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價值
前生他們情濃意洽的時候,在山間小屋獨處,都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如今他恢復了身份,是一個最為冷肅的將軍,又怎會和她一個廢妃,一個俘虜在軍營中做這樣的事情。
觀若知道,今夜她應該很早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她一路跟著胡嬤嬤往前走,終於在一處營帳前停下。這裡並不是主帳,她倒是沒有想到,原來那位李家的郎君,在這裡的地位居然比他還要高些。
胡嬤嬤身後的侍女捧過了酒來,她以眼神示意觀若接過來,「這是李大人贈給晏將軍的美酒,殷娘子這就跟著我送進去吧。」
觀若順從的接過,微微低了頭,「多謝嬤嬤指點。」
她看她的眼神,像是從前她在梁宮裡時常常會接觸到的,帶著幾星討好,那是因為她始終都沒有失去梁帝的寵愛。而在這裡能得到晏將軍的垂青,大約也就如她在梁宮時一樣了。
他手裡的那把劍,對她們來說就是代表一切的權柄。
不過胡嬤嬤大約是要失望的了。她今日從這裡完整的走回去,日子或許也會比從前更難過的多。
胡嬤嬤朝著她笑了笑,又多了幾分友好,而後先讓人通報了,在得到許可之後,領著觀若進了營帳。
晏既此時是背對著她們的,手中拿著什麼,正在翻動。
觀若跟著胡嬤嬤行下禮去,聽她道:「李大人體諒您今日辛苦,特命奴婢為您送來美酒,請您早些休息。」
說完這些,她回頭看了觀若一眼,意味深長。觀若便上前幾步,低下頭,將酒舉起,奉給晏既。
他沒有回過身來,聲音里也透著冷淡,「放著吧,退下。」
胡嬤嬤出了營帳,觀若沒有動。她保持著這樣的姿態,一直等著晏既轉過身來。她很想看一看他發現她時的神情,可惜她是不能抬起頭來的。
又過了許久,他才將方才手上的書冊放回了木製的架子上,一眼瞥見站在他身後的觀若,「殷觀若?」語氣有些疑惑,卻又好像不疑惑。
觀若跪下去,「李大人命妾來為將軍送酒。」
晏既沒有說話。但他不會不明白李玄耀這是什麼意思。
他走到她面前,觀若能看到他的靴尖,他彎下腰來,伸手將木盤上的酒壺拂落,在酒壺落地碎裂的聲音里,他說,「你不配。」
觀若只是被飛濺到她臉上的酒水微微驚著了,而他說的話,原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這幾日她與他每有相見,他都對她極盡嘲諷,她沒什麼受不住的。
他曾拿她和文嘉皇后比,她的確是不配。
她所擁有的一切原來都不是她的,知道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其實很不堪。文嘉皇后是燭火,她不過是伴著燭火而生的影子,有什麼資格與她相提並論。
觀若沒有給出任何的反應,她不想激怒他,換來更多的羞辱,或是更大的代價,她承受不起。
晏既站起來,退開了幾步,回到營帳中央的榻上坐下,又把什麼丟到了她面前。
觀若仍然低著頭,落在她身邊的,是白日里她不得不交給鄭嬤嬤,以換來她想要的價值的紅寶石珠釵。
即便是並不算太明亮的燭火之下,寶石折射出來的光芒依然是美麗的,並不因為它躺在塵土之上,而損失了絲毫的光華。
「你就這樣的記掛著梁帝,連他和其他女人的孩子你也如此著緊,連身上唯一一件值錢的東西,都可以拱手相讓。」
這不僅僅是她身上唯一一件值錢的東西,她逃過一次,她知道有時候這有可能就是她的命。
在雲蔚山的時候,也只有這支髮釵陪著她。那時的李三郎當然是看過的,也知道這支髮釵對她而言的意義和價值。
前生她還拿著它去換過他的命。他剛到雲蔚山的時候,渾身上下幾乎被鮮血浸透了。她並不懂醫術,連如何包紮傷口都不知道。
他就倒在她的院門前,她沒有辦法,只能連夜帶著這支髮釵下了山,去敲山下人家的門,一戶一戶,終於用這支髮釵換了大夫上山來為他治病。
