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殺心
晏既轉身走回了台階上,背對著觀若,將邢熾喚進了營帳中。
邢熾進了營帳,他才轉過身來,「去尋幾個懂得婦人生產之事的嬤嬤,送到呂氏那裡去。」
觀若俯身再拜,「多謝將軍。」
而後她努力的站起身來,轉身向著帳外走。走了這麼多的路,又跪了這樣久,她的膝蓋疼的有些受不住。
「我似乎沒有讓你走。轉過身來。」
她不知道他還有什麼事,但是她只能順從。低下頭看著地面,看著他的靴尖越來越近。
晏既在她面前一步之處站定,「抬起頭來。」
觀若抬起頭,視線仍落在低處。
他伸出手,像是要觸碰她的臉頰,在將要觸碰到的時候,又收回了手。
「是誰傷的你?」
她差點都忘了自己臉上還有傷。被他這樣一提醒,又覺得臉上似乎是腫著,有微微的疼。
她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燭光之下,恐怕反而是她手腕上的青紫更嚇人。
「只是失手而已。」她其實也並沒有多少怨恨藺昭容,她覺得自己運氣有些不好。
「我問你是誰傷的你。」他的目光灼灼,落在她的傷口上,彷彿傷口會回答他一般。
觀若不敢不答,「是俘虜藺氏。」
他沒有再問她是因為什麼,「你既然知道你不過是我的戰利品,也知道你的命在我手裡,就不該讓其他人傷了你。」
「若再有下次,我不會要你的命,我會要她們的命。你不是誰都想保護嗎?儘管試試。」
觀若輕輕笑了笑,她好像忽而也不是那麼懼怕晏既了。
「多謝將軍給妾機會,令妾能夠向從前欺侮過我的人如此輕易的報仇。」
晏既沒有說話,看起來好像又要生氣。她只好收斂了她此刻的笑意,慢慢的又低下頭去,恢復了她最擅長偽裝的恭順的模樣。
觀若等了一會兒,晏既都沒有再說話。她正想著是不是該求他放自己回去,不為了呂婕妤,她也想好好休息了。
明日可不會再有這樣的好事,既不用浣衣,甚至還能有人服侍的好好洗一個澡。
晏既卻忽然捉了她右手的手腕。不是幾個時辰那樣的生拉硬拽,只是握著她的手,看了看她手心正在流血的傷口。
「含元殿前受的傷,到如今還沒有好。」
並不是疑問的語氣。那一日含元殿之前跪著數以百計的俘虜,沒想到他竟然還能注意到她手上受了傷。
觀若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下賤之人的血,不要臟污了將軍的手。」
晏既卻沒有動,反而更是收緊了一些。觀若掙扎了片刻,手腕都好像要被他捏碎了一般的疼。她只好放棄了。
一抬頭,正對上晏既的眼睛。
帳中的燭火熄滅了一些,不再似方才一般亮。觀若身後就有一盞燈,他望著她,那盞燈就映照在他的眼睛里。
觀若知道自己不該走神的,像這樣的時刻,在她拿捏不準晏既下一刻要做什麼的時候,她不該分心想起李三郎的。
她卻偏偏想起了,想起在雲蔚山,每一次黃昏走遠,夜幕降臨,他在房中點亮燭火的時候。
那時候她常常是坐在桌邊,桌上有她為他們做好的晚膳。她就用手撐著臉,專註的看著他。
有時候他的臉上還會留著一點黑色的痕迹,是幫著她燒火時不小心沾上的。
她故意的不告訴他,直到睡前他去沐浴洗漱,才會在水中的倒影里發現不對。
他們過著那樣平凡的日子,卻沒有一日不舒心。她不懂得他為什麼要將這一切毀去。
觀若又想起來方才他揮劍滅掉燭火的樣子。
溫情早已不屬於她,她覺得她不過也就是晏既此刻眼中的那盞燈,只要他想,一瞬間就能將她的生命也熄滅。
她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偏過頭看著營帳中的地面。
晏既的目光微閃,剋制著自己因為她的躲閃而生的怒意。
他拉著她往榻邊走,壓著她坐下,而後在一旁的櫃中翻動了許久,找到了什麼,走回她面前,在她身旁坐下。
看那瓶子的形狀,應當是藥粉。總不會是毒藥,他的佩劍就放在一旁。一個將軍用劍殺人,可以比用毒藥更光明磊落的多。
「把手給我。」
「展開手心。」
