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丈深淵

萬丈深淵

顧從絮徹底操控相重鏡這具軀體時,整個秘境中的凶獸全都不約而同伏趴在地,本能地臣服。

晉楚齡離得最近,眸中紅光幾乎是剎那間被顧從絮身上的氣勢衝散,讓他一瞬間有些失神地眨了眨眼睛。

顧從絮面無表情,握著晉楚齡的手猛地一用力,晉楚齡連大乘期都可阻擋一擊的軀體完全阻擋不住,竟然被生生捏碎腕骨。

咔噠一聲,是骨骼斷裂的聲音。

晉楚齡轉瞬回神,愕然看他。

他出神的空當,顧從絮已經甩開他的手,慢條斯理從石棺中走出。

顧從絮一舉一動氣度雍容,巨龍的高傲讓他根本不屑去看一隻小小的長蟲,頭幾乎仰到天上去,桀驁不馴簡直算得上欠揍。

顧從絮在識海中對相重鏡說:「我幫你報仇了。」

相重鏡翹著腿靠在識海中的巨龍身上,懶洋洋地撫了撫唇,柔聲道:「傻龍,你報錯仇了,傷我左手的是那個拿劍的人。」

顧從絮:「……」

顧從絮維持巨龍不可侵犯的自尊,找補道:「我沒認錯,我打算把這三個的手一起折了。」

相重鏡:「……」

抱著棺材的宋有秋偏頭打了個噴嚏,覺得這三毒秘境好像越來越冷了。

相重鏡撐著頭,不慌不忙道:「你用我的身體根本撐不了半刻,當務之急還是先出去秘境,報仇有的是機會。」

反正不是自己的仇敵,顧從絮也沒上趕著報仇,平白浪費時間。

顧從絮揮袖,幽火烈烈環繞他周身,燒得前所未有的旺,但細看才知道,那幽火分明是被嚇得瑟瑟發抖。

晉楚齡死死瞪著他,手將折斷的腕骨隨意一掰,好像不知疼似的轉瞬就將斷手接上了。

他神色陰鷙:「相重鏡呢?」

顧從絮根本不理會他,只知道往前走尋下秘境的去路。

宿蠶聲怔然看著,終於反應過來,不可置通道:「你奪舍了他?!」

相重鏡自小便神魂不穩,遇到厲鬼妄圖奪舍幾乎算得上是常事了,六十年前宿蠶聲還明裡暗裡幫他驅除過無數惡鬼。

宿蠶聲死都沒想過,相重鏡竟然會被一條入了魔的惡龍奪舍軀殼。

可分明方才還好好的……

宿蠶聲死死握著手中的劍,殺意不受控制裹挾著鋒利的劍刃。

他要殺了這條惡龍!

宿蠶聲心中的憤怒和殺氣在到達一個頂峰時,卻聽到顧從絮突然冷笑一聲。

「奪舍?」顧從絮的眼神像是在看卑微可憐的螻蟻,嘲諷道,「是他相重鏡甘願將身體奉與我的。」

宿蠶聲一愣,周身縈繞的劍意轉瞬化為琉璃似的碎片,簌簌落在地上。

他本能道:「不可能!」

相重鏡是何等高傲的性子,怎可主動讓一條入了魔的龍奪舍自己?!

除非……

宿蠶聲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一白。

除非,相重鏡是為了避開他們,才會主動將身體交給惡龍。

顧從絮饒有興緻地笑了:「六十年前,相重鏡和惡龍同流合污結生死契時,你們也如現在這般兇狠。」

兩人一愣。

顧從絮張開右手,破爛的寬袖被風一吹微微起舞,任由封印龍紋緩緩爬上臉龐:「無知的人類當年認不出生死契和封印龍紋,過了六十年依然沒有絲毫長進,連奪舍和甘願奉出身體都分不清。」

宿蠶聲渾身發抖,手中的劍幾乎握不穩,那對著顧從絮的殺意彷彿一層薄霧一點點從劍刃上散開。

宿蠶聲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晉楚齡卻沒他想得那麼多,他彷彿不知道疼似的,反而將身上的血隨手一揮,將血滴準確無誤地落在地上,形成粗略的陣法模樣。

「不管是你奪舍,還是他甘願捨棄身體……」晉楚齡猩紅的瞳孔全是狂亂,眼尾緩緩滑下兩行血淚,這個時候他竟然笑了,神色如惡鬼,聲音卻輕柔得如同情人耳畔喃喃細語,「只要把他留下,我遲早能將你從他的身體里趕出去。」