小屋的地窖里幾乎儲藏著她一輩子也吃不完的糧米,所以她幾乎是沒有下過山的,她也害怕會引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這支髮釵她原本是留著,等著有朝一日小屋的主人外出歸來,用以表達她的歉意的。
前生他們素昧平生,她都願意用髮釵來救他,這總不能說是因為她對梁帝的記掛了吧。
「把你的東西拿好,滾出去。」
觀若終於等來了這句話,她剛剛將髮釵拾起,想要站起來,晏既卻又站起來走到了她面前,遮擋住了她眼前的光亮,「她的命在我手裡,你也是,以後不必再做這樣無意義的事了。」
這話聽起來,似乎還是為了她好。
「在妾心中,總是人命要比這樣的一件首飾更重要。」在她自己的性命面前,所謂的貞潔也是不值一提的。
她不是輕視自己,只是很清楚的明白自己沒有能力反抗,如果想要活下去。
「將軍若是落到這樣的境地,一定也會希望有人願意這樣救你的。自然,妾只願將軍永遠都沒有這樣的一日。」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後悔,若是那一日她沒有救他,任憑他死在她門前,她今日是不會就不會跪在這裡。
觀若將木盤放於一旁,鄭重的拜了三拜。
今日她被他拒絕,下一次她又不知道會被送到哪裡。至少她此刻的人格與尊嚴還是完整的,他也如前生一般,將這支於她意義非凡的髮釵還給她,無論如何,她是感激的。
觀若想要站起來,但終究不慣於跪,要站好,還是費了些力氣。晏既卻忽而像發了瘋,拽著她的手腕,將她往外拖去。
面對著比自己強大的多的力量,如山嶽傾倒,恐懼排山倒海般蔓延過來,一下子擊碎了她的心防。
觀若下意識的掙紮起來,可他的力氣太大,再多的掙扎都是徒勞。蚍蜉撼樹,他甚至都不會回頭看她一眼。
她不過是一個戰俘,如何能反抗俘虜了她的將軍。手腕和膝蓋上的疼痛不值一提,她從未覺得她心中的恐懼如此具象。
他在拉著她往李玄耀的營帳走,在明燈煌煌的營帳之前,被兩個兵士攔下,「將軍,大人他……」
不必他再把話說下去,周圍安靜下來,他們能聽見裡面的動靜。營帳中有女子,誰都知道裡面在發生什麼。
這和昨夜她聽見的是不一樣的。此刻這樣的聲音就在她耳邊,女子隱含痛苦,聽來卻又無比嬌媚的聲音一下一下撞擊在她心上,幾乎也要撕碎了她的理智。
真正到了此刻,她才知道她心裡究竟有多害怕,原來有些事,對她來說也是比死更難以接受的。他們要奪去的不光是她的身體,還有她的人格,她的尊嚴,她不會接受。
晏既的目光冷下去,「營帳里的人是誰。」
那兵士似乎很畏懼他,「是……是梁帝的妃嬪嚴氏。」是穎妃。
又急於為李玄耀開脫:「這幾日都是嚴氏,也不光是我們大人……」
晏既抬了手,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說。
若終有這樣的一日,她或許還是會選擇死。她難得的抬頭,不再裝出恭順來,「將軍的意思,是要將妾也送入李大人的營帳中么。」
觀若的聲音在微微的發抖,脖頸上的傷彷彿不會再好起來,她的聲音會一直這樣有些喑啞。她的手攏在袖中,緊緊地握住了簪柄。
若是他說「是」,她想,她這一生也只是這樣了。她大約是殺不了他的,但能讓他流些血,多多少少償還一下她前生的血,她也覺得不錯。
晏既與她對視了良久,她只有滿腔的憤怒和不甘,燒盡了她的理智,她讀不懂他在想些什麼。而後他將視線落在她拿著簪柄的手上,又重新移到她面頰上。
察覺到了她的意圖,他的臉上也盈滿了怒氣,幾乎令她不自覺的想要後退一步。他大約會可惜自己身上沒有一把劍,可以乾脆利落的殺了她這個不馴服的俘虜。
他甩開了她的手,她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在地上。
「邢熾!」
邢熾好像時刻都跟著他似的,不知從哪裡,總之很快就走到了他們身邊來。「將軍。」
「把她帶下去,嚴加看管,沒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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