晏既說一句話,她就小心翼翼的,順從的動一動,看著他清理了她的傷口,又在上面撒了藥粉,慢慢的纏上了紗布。
他打結的方式很特別,前生他渾身都是傷,醒來之後,是他教會她包紮的。
李三郎就是晏既,她從沒懷疑過。她也更知道自己一定要逃離這裡,他始終都對她懷著殺心,她都不需要思考他今日為她上藥的動機是什麼。
他是居上位者,做什麼都不需要理由,雷霆雨露,也不過都是他的意願而已。
做完了這些,他沉默了片刻。而後他說,「殷觀若,你是不是不知道害怕?」
觀若原本一直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他打的那個結上。聞言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去。
又是沉默。
隨後他只是輕輕的推了她一把,她就控制不住的倒在了榻上,他很快欺身上來,將她圈在他身下,帶給她一大片陰影。
他的氣息太濃烈,排山倒海一般,令她害怕。
他們之間頃刻間就不剩下了多少縫隙,營帳中僅存的光亮也被他的身軀所擋,帶給她一片昏暗。
這樣狹小的空間里,她只能望著他,躲也躲不開。
越到這樣的時刻,她越是不想丟掉自己為人的尊嚴。「請將軍放開妾。」
他沒有理會她,反而靠的離她更近,他說話間的熱氣噴薄在她耳邊,「我為何要放?」
觀若回想著他的話,「妾自知自己不過是魚目,是將軍腳底下的泥,不配入將軍的眼。」
晏既冷笑了一下,目光驟然銳利起來,「李玄耀把你到送這裡來,是什麼意思,你不會不明白。」
「你還敢這樣和我說話,你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你是不是不知道害怕?還是,你就是想我像此刻這樣?深夜跑到我的營帳中來,是欲擒故縱?」
他按著觀若的雙手,是她根本無法反抗的力量。她控制不住的發起抖來,此刻他這樣對待她,居然這樣對待她。
不是出於愛意,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種羞辱。
她哪裡是不知道害怕,她害怕的要死,也恨不得要這些羞辱她的人死。。
淚意比她醒來之後的任何一次都洶湧,在朦朧的淚眼中,她看見的人明明還是一樣的,他和她在一起曾經那樣快樂,今夜卻為何對她惡語相向。
她醒來不過幾日而已,前生臨死,他要她死,也根本就一點徵兆都沒有。
她不去思考這些,只是因為眼下她要活著,比旁的事情更重要而已。
這已經是今日晏既第二次擊碎她的理智了,她伸手去推他,去捶打他,想讓他放開自己。
他身上的鎧甲沒有脫去,她卻彷彿不知道疼,右手的傷口很快又流出血來,染紅了紗布。
「原來你知道害怕。」
晏既站起來,神情冷肅。他的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努力的抑制著自己的憤怒,從他再次見到她以後的憤怒。
她心裡就是仍然牽挂著梁帝,用救過他的髮釵救了梁帝的孩子。甚至在夜半時不顧一切的跑到了這裡。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有可能會遇上什麼事么?
哪怕他告訴她,梁帝根本就不愛她,在他心裡姑姑的孩子比她要重要的多,她也還是毫不猶豫的要救梁帝的孩子。
他前生怎麼就一廂情願的相信著,她已經把梁帝忘了。
他帶著她去李玄耀的營帳之外的時候,她手中緊緊的握著那支髮釵,他知道,她是想殺他。
她竟然想殺他。她是想殺他,和前生一樣。
她今日既然能如此沉著冷靜的處理著這些事,自己前生根本就是被她騙了。
那時候她望著他,眼神總是那麼天真無辜,彷彿她什麼惡事都沒有做過。
是了,如今的她的確還沒有,只是有意圖而已。但他不會給她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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