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去處
觀若點了燈,替呂婕妤整理好儀容。
若是沒有受過這些搓摩,她其實實在是個難得的美人。
難怪能被會稽謝氏的人看中,從一個浣紗女,一躍而成為帝王妃嬪。
曾經也那樣得寵過,夢想著自己有一日也能站上朝露樓,受萬民朝拜。可如今,不過是草席一卷,無名的墳塋一座,連四時的香火,都不會擁有。
觀若從前當然是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的,她與呂婕妤生前也算不得很熟悉,她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她觸摸到呂婕妤漸漸冰涼的肌膚,居然也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害怕。
也許是因為她知道,在這營帳之外,在每一個營帳里,燭光之下尚且能呼吸的人,也許都比眼前已然平靜,並且將永遠平靜的呂婕妤要可怖的多。
做完這一切,觀若在呂婕妤的床邊靜靜地坐了片刻。
呂婕妤已經可以不用再思考她的來日,她卻還要為她或許並不漫長的明日打算。
呂婕妤過身,她的營帳中會空出一個位置,不知道鄭嬤嬤就會讓它空著,還是會有旁人住進來。
若是有旁人,她要逃跑,難免會被發現的更快一些,也會更加束手束腳。
這並非是她能決定的事情,那就暫且不去想它。
她手裡值錢的物件,只有那支紅寶石簪子。
而營地之中每日發放的食物,只有一些稀粥,飽食尚且不能,更沒法偷偷留存下來,若是逃出去,山中又沒有什麼食物,她恐怕要挨餓一陣子。
就是走到城鎮上,如今戰亂,非是大城,出現這樣的東西,只怕很快便會被晏既的人追查到,若是被捉回來,她就更只有死路一條了。
如今一想,只覺得千難萬難。前生眉瑾帶著她逃出去,簡直是順利的不可思議。
所有的事情都還要從長計議,此時坐在這裡枯想,也根本想不出答案。
觀若回頭,最後望了呂婕妤一眼。
總是趾高氣昂,自命不凡的年輕女子,轉瞬之間,紅顏變成枯骨,再也不會同她說一句話了。
觀若出了營帳去尋鄭嬤嬤,她是負責看管她們的,要如何處理呂婕妤的屍身,也只能聽憑她的意見。
鄭嬤嬤營帳里的燈總是熄滅的很早,觀若在營帳之外等候了片刻,營帳里亂了一陣,而後亮起了燈,她等來了髮髻散亂的鄭嬤嬤。
鄭嬤嬤似乎是剛從床上起來,同她說話,總是沒有好聲氣。
聽觀若說明了來意,也並無多少意外,更不要提憐憫與感傷。
一條性命在這裡,連讓其他人惋惜片刻,都不值得。
鄭嬤嬤仍然是很不耐煩的,「你回營帳里去等,我要報給馮副將處理。」
觀若早已經習慣了鄭嬤嬤對於她們這些人的漠視,低頭行了禮,依言仍舊回了自己的營帳中去。
不過她倒是不知道,原來眉瑾也是晏既身邊的副將。
她可是女子。強過了她一眼望去在這軍營中的所有男子。
邢熾和吳先生倒是只喚她「眉姑娘」,也許他們都是她身邊親近之人。
這樣想著其他的事情,觀若覺得自己並沒有等太久,眉瑾帶來了兩個士兵,很快就將呂婕妤帶走了。
除卻俘虜的粗布麻衣,她只有她的那一床薄被。
眉瑾走路很慢,看得出來她身上有傷,而且恐怕不輕,只是憑藉著過人的意志力勉強堅持而已。
觀若很快想起來她同吳先生的對話,她說自己擅離職守,是要去晏既面前領罰的。
可李玄耀執意要如此行事,即便眉瑾在場,又能如何呢?
連晏既自己的地位都尚且在李玄耀之下,不守他軍令的那個人原本就不用守,責怪眉瑾,其實也是毫無意義的。
觀若跟著他們走出幾步,眉瑾便停了下來,「殷娘子不必跟著我們過去,我既然親自過來,便一定會給呂氏一個好去處。」
觀若也停下腳步,同眉瑾行了禮,「妾與呂氏同帳數日,不談情分,也有故舊之誼。」
「如今她先走一步,妾尚且能看一看葬她之所,來日妾不幸身死,也便能預料想到自己會埋骨於何處。請馮姑娘行一個方便。」
於觀若而言,自然不光光是這樣的。
今夜月明星稀,是月色最明亮的夜晚。她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往山中更遠一些的地方看看。
一是記路,二是看一看這周遭究竟有沒有什麼野果樹。若是能尋到一些,她就是逃入山中,有食物支撐,那也未嘗不可。
畢竟軍中將士數量龐大,每停留一日,便是多一日的糧草消耗,在獲得補給之前,每一日都要精打細算。
若是她能成功的逃入草木繁茂的山中,晏既也未必就會願意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來尋找她。
他是將軍,要打算好所有的事情。要認真地衡量她的價值,到底能不能高過大軍幾日的消耗。
眉瑾沒有說話,盯了她片刻,彷彿是並不相信她的話,要看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觀若始終微微低著頭,一副自傷身世的模樣。並不用如何演戲,她能表露出來的痛苦,總是比她內心深處的要少。
眉瑾最終沒有拒絕她,只是語氣冷硬地道:「跟緊些,夜裡山中危險,若是遇見什麼東西,我可幫不了你。」
「是。」觀若低低的應了一聲,鬆了一口氣,仍舊跟在眉瑾身後。
她明明知道今生的眉瑾不是前生的那一個,並不會如何了解她,面對眉瑾打量的目光,她也會莫名的有些心虛。
眉瑾的傷大約是在腿上,多走了幾步路,她便顯得有幾分吃力,速度越來越慢。
若不是觀若一直注意著她,注意著四周,恐怕都要一不小心走到她前頭去。
「馮姑娘若是身體不適,其實可以不必過來的,有這兩位軍爺也就足夠了。」
觀若對她總是沒有惡意的,是十足十的關切,眉瑾卻並不願意領她的情,仍然是冷硬的語氣,
「這是我的職責,殷娘子不必多話。」只是到底透出了一點虛浮來。
在這軍營之中,關心旁人,也是要有資格的。
觀若情知自己僭越,也就不再敢多話,只是專心注意著自己腳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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