭特別多,不過我沒去過,因為有山賊。」
蕭彧極目遠眺,遠處果然有一座高聳的青山,離此處約摸有一二十里的樣子,不說山上有山賊,就算沒有,那也太遠了點。便換了個說法:「那你知道哪兒石頭多?」
孟思歸說:「石頭?往前頭一點,就有一座很矮的石山,那兒除了茅草,幾乎都不長東西,我們有時候就在石頭上玩。對了,石縫裡還會長一種野蔥,我們去拔點回去炒雞子吧,可香了。」
蕭彧點頭:「那我們先去看看。」
在孟思歸的帶領下,他們抵達了石山。蕭彧看著大片連綿不斷的灰黑色石頭,不由得露出了笑容,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就是他想要的石灰岩。
孟思歸在一塊石板上蹦了蹦,說:「就是這兒。」
蕭彧笑:「看到了,謝謝思歸。」
裴凜之不解地扭頭看蕭彧,殿下對著一座光禿禿的山笑什麼:「這山可有特別之處?」
蕭彧看他一眼:「無特別之處,但也有它的用途。」他已經在打量周圍的地形,考慮運輸的事了,搬石頭出去可能不太現實,不如就地燒石灰,燒過的石灰比石頭輕。
孟思歸拔了一根野蔥,說:「郎君要找的蜂蠟這裡沒有。」
蕭彧說:「那就去別處找蜂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