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夜盡天央,輓歌涼
「那個人……」洛酒兒眯起眼睛,她讓宮女去喚來禾子,「禾子啊,那個顧畫城,就是二品的那個文官,不是已經調離京城了么?」她方才看到的的確是他的身影。
禾子想了想,「是,他的確去了欒陽城當差。」
洛酒兒再一回頭,人竟然不見了。
「不行……」她上去命人打開那幾個梁國進貢的箱子。
「皇貴妃,這可是進貢給皇後娘娘的……」有人慾去攔著,禾子斜了他一眼,「放肆,皇貴妃也是為了皇後娘娘,出了事,你們不擔當得起么?」
打開了箱子,洛酒兒細細一看,的確是珠寶。
「可能是本宮心思太重,多想了。」她鬆了口氣。禾子在一旁安慰道:「每次給皇後娘娘操辦生辰宴時,娘娘都太過心思沉重了。不過這樣也好,省得出了紕漏。」
洛酒兒擺擺手,讓人把箱子拉進去。
她未看到,最後一個推箱子的宮人,扭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栩寧宮中,採花把賞錢分給了小宮女們,她們嘰嘰喳喳在院子里吵,邵韻宅倚在窗邊,手撫琴隨手彈了個曲子。
毛珂把茶給她倒好,「哎呀,今年本來說是不來了,子祥離不開他的女兒,但我覺得一年也不見幾次,便來了。」
「他為何不把女兒帶上?」邵韻宅淡淡一笑。「怎麼感覺這個爹當的比你這個娘還上心。」毛珂無奈嘆氣,「其實我本就不是很會和孩子處。但是……止安和若瓷我也看著長大了,怎麼自己的孩子就不會帶了。」
邵韻宅端起茶杯道:「珂姐,其實我有一把琵琶早就給你做好了,去年在大奉樂宮的時候就給你做好了,只是一直都忘了給你了。一會兒讓採花給你啊。」
「做這個幹嘛,咱們之間,不用這樣的。」毛珂喝著茶,實則心中有些欣喜。邵韻宅道:「是啊,咱們之間沒必要這樣。我就是想著很久沒正經送你一件東西了。」
聽罷,毛珂一笑,「你給了我『自己』。自從認識你之後,我再也不是一個被人利用的殺人工具,是一個會喜怒哀樂,品嘗人生百態的人。我一直都想謝謝你的。」
這番話讓邵韻宅鼻頭一酸。毛珂接著道:「你是我……沒變好看之前,說喜歡我的人啊。」她眼中有淚花。
邵韻宅伸手抱住了她,「珂姐,你想說什麼我懂,我想得什麼你也懂。」
「呵,一會兒不見你們幹什麼呢。」祁禎央進來后,兩人分開給對方拭淚。
邵韻宅罵道:「你懂個屁,別總在這種煽情的時候進來破壞氣氛。」祁禎央回懟道:「你以為我願意看見你啊,這麼多年了不懂事就知道跟我嗆。等明日宴會一過,我就回去陪我的則盛,你我真的再也不想見了。見夠了,再見就該吐了」
邵韻宅也不甘示弱,「得了吧,我見到你都咽了好幾口了,忍著沒吐。」
「別吵了……」毛珂哭笑不得。
兩人嘰嘰喳喳吵個沒完,直到墨墨和無垠來了才走。
黃昏時分,邵韻宅卸了晚裝,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發覺自己的眼中少了些當年的稚氣,多了幾分堅定。看起來是沉穩了好多。
扯著嘴角試著笑了笑。
這幅皮囊,假笑都好看。可笑不到心裡怎麼都看著假。是從何時,她變成這樣的?
