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旦夕
觀若又站在了昭台宮裡。
仍然是連天際都被染紅的大火,雕欄畫棟無聲的矗立在那裡,火星爬上去,終於讓它們也發出了獵獵的聲響,像是在向誰求救。
沒有人救它們。
她看到自己站在殿宇中央,腳下的錦毯上也是不斷蔓延的火焰。
它們還沒有爬到她的衣裙上來,但它們很快就會將她也吞噬掉。
同樣的沒有人會救她。觀若睜開了眼。
「你醒了。」
眉瑾擰乾了布巾子里的水,將它輕輕放到了觀若的額頭上。
冰涼的觸感,讓她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而後是兩行眼淚,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
那個孩子已經不在了,她什麼都沒有做到。
觀若重新閉上了眼,想讓自己的情緒儘快穩定下來,可不過是加快了淚水流動的速度罷了。
眉瑾的聲音,冰涼的一如她額上的布巾,「你發燒了,已經睡了一日。你既然醒了,就在這裡好好休息,我去找吳先生過來,再替你看一看。」
觀若想問眉瑾問題,可所有的問題,她都問不出口,所以她只好掙扎著坐起來。
「不必麻煩馮姑娘了,粗賤之人,休息過這一日已經很好。若是馮姑娘沒有別的事,妾這便告辭了。」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比她前生所知的要更殘忍,哪怕是回自己的營帳中去面對絕望,她也不想面對他們。
眉瑾輕輕「哼」了一聲,幾乎沒有怎麼用力氣的推了觀若一把,她也立刻就躺了下去。
「我去找吳先生過來,就是在等他說一句你已經沒事了,你也就可以離開我這裡了。」
被眉瑾推過的地方有微微的疼,一陣熟悉的暈眩感襲來,她無力的又睡了過去。
眉瑾很快出了營帳,帶進來一陣夏日的風,營帳的帘子被風吹動了有許久,才終於平靜了下來。
這段時日她身邊逝去的人太多了,她的面頰上沾到過德妃的血,與她同過車的金更衣與藺昭容一樣死的不清白。
她以為她救了呂婕妤和她的孩子,可現實狠狠的打了她的臉,打的她暈頭轉向,到頭來告訴她,她還是什麼都做不成。
什麼都做不成,幾乎連她求生的意志也要吞噬掉了。
觀若不知道她又等了多久,久到這些事情在她腦海中都經過了一遍,久到她覺得自己已經渾身冰涼,營帳里才終於又有了動靜。
她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有人搭上了她的脈,她聽見的聲音,似乎是屬於那位吳先生的。
「……燒能退下來,就沒有大礙了。會忽而吐血,無非是因為這段時日勞作太多,飲食不足,又受了太大的刺激。」
「年少吐血,可大可小,有時只是胸中的一口鬱氣,有時卻是朝不保夕的徵兆,今後非得要好好調養不可。只是這位娘子的身份……」
觀若想起她腦海中最後的一個場景,艷紅色的不是晏既的披風,是她吐出來的一口血。
那時候她甚至以為,她要回到她前生最後的時候了。
這一段偷來的時光帶給她太多的痛苦,她寧肯不要了。
可醒過來,她卻還是在這裡。在這裡,她就得想法子活下去,哪怕再痛苦。
眉瑾斟酌著道:「同樣的話,你到將軍面前說過么?」
觀若聽見吳先生回答,「今日尚未見到將軍,奉將軍之名替這位娘子診治之後,便去了呂氏那裡,方才被眉姑娘你帶回了這裡來。」
觀若看不見眉瑾的表情,「今日將軍帶著他身邊另外兩個副將去山中狩獵,我受命看管戰俘,原本是不該跟去的。」
「今日出了這樣的事情,責任在我,麻煩吳先生替我照管一下這位殷娘子,我自去將軍那裡領罰。」
「這些話若是將軍問起,我自然會一一回稟,若是沒有問起,吳先生也不必去將軍面前多話了。」
吳先生似乎是躊躇了片刻,才道:「眉姑娘是將軍身邊的近人,自然最知道將軍心意。」
「既然眉姑娘是這個意思,那老夫自然是不會拿這些雜事去煩擾將軍的。」
眉瑾便沒有再說什麼,出營帳的時候,又帶進來一陣風。
觀若慢慢的睜開了眼,掙扎著從榻上坐起來,盡量坐直了身子,保持著禮儀,同吳先生行了禮。
「多謝先生救命之恩,我如今勢弱,不能報答先生一二,若有來日,自當結草銜環相報。」
吳先生似乎並不意外觀若會在此時醒過來。
「殷娘子不必如此客氣,治病救人是醫者本分,更何況是將軍吩咐,老夫自然不敢不遵從。老夫方才說您身體的話,殷娘子想必也聽見了。」
「外力如何,並非輕易可改。可一件事要如何抉擇,卻是遵從殷娘子的內心。您還如此年輕,即便淪落至此,也不該至此消沉才是。」
吳先生同她不過有過片面之緣,今日他能繞過晏既的人,同觀若說這樣的一番話,無論如何,她是很感激的。
「先生有濟世之心,慈悲心腸。可妾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連自渡尚且不能,便想著不自量力的渡人,自然只能落得這樣的下場。」
「只怕要枉費今日先生同妾說這番話的一片苦心了。」
「吳先生匆忙而來,想必還有他事,妾不必先生照顧,請您自去忙您的事情吧。」
吳先生的神情似是有些遺憾,低頭整理了一下他隨身攜帶的藥箱,「老夫這裡有一些補氣固元的藥丸,殷娘子收好,或許能有些用。」
觀若接過了他手裡的藥瓶,再三謝過,見他要走,終於忍不住出聲喚住了他,「吳先生。」
她哽咽了一下,還是不知道要怎麼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那個孩子……」
吳先生對著她搖了搖頭,「李大人下手太重,那孩子又畢竟幼小,將軍趕到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了。」
「不過將軍已經下令,讓人將那個孩子葬在了山中。」
觀若低頭,淚水打在了她的手背上,她緊緊的抓著吳先生方才給她的藥瓶,好像才能有一點力氣,「多謝先生告知。」
吳先生走出幾步,又回頭道:「不過,那位呂娘子的狀況也並不好,只怕也就在旦夕之間了……」
「她那邊無人照顧,老夫畢竟還有旁的病人,殷娘子若是能夠起身,也能再同她說幾句話……」
觀若的身體無力的鬆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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