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枯木逢春,春在冊

第184章 枯木逢春,春在冊

「父王,母后什麼時候能醒啊?」若瓷枕在邵韻宅手掌心上問。祁禎樾把她拉起來,「她睡夠了自然就會醒。止安,把你妹妹拉出去。」

止安站在他身後道:「父王,能聊不?」他的口氣越發像邵韻宅。

坐在一旁的墨墨把若瓷抱了出去,屏退宮人,留下父子倆人在屋。

「唉……」墨墨頭一次覺得力不從心,她真是什麼忙也幫不上。

「大姐,為何嘆氣啊?」若瓷問,「是母后再也醒不過來了么?」她小聲問。墨墨搖頭,「不是,去玩吧。」

「大姐,」若瓷摸摸她的臉頰,「母后也不想看到我們難過吧,別這樣了。」

墨墨一怔,拍拍她的頭,「嗯,知道了。」

看著若瓷跑遠,她重重嘆了口氣。

「我說,你要不要回去啊?這都快春天了。」無垠從她身後摟住她,兩人出了壽安宮。「其實咱們在這裡也起不到什麼作用,還不如先去呢,我爹可是著急催呢。」

墨墨看著若瓷跑遠的方向道:「為何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無垠疑惑地靠近她,「啊?」墨墨苦笑一下,「若瓷真的很像一個人,很像已故的大將軍。可惜了。」

無垠撓撓頭,看著諾大的皇宮中,匆匆忙忙的宮人穿梭,他們面無表情,臉上透著冰冷。「你還是別總想已故的人好了。」墨墨牽著他的手上了城牆,「我真的沒想到,父王竟然會這麼對娘娘,我以為他是最不會傷害她的人。」

「可是我倒是從不少人口中得知,這個邵皇后穢亂宮圍,禍國殃民……父王這是被群臣逼得沒辦法了,才下令處死她,可……怎麼又後悔了……」話雖如此,但無垠覺得她這張臉,稱得起「禍國殃民」這四個字。

墨墨瞪了他一眼,而後看著眼下滿目的宮殿,「她才不是這樣的人,他們把自己的過錯推到她身上,才是錯的。」

「那你父王也是把自己的過錯推到她身上么?」無垠問。墨墨嘆氣,「可能吧,他是個不會認錯的父親。讓他認識到錯很容易,可讓他認錯,太難了。故而他們還是蘭因絮果。無垠……你能不能答應我,別這麼對我,我沒娘娘這麼強,我受不了。」

無垠氣得戳戳她的腦門,「你說什麼呢,我若是對你不好,我先死了——」

「行了——」墨墨上去摟住他的腰,「我信你,你別說了。無垠,我待到海棠花開時。無論娘娘醒不醒,我都跟你回去,行么?」無垠在她的側臉上吻了一下,「行,你說什麼都行。」

止安看著床上的邵韻宅,對祁禎樾道:「父王若是決意處死母后,怎麼又後悔了?」

「安兒,你別瞎想,父王從未想過害你母后,是她自己覺得拖累父王了,就……」他撫住止安的肩膀,「無論你怎樣想父王,父王都未曾想過害你和你母后……」如今止安已經快十二歲了,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止安撫住他的手,「父王,我知道了。只是……母后若是醒了,你怎麼面對群臣?」邵韻宅被處死,祁禎樾又後悔的事已經傳開,朝中無不一片失望。

「這你別多想,父王不會再讓你母后受委屈了。」他摟住止安的肩膀,「孩子,你母后……若是醒不過來……你該怎麼辦?」

止安道:「那時候……我就帶著若瓷去大奉樂宮住到成年,而後請父王准許我們去梁國當差,我們絕不會拖累你。」他眼中竟和邵韻宅的神態有三分相像。這個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如今是真的長大了。

「不。」祁禎樾摸摸他的頭道:「那可不行,父王不會不管你們的。」止安笑笑,「好,那父王說到做到啊。」他伸手握住邵韻宅的手。

等止安出門時,墨墨和無垠剛好回來。

「安兒,娘娘如何?」

「還是沒醒。」止安道。墨墨拍拍他的肩,「姐姐進去看看她,你回去陪陪妹妹。」她說著提起裙子進去,止安轉頭剛好和無垠對視。

無垠看他長得極像祁禎樾,便沒好氣道:「我說,你到底怎麼想得,寫信把我們叫來?弄的你姐姐都不跟我回去了。不過,你母后……。我可聽聞她是禍水紅顏……」

「呵。」止安冷笑一聲,「你真是令人他媽的無語,你竟然會去從別人嘴裡了解一個你根本不認識的人,真可笑。」令無垠嚇一跳的是,他的語氣竟然一點都不像祁禎樾。

「哎!我怎麼說也是你姐夫吧?!你這是對長輩說話的口氣么!」無垠怒道。他們大瑞的人怎麼一個比一個厲害?

