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主動
晏既飛快的拔出了他的佩劍,對準了觀若,「殷觀若,你是忘了你來這裡之前的身份么?」
「梁帝誅我晏家七十九口人,將來我同他算這筆賬的時候,你也逃不脫。」
劍尖橫在觀若面前。
含元殿前的德妃明知必死,在這一刻選擇了說出了她想說的話,求得了片刻的暢快,也保全了她們鍾家在梁帝面前的忠義。
觀若面前,也是選擇。
她刻意的凝視了晏既的劍尖片刻,她知道晏既也在凝視著她。
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而後道:「將軍若真以為自己能掌控他人的生死,便是大錯特錯了。」
她說完這句話,心一橫,向前朝著晏既的劍尖送出了她的脖頸。
晏既顯然沒有想到她會忽而這樣做,即便他飛快的收回了劍,劍尖鋒利,還是劃破了觀若的脖頸。
她白皙如玉的肌膚上,很快汩汩的流下血來,染紅了灰白色的麻衣。
觀若有些怔怔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衣領,血色艷紅,緩慢的向前推進著。
若窒息之感有形,大約也就是這樣罷了。
「你瘋了!」晏既將他的佩劍遠遠的扔到了一旁,半跪在觀若面前,按住了她脖頸上的傷口。
他那雙永遠都清明的眼睛里,焦急和恨意交織在一起,「我不准你自己尋死。」
一字一頓,力有千鈞。
在劍尖划傷她脖頸的一剎那,觀若其實就後悔了。
她簡直是蠢透了,居然把自己的性命賭在這種事情上。
她在心裡罵了自己一遍又一遍,企圖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脖頸上的疼痛卻仍然在不斷的蔓延到她的所有感官,她漸漸的有些承受不住。
可是她一聽到晏既的話,就忍不住對著他笑了笑。
在和晏既的對局裡,她難得佔了上風,今日終於輪到她來嘲諷他的天真了。
梁帝沒有放過他的家人,所以他也不會放過梁帝的家人,晏既方才的話,便是這樣的意思。
她什麼也沒有做錯,只因為她抗拒不了的這一重身份,她就得去死,死在他手裡,還必須得按照他的心意,死的其時,死得其所。
他以為他能掌控一切。
他既要用她,卻仍然對她橫眉冷對,動輒以利器威脅,不過是因為他知道她想活下去而已。
可若是她不想活下去了呢?
觀若凝視晏既的劍尖的時候,是故意要他發覺的。
她面前的選擇,和德妃從來也是不一樣的——誰說晏既一定會贏,梁帝已經贏過晏家人一次了。
她當然不想死,她只是想讓晏既看清楚,若是她此刻便死了,究竟是誰會更苦惱。她相信他的反應力,畢竟她其實已經給了他暗示。
也因為她對他的了解,遠遠比他知道的更多。
觀若想要逃出去,和穆猶知一起逃出去,她也要向她證明她的價值。
到此刻為止,李玄耀的惡意,晏既的注視,眉瑾的懷疑,她已經有太多的劣勢了。
她如今想要做的,便是將這一部分的劣勢轉換為優勢。在晏既面前,她不能永遠都這樣被動。
晏既將觀若打橫抱起來,小心地放在他方才所坐的椅子上,而後從架子上扯下來一卷紗布,仔細的纏繞上觀若不斷流血的脖頸,他手上乾涸的是她的血。
這一道傷口並不深,從晏既將他的佩劍遠遠的丟開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一道傷口遠遠的要不了她的命,而且從今往後,他應該不會這樣對待她了。
至少會將這些利器都挪的離她遠一些,不會再讓它們輕易的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可是觀若到底還是高估了她自己,這一副養尊處優,又勞累過度的身軀,流了許多的血,漸漸的昏沉起來,幾乎不能保持清醒的神智。
她的世界里白日也變作夜晚。
在觀若即將完全閉上眼的時候,她看見晏既拿著白色的紗布走過來,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本能。
恍然間她以為自己又是在昭台宮裡。
她忍不住掙紮起來,拚命的想要將脖頸上她以為的白綾扯下。
「別動,別動……」那人避開了她的手,聲音由最開始的不耐煩,漸漸的平靜下來。
「別動,我不是高熠,這裡也不是昭台宮。」
觀若的心也平靜下來,有誰將她抱在懷中,冰冷又溫暖。
「阿若……」是誰的聲音,令她又開始做夢了,夢見了雲蔚山的李三郎,夢見他們柴米油鹽,相濡以沫的時候,夢見了滿山的白色芍藥花。
可是抱著她的人想要為她止血,壓在她脖頸上的手微微用力。
很快又將她從那一個開滿白色芍藥花的夢境中拉扯出來,叫她看見了漫天的火光。
漫天的火光,吞噬了玉宇瓊樓,也吞噬了太液池上歌女的歌聲。吞噬了白頭宮女一生旖旎的夢,以及年輕宮妃所有的天真和幻想。
白色的芍藥花在火光中化為了灰燼,滿目都是煙塵,觀若聽見了自己的囈語,「不要……熠郎……」
她喚著那個人的名字,那一日他就鬆了手,令她重新有了喘息的機會,她從來都不想死的。
而此刻抱著她的人靠近了她,聽清了她的話,身體瞬間就變得僵硬了起來,果然不再在她的脖頸上用力了。
觀若安心下來,她眼前終於一片黑暗,流失的鮮血饋贈給她夢境,她什麼看不清,也什麼都沒有了。
「殷觀若,你……」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了有人在喚她的名字——或許也不算是在喚她,他的話沒有說完,她想聽他說下去,最後卻都歸於一聲嘆息。
觀若慢慢清醒了過來,她的面頰靠在一片堅硬的鎧甲上,用她的體溫溫暖了它。
她不必睜眼,也知道抱著她的那個人是晏既。
是晏既,也是李三郎,他們都要她死。
觀若皺著眉,推了推抵著她面頰的鎧甲,於她而言已經是用盡全力,可於晏既而言,不過輕如鴻毛。
但是他還是很快鬆了手,從不知何時搬進營帳中的長榻上站起來,令觀若可以平躺在上面。
他知道她已經醒了,又恢復了平日里冷淡平靜的模樣,「殷觀若,我會讓你按照我的意願活著的。」
話語是利劍,只可惜他在她面前如方才一般收劍的次數太多,她已經不再像剛開始的時候那樣懼怕他了。
脖頸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麻衣上的鮮血乾涸,令它變得越發堅硬。
只是疼痛卻仍然劇烈,她也不敢稍微動一動。
在昭台宮中被勒過的痕迹才剛剛消退沒有多久,又添了新傷。
不過這一次,還是遠遠不能同上一次相比的。
她忘不了昭台宮裡的那一日,卻會永遠的記住這一日,記住晏既驚惶的片刻。
是她贏了,今日她以自己的性命為餌,試探出了他的底線。
這簡直是蠢透了,可是她與晏既的地位懸殊若此,她也只能出此下策,以換取這一段時日可以不再被他以性命相脅。
只是今日如此而已,將來她會贏的更多的。
觀若慢慢的睜開了眼,晏既的佩劍孤零零的躺在角落裡,無人去拾,也無人擦去上面她的血跡。
一個失去了劍的將軍。
脖頸上的新傷,並不會使得她的聲音嘶啞,她笑起來,「將軍既然不肯此時便讓妾死,那麼妾會比將軍想要妾活的時間更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