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支柱
今日的陽光熾熱,觀若從營帳里走出來,有微微的目眩。
蔣掣來尋眉瑾說話,無論要說多久,她都可以回自己的營帳中休息一會兒,等到午膳時分再回到眉瑾這裡。
昨夜她是沒有睡好的,此時距離午膳時還有一個多時辰,足夠她好好休息了。
只要她不要再遇見什麼人。
李玄耀騎在馬上,緩緩的向著觀若走過來。
他臉上總是帶著那種觀若討厭的笑容,說出口的話,也永遠都是觀若最討厭的。
「珩妃娘娘這是要去哪裡?需不需要我送你一段路?」
一見到他過來,觀若便低頭站在了路邊,期待著他能就這樣路過她,可是總是不能如意的。
「李大人太客氣了,妾不過是奉馮副將之命去取一件東西。大人是忙人,不必為妾費心。」
李玄耀笑起來,正想再為難觀若,他身後忽而傳來清冷的女聲,「大人。」
觀若抬頭看了一眼,是慧嬪。
她也騎在馬上,是一身貴族女子的騎馬裝束,「您說了要帶妾去狩獵的,此時已經晚了。」
李玄耀回頭看了她一眼,「看來是我的阿茵吃醋了,也罷。」
他調轉了馬頭,與慧嬪並駕齊驅,牽起了她的手,端詳了片刻。
梁宮中養尊處優的妃妾,花做肌膚,雪為肚腸,只是這一雙手,也抵過世間價值連城的美玉。
他又將它舉起來,在大庭廣眾之下輕輕啄了一下。
「美人纖纖玉手,顏如舜華,縱馬馳騁在山林間,是在為山林增色。」
「的確不必再為這樣一個滿身灰塵,粗賤醜陋的賤婢勞神。」
他牽著韁繩,準備往山中的方向走,一面仍舊和慧嬪調笑,「前幾日明之帶了二十個人去,不過才獵了一頭人熊。」
「今日有貴客到訪,又有阿茵你的好身手,正好為晚宴加餐。」
李玄耀說的貴客,應當就是今日被晏既帶回來的那個南虞皇子伏珺了。
他很快縱馬馳騁而去,慧嬪卻在原地停了片刻,望了觀若一眼。
她眼中並沒有如嚴嬛一般得志的神色,莫名的帶了一點悲憫,又有一點欲訴又止的悵然,而後一揚馬鞭,很快也追著李玄耀而去了。
身影沒入了山林間,如一隻靈巧的鹿。
見他們離開了,觀若鬆了一口氣,繼續朝著她自己的營帳走。
這一次她沒有再遇見什麼人,很順利的在自己的床上躺下。
她照例先取出了枕下的那支金簪,營帳上有縫隙,她將那支金簪放到了光亮處。
最好的寶石,也需要光芒,才能讓它真正璀璨起來。
這是及笄禮的第二日,她去含元殿見梁帝的時候戴的簪子。
那一日她所用的一切東西,都是她提前看過,再三確認過之後,封存好的。
這一支簪子原本不在她的首飾匣里,而臨到那一天,袁姑姑珍而重之的從一個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成的錦盒中取出來,親手替她簪到髮髻上的。
簪身上並沒有什麼記號,可以向她指明它曾經為誰所有,可這樣好的寶石,絕不會是袁姑姑這樣的身份所能擁有的。
那時她滿心滿眼都是期待和不安,也太信任袁姑姑,並沒有想起來該問一問。
過去的那一生,她在雲蔚山的小屋裡,時常將它拿出來擦拭,儘管它上面並沒有一點灰塵。
她只知道做這些簡單的事,卻從沒想過其他的。
她從前的生活,除卻同眉瑾一起顛沛流離的時候,其他的時間,都太過安逸了。
而安逸是不會使人成長的。
營帳的門驟然被人掀開,觀若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將金簪藏進了懷裡。
「殷姐姐,你在這裡。」是藺玉覓的聲音。
觀若放下了心來,仍舊將金簪放回了枕下,才轉過身來,「我剛剛從馮副將那裡回來,你來尋我,可是有什麼事?」
她居然開始喚她姐姐了,觀若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滋味。
藺玉覓在她的床邊坐下,聲音從最初的欣喜,轉變為憂慮。
「沒有什麼事,只是我在營帳中也沒有什麼事,所以才想著過來看看你在不在這裡。你的脖頸是怎麼回事,是誰弄的?」
觀若並不想提這個話題,「沒什麼,是我自己不小心颳了一下。你不用擔心,你的手可好了?」
藺玉覓將自己的手舉給她看,「到底是行軍打仗的人,沒點好葯還真的不行。這幾日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都已經結了痂,偶爾有些癢罷了。」
她的手上已經不再纏著紗布了,只是一道長長的暗紅色的痂,邊緣還有一圈粉色的新肉,看起來像是沾過水了。
觀若的語氣焦急起來,「你的傷不能沾水的,若是這樣,恐怕更要留疤了。」
或許還會更壞。
藺玉覓將自己的手收到了背後,「那也是沒辦法,昨日鄭嬤嬤過來看過,非要說我的手已經好全了,逼著我去溪邊浣衣,所以才沾水的。」
「不過我後來就遇見了那個刑副將,他好像是去山中辦什麼事,路過溪邊瞧見了我,就讓於嬤嬤將我放了回來,還讓我這十天都不必過去。」
「你說他就不能早點過來么,拿我也就完全不必沾水了……」
她此時說起刑熾,已經沒有一點敵意了。
到底還是小孩心性,親姐姐過世了,得了她這個「姐姐」,算是重新有了支柱,也就沒有前幾日那樣的倉皇又激進,見到誰都恨不得與他同歸於盡了。
觀若想起晏既同她說的藺家的話,心中忍不住又添了幾分寒意。
「刑副將好心,那你就好好在營帳中休息吧,這十日過後,又不知道等著我們的是什麼樣的地獄了。」
「我在馮副將營中聽說,昨日刑副將他們是去探路的,或許再過幾日我們就要繼續啟程往河東郡去了。」
藺玉覓莫名的興奮了起來,「殷姐姐,你在馮副將營中,是不是能探聽到很多消息啊?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我父親的事。」
「家父名士中,是禮部尚書,她應該是聽說過的。」
觀若最怕什麼,此刻便來什麼。
她只能欺騙她,「好,我記下了,若是有機會,我就同馮副將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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