止安也不依道:「你這會兒給我說長輩?你長輩辱蔑我媽就能判無罪?立場不同我不討論錯對,但你說話前還是看看自己理不理虧。」他一頓奚落,無垠瞪大眼睛,氣得語塞。

「哎!南宮公子別和小孩子計較!」祁禎央此時趕來,一把摟住他的肩膀,「走,咱們進去吧,別再外面站著。我送你們回公主府。」

毛珂在他們身後白了一眼,無垠無奈只能被祁禎央帶了進去。

「止安啊,不要總是嗆他嘛,不然你姐姐難做的……」毛珂勸道,不得不說,他的語氣真的太像邵韻宅了。

止安撇撇嘴,「污衊我母后也行?」

「我收回方才得話。」毛珂不爽地道。

冬日的天,濕濕黏黏,令人莫名煩躁鬱郁。

每日都有人來給邵韻宅擦拭身子換洗衣物,她身上依舊白嫩,一塊褥瘡抖沒有,樣子也像是睡著了。漸漸宮裡也沒了閑言碎語,倒是有些同情她。

「……所以我說,清妃娘娘,你要是還在這宮裡一日,就要喚我一聲太子,那時她的臉色真的氣極……」止安坐在床邊碎碎念著,「母后,快醒來吧,我已經搬到東宮了,我大哥住過的地方,我昨日還用了用落雲劍呢,真好用啊,我當場就給若瓷切了二斤牛肉……」

若瓷坐在他腿上嘻嘻一笑,「母后快醒醒吧,哥哥當上太子了,我跟著哥哥搬到東宮去了。洛娘娘每日都做一道你愛吃的點心,母后何時醒了都能吃……」止安會心一笑,親了親若瓷的小臉,「乖,多跟母后說些話,她愛聽。」

「好~~」

祁禎樾看著兩個孩子的背影,不自覺地揚起嘴角,轉身出了門。

春意盎然雲飛揚,花色璀緋映海棠,他大口吸著氣,摸了一把長出了來的鬍子,「已經過了六十日了……」他不禁感嘆。

「誰在哪裡!」禾子警覺地發現牆角有人,侍衛立刻上去捉拿。

「皇上……這是……」禾子嚇了一跳。

祁禎樾皺眉,「珺茹?」

她竟然還活著。

許珺茹憔悴得不成樣子,她動了動乾澀的唇,「皇上……臣妾……不放心……」她渾身依舊疼痛,可還是忍著痛來看祁禎樾。

禾子罵道:「你這個女人瘋了吧,這裡你也敢來,拖下去!」

「等等。」祁禎樾叫他們住手。

「是……」禾子退下,也屏退了其他人。

海棠花瓣順著風飄到了壽安宮的走廊,飄到了兩人腳下。

「皇上……好久不見了……」許珺茹連忙收拾了一下頭髮。

止安拉著若瓷正好從門內出來,「我去?這位大姐還活著呢?!」止安皺眉,把若瓷拉到身後,「父王,這是幾個意思啊?」

祁禎樾細聲細語道:「安兒,這是父王的事,你先帶妹妹回東宮行么。」

止安也不想惹事,拉著如瓷便走。若瓷甜甜地沖祁禎樾笑了一下,祁禎樾心口一暖。

「止安……真的和你一模一樣。」許珺茹看著兩人的背影感慨。

祁禎樾道:「你今日怎麼來見朕了?」

許珺茹嘆了口氣,「我聽聞你近日都未曾好好吃飯,連湯藥都不吃……」

「朕又沒病,吃什麼湯藥。」祁禎樾淡淡道。

許珺茹一笑。「你還是這樣啊,什麼話都不跟我說,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皇后當時……告訴我,希望我能陪著你,不讓你這麼痛苦,我當時不明白……如今懂了。」她上前看著他的眼眸,「皇上,當初聽聞你賜死了皇后,我太驚愕了,可你又後悔了,又像是意料之中。你若是……需要我,我在所不辭。」她輕輕拉起祁禎樾的手。

祁禎樾看著她問:「你到底為何?朕真的對你不好。」許珺茹的眼圈忽然紅了,「可能是真的傾心皇上,不能自拔了吧。沒有皇上不行那種。我愛你的時日比這世間任何人都多。我也沒求過什麼,更不奢望什麼,只求你別再推開了我了……我什麼都不怨你,你讓我是誰都行……」

你讓我是誰都行……

原來他當初給邵韻宅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是這麼可憐么。

「珺茹,朕如今,沒心思想別人了。」祁禎樾讓她鬆開手。「朕一直想謝你,對朕始終如一,可是朕這心裡,容不下別人了。」

悲從中來,許珺茹帶著哭腔問:「你喜歡她什麼?她都不是真心愛你。至少我肯定比她更愛你……」

祁禎樾渾身的氣場變得弱了許多。「朕也不知道。可能……你們都有意無意地象母妃,而她,像自己。」

卧房的窗子被風吹開,幾片花瓣飄了進來。邵韻宅如乳白瓷的臉上落下了一片花瓣。

她的睫毛動了動。

「我以為……你誰都可以呢。」許珺茹苦笑了一下。「只要是年輕貌美的聽話姑娘,你誰都可以。看來真是我自不量力了。那皇上知道是皇后陷害我的么。」

「朕知道……很多。你的事,朕也知道。」祁禎樾答非所問道。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摟住許珺茹,「朕可能此生註定要欠你的了。」