顧從絮冷眼看著地上的陣法,倨傲道:「你儘管來試試。」

相重鏡打算他的故作高深:「少廢話,你撐不了多久了,快逃!」

顧從絮:「……」

顧從絮怒道:「我乃堂堂真龍,你怎能用『逃』這個字?!」

相重鏡:「……」

相重鏡簡直對這條龍無奈了,只好換了個說法:「真龍大人,您能起駕了嗎?」

只要相重鏡沒有答應將身體給他,顧從絮就不能操控這具不屬於自己的軀殼太久,他冷哼一聲,勉強「起駕」。

見顧從絮要走,晉楚齡眸子閃現一抹凶光,掌心朝著地面陣眼驟然以靈力催動,地面的血珠瞬間連成巨大的陣法,從地面血光中憑空浮現一條條漆黑的鎖鏈,悉數朝著顧從絮身上而去。

只是一剎那,顧從絮邁步要走的身體便被無數鎖鏈困住。

相重鏡歪著頭:「哦豁。」

他微微坐直身子,等著看戲。

小蛇打真龍,嘖,太精彩了。

顧從絮本來沒打算和晉楚齡交手,但這條長蟲太纏人了,鎖鏈纏住他的四肢,甚至有兩條死死困住他的腰身,緊緊繃著,似乎想要將不屬於這個軀殼的魂魄給勒出去。

顧從絮終於不耐煩了,他手腕一掙,看著根本沒用多大力道,陣法中的鎖鏈竟然噼里啪啦一截截斷開,砰然落在地上,化為紅煙消散。

身體重回自由,腳下那厲鬼似的手和不斷襲來的鎖鏈根本無法對顧從絮造成任何威脅,他金色眸瞳森然冷厲,冷冷看向晉楚齡。

來自真龍的威壓太過強悍,晉楚齡雖然並不懼怕他,但來自妖獸血脈中本能的臣服卻讓他身體像是不受控制似的猛地一僵。

顧從絮輕啟薄唇,聲音彷彿天邊傳來,深厚低沉。

「跪下。」

晉楚齡幾乎將一口牙咬碎,卻最終敵不過顧從絮的威壓,砰的一聲悶響,他一隻膝蓋重重跪在地上,因抵抗的力道太大,重得膝蓋都將腳下的樹枝撞出一塊凹陷來。

鋪天蓋地的恥辱襲向晉楚齡的腦海,他恨恨抬起頭,眼神恨不得將面前人千刀萬剮。

顧從絮饒有興緻地「哦?」了一聲,他方才的威壓雖然用了五成,但整個三界九州的人哪怕是血脈再純正的妖獸,都會對他俯首稱臣。

這條小蛇似乎骨頭極硬,竟然還有力氣反抗。

宿蠶聲終於回過神來,他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飛快將內心雜念摒除。

雖然他和晉楚齡不和,但此時卻很贊同晉楚齡的話。

只有將相重鏡的身體留下,才有可能從惡龍手中救下他。

若是顧從絮真的將相重鏡的身體帶走了,那按照惡龍的能力,他們就算翻遍九州也別想救出相重鏡。

宿蠶聲的神色驟然冷了下來,再次握緊手中的劍。

宋有秋在一旁看戲,激動得腿都要打顫了。

真龍,妖族宗主,三界首尊,三個人打起來,陣仗可不是一般的大。

他何其有幸能見到這種大場面。

宋有秋一邊看一邊感謝相禍水,讓他有幸能在看戲第一線。

相禍水也在看戲,當瞧見發瘋似的晉楚齡和滿臉漠然毫不留情一劍刺來的宿蠶聲,他終於放下了最後一絲僥倖。

這兩人果真對他沒有半分真情。

他們就沒有想過,若是將這軀殼毀了,不光惡龍會死,他也會跟著一起魂飛魄散嗎?

相重鏡懶散地靠在巨龍冰涼的鱗片上,淡淡道:「別玩了,走吧,你要撐不住了。」

還沒等顧從絮罵他,相重鏡立刻補了一句:「大人,該起駕了。」

顧從絮:「……」

顧從絮的話頓時被噎到了喉嚨里。

相重鏡的身體已經開始隱隱排斥顧從絮了,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抬手揮出一道靈力,和面不改色襲來宿蠶聲的長劍轟然對上。