許珺茹回抱著他,「我認了。」

邵韻宅坐在鞦韆上,頭頂的海棠大片大片地落下。

「寵兒,這一枝好看。」邵楠楓坐在她身邊把海棠花枝遞給她。

邵韻宅拿著花聞了聞,靠在邵楠楓肩頭。「我其實待在哥哥身邊最安心了。」她伸手點了點哥哥光潔的臉頰。

「寵兒,我們要走了,你快過來,不然不等你了。」寶眷抱著孩子從她身邊經過,她的家人也跟著都往遠處走。

邵韻宅喊道:「嫂子,你這是要去哪兒?」

寶眷沒理會她。其他人只是道:「大小姐快來,該走了。」

此時紹明陽從她身後走過,邵韻宅連忙喊道:「爹爹——」

邵明陽轉頭,「嗯?哦,寵兒啊,怎麼還不走?」

邵韻宅問:「爹爹,哥哥咱們要去哪兒?」

邵明陽道:「一個一家人都在一起的地方。」邵韻宅莫名期待,「好,咱們走。」

「等等——」邵楠楓忽然拉住她,「寵兒,你可是還有事情沒辦完?辦完再走吧。」

「啊?什麼事啊?沒有事了。咱們走吧。」邵韻宅跳下鞦韆,上去挽住邵明陽的手臂,「爹爹,走嘍~~」邵明陽看著她突然愣了一下,道:「爹也覺得你哥哥說得對,你辦完事再走吧。」

「哪有什麼事啊……我就想和你們待在一起。」邵韻宅覺得他們很是奇怪。

「宅兒——宅兒——求求你們別帶她走——」

有人在遠處叫她,是和她家人離開的反方向。這個聲音很是耳熟,她想不起是誰。

「什麼?」邵韻宅皺眉。

邵明陽和邵楠楓一同道:「還是去做你的事吧,看有人找你呢,快去。」

「哎?」邵韻宅摸不著頭腦,邵明陽卻先走了。邵楠楓緊緊抱了她一下,「哥哥無論以何種方式,都會保護你,也都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說罷,他狠狠地推了一把邵韻宅。

「哥哥——」邵韻宅驚恐地大喊。

花瓣從邵韻宅臉上滑落,她張開了眼。

好像做了一場很久很久的夢,夢裡很多人說話,三哥,珂姐,酒兒,孩子們,好像連墨墨和她的無垠也在說話。

「哥哥……爹爹……」邵韻宅抬起許久未動的手,捂了一下胸口。身體一點一點地挪動起來。

這裡是……皇宮。

她扶住頭,一手支撐著起來緩緩地挪動往外走。好像……她服毒了。

她沒死么。

「皇上,看來你真的很喜歡她。」許珺茹推開祁禎樾,這是她頭一次推開祁禎樾。好像心裡的什麼東西徹底斷了,她如釋重負,也不必在堅持了。

祁禎樾低了一下頭道:「朕……很像跟她認錯。其實朕從記事起,就從未喜歡過自己,也從未深信過會喜歡上誰。可是遇到她,好像一切都變了,原來朕也會去刻意記下一個人的喜好,也會變得小心翼翼,也會去百般縱容一個人的蠻橫……在此期間,朕也是怕的,怕朕哪一件事做不好,她會生氣,這不像是朕。就應該對她利用,最後拋棄才是對的。好像這樣才是對得,可這種痛得生不如死的感覺告訴朕,朕太自以為是了。」

許珺茹流了眼淚,「你沒錯啊……處在這個位置,誰都沒錯。」

邵韻宅此時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到了門口,「操他媽瞎逼了,感覺身體被掏空……」她突然聽到了祁禎樾的聲音,好像還有許珺茹的。

「完全是朕的錯。」祁禎樾苦澀一笑。許珺茹擦擦眼淚問道:「那皇上後悔么?娶她為妻,這般痛苦。」

靜默了一刻,祁禎樾道:「再問朕一萬遍,朕也不後悔。朕只是後悔,那年花燈時,不是朕遇到她。這樣就會早些發現自己的心意了。」

許珺茹終是釋懷一笑,「看來皇上真的很喜歡邵韻宅啊。」

「不是喜歡。」祁禎樾微微仰頭,看著天上的燕子飛過,「不是喜歡,朕愛邵韻宅。」

「砰——」屋內一聲響動,祁禎樾嚇了一跳。

「誰?」命名屋裡沒人了,他猛地開門——

正好和邵韻宅四目相對。

花瓣落下兩人腳下,他們好像好久沒見又好像才見過面。

「哇……」邵韻宅笑了笑,「都春天了啊?」

祁禎樾的喉結動了一下,「對啊,你睡了好久好久,怎麼才醒。哎——御醫——」還未說幾句話,邵韻宅腿軟,又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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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卷宮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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