宿蠶聲不愧是三界首尊,用盡全力幾乎和惡龍打個平手。

晉楚齡此時也已經徹底扛住真龍的威壓,唇角源源不斷流著血,卻被他隨手抹掉,那猩紅的瞳孔全是癲狂,看著極其滲人。

顧從絮微微挑眉。

相重鏡看著逐漸透明的手,嘆氣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們只能任人宰割了。」

顧從絮哼了一聲,一擊將地面困住他的陣法擊碎,接著毫不猶豫尋了個方向腳尖一點地離去。

宋有秋見狀,連肩上的毒蛇都不顧了,疾聲道:「那不是下靈樹的路!」

相重鏡:「……」

顧從絮:「……」

晉楚齡和宿蠶聲已經沒有心思在去管宋有秋了,他們一門心思只想將相重鏡的身體留下,無數五彩斑斕的蛇不知從何處爬來,嘶嘶朝著顧從絮而去。

宿蠶聲的劍意也緊跟其後,窮追不捨。

顧從絮就算知曉是死路,卻也無法回頭了。

兩息后,顧從絮腳尖落地,堪堪停下步子,兩簇幽火一時間剎不住,險些從他身上脫離下去。

面前,便是彷彿深淵似的死路。

三毒秘境和靈樹天梯有不知名的桎梏,哪怕是修為登頂之人也必須要藉助靈樹才可登上三毒秘境。

若是從靈樹頂一躍而下,管你修為滔天也無法平安落地。

顧從絮眉頭皺起,看著腳下萬丈深淵。

相重鏡一看腳下那詭異的漆黑,有些慌亂地起身:「別別別!別跳!」

顧從絮:「不跳你就要死在這裡了。」

相重鏡:「死就死!反正不能跳!」

顧從絮已經逐漸掌控不了這具軀體,後面兩人也已經追了上來,再不跳可就沒機會了。

顧從絮根本不管相重鏡的阻止,立刻就要往下躍,但在抬步的一瞬,他徹底失去了操控軀體的機會,意識直接回到了識海中。

顧從絮:「……」

相重鏡重回奪回身體的主動權,站在靈樹枝邊緣,看著底下漆黑如墨的深淵,腿肚子都要發軟了。

他不著痕迹往後退了半步,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相重鏡茫然往後看去,正好對上宿蠶聲和晉楚齡的視線。

相重鏡之前的遊刃有餘已經悉數不見,他眼眶微紅,眸中扶著一層輕薄的波光,長長羽睫彷彿一眨就能掉下一滴水似的。

顧從絮原本還以為他在做戲,但常年古井無波的識海中此時竟然掀起了驚濤駭浪,水波一層層拍打巨龍的身體。

顧從絮有些發愣。

相重鏡……這是在害怕?

怕什麼?

他連死都不怕。

宿蠶聲和晉楚齡已經到了近處,看到相重鏡這副模樣皆是一愣。

晉楚齡還在發瘋,宿蠶聲卻極其清醒,試探著道:「重鏡?」

相重鏡眼前一陣發黑,幾乎看不清楚人了,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彷彿回到了六十年前,怔然道:「蠶聲……」

宿蠶聲一愣,立刻欣喜若狂,想要快步而來,但又怕嚇到他,只能朝他伸出手,道:「你過來,那裡危險。」

相重鏡迷茫歪頭。

顧從絮卻厲聲道:「不準去,他們要殺你!」

相重鏡耳畔一陣嗡鳴,頃刻間被顧從絮的厲喝喚回了神,他捂住還在流血的左手,方才那點神智昏沉錯亂時出現的依戀瞬間消失不見。

宿蠶聲被他這個動作和眼神看的渾身一僵。

顧從絮:「跳下去,我接住你。」

相重鏡深吸一口氣:「先緩一緩,緩一緩。」

顧從絮道:「緩什麼?」

相重鏡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緩什麼,和這兩人對視都會讓他覺得膈應噁心,但若是讓他跳下去,他又有點不情願以這樣狼狽的方法逃脫。

他再一次陷入了兩難。

相重鏡在猶豫,顧從絮見兩人又要衝過來,不耐煩道:「閉上眼睛。」

相重鏡一愣:「什麼?」

「閉上!」

相重鏡知曉兩人性命相系,顧從絮應當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便順其自然閉上了眼睛。

顧從絮用盡最後一絲靈力,從相重鏡的元嬰中竄出來,原地化為一縷幽魂。

這縷神魂誰都瞧不見,顧從絮勾起唇看著那兩人,接著毫不猶豫地抬手推了相重鏡一把。

相重鏡猝不及防往前一跌,整個人從靈樹枝上墜入無盡黑暗中。

看著好像是他自己縱身一躍似的。

宿蠶聲和晉楚齡眼睜睜看著他跳下去,一時間竟然反應不過來。

失重感湧上心口,長發胡亂飛舞,相重鏡掉落了一會才睜開眼睛,愕然看著靈樹枝的犀照幽火光芒離他越來越遠。

黑暗彷彿一雙雙鬼手將他一點點拖入泥沼,相重鏡瞳孔有一瞬間的失神。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最怕黑。

相重鏡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推下去了,當即發出一聲怒喝。

「顧三更!我要殺了你啊啊啊——」

說完,他整個人隨著幽火直直墜入一團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殺了你」三個字隨著狂風飄到了秘境入口,打著旋灌入宿蠶聲和晉楚齡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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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我說我不跳,你非讓我跳。

狗血修羅場告一段落,後面等相重鏡自己報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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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冤昭雪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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