「小祖宗,怎麼了?」祁禎樾扶住她的肩膀問。
邵韻宅歪頭躺在他的手背上,臉頰碰到了冰冷的扳指。
「老公,如今你討厭我么?」
祁禎樾彎腰,「你怎麼會這麼問?」
兩人執手上了床,邵韻宅和他面對面而坐,「你當初為何喜歡我?你說你見到我的第一眼覺得我像母妃,便決心娶我;後來我聽到你對許珺茹說,喜歡我是因我像自己……」
祁禎樾捻起她的長發,「不是的。朕說得喜歡,只是因是你罷了。」
「可我如今連自己是什麼樣子都看不清了。」邵韻宅有些哽咽,這種感覺太難受了。祁禎樾眼中柔情溫和,「可你就是你啊。只要是你,朕都喜歡。無論你什麼樣子,朕都喜歡。」邵韻宅再也忍不住,上去摟緊他吻住了他的唇。
「對不起。」邵韻宅貼著他的唇呢喃,「我突然發現,我真的錯了。」心中五味雜陳,有些事情不自覺地在眼前流過,可她不願去回憶。
祁禎樾摟住她,用力得讓她覺得有些痛。「別再說這個了。從今往後,別問對錯,朕陪著你。」
「好……」邵韻宅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忍他的指尖劃過她肩頭的傷疤。
可能這世間,再也無人比他更愛我了。
祁禎樾緊緊摟住她,回憶到方才在御書房門口,見到了一個最不該看到的人。
命禾子把躲在一旁的秦環明帶到了御書房中。
「秦大人怎麼來了?朕不記得秦大人說過要來京啊。」他冷冷地道。
秦環明冷笑一聲,打開了一封信。「這是皇後娘娘的筆跡皇上不會看不出來吧?」
祁禎樾未接話。
「看來皇上不打算辯解些什麼啊。」秦環明接著發出瘮人的笑聲,「那就有意思了,我既然也是皇室後裔,為何卻在無名之地做著個小官?他們真的害得我好苦——」他把信丟到地上,「你還真能忍——你殺了那麼多謀反的人,卻唯獨放過我,是覺得對我問心有愧?!」
「朕做了什麼問心有愧?」祁禎樾終於開口問。
秦環明大笑,「你們讓我這個正統血脈流落人間,讓別人過了本屬於我的人生——還不是欠我的?如今我就是來討回我的東西罷了!」
祁禎樾倒是不慌,「祁氏從來都是在手足殘殺,踏著別人的屍體往上走,你從生下來,被送到了和睦平和的人家,安安穩穩過了這麼多年,從未體會過這詭譎多變的朝政,也未見過兄弟姐妹骨肉分離,撕破臉皮,你入了仕途,朕也未曾妨礙過你,為何如今這般怨恨?」
「但你如今站得這個位置——註定你失去不了你珍愛的東西——」秦環明癲狂地吼叫。「你能這般輕易地說出這樣的話還不就是仗著你已經位高權重無人能把你怎麼樣了么!?」
祁禎樾聽后,竟冷笑了一聲。「那是朕再無什麼可以失去的了。身處在這個位置,什麼都是冷的,無法信任任何人。若一朝興盛是要用血肉堆積,朕寧願世間皆是凡夫俗子,畢竟誰也不想成為他人建立豐功偉績的台階。秦大人,回去吧。無論你信還是不信,朕走到這一步,皆是無奈。也失去了所有。」他的母妃,他的手足,他的摯友。若不走到這一步,或許會失去得更多。「朕就當沒見過你。」
秦環明發狠地瞪著他。
祁禎樾倒是不在意。「不要再糾結你的身世。別輕易進到這場漩渦中來,活下去吧。」
「老公。」邵韻宅喚了一句,祁禎樾回神。「嗯?」
她躺在祁禎樾胸膛,「我想清楚了。就算我們之間已經如同陌生人一般,我也不想放開你。我們再重新認識一次如何?再重新愛對方一次。」
祁禎樾吻了吻她的額頭,他這輩子也是栽了。但他認了。就算天下滅亡,她也會跟自己逃亡。
次日一早,邵韻宅上完妝,採花給她佩戴上玉佩。
「娘娘真的穿紅衣好看。」
邵韻宅回神,自己身著的這件紅底金絲百鳥朝鳳袍是祁禎樾命人用了兩個月綉出來的。連同頭上的鳳落梧桐花冠也是一同打出來的,奢華又繁瑣。
「唉,其實很重了。」邵韻宅不使地動了動脖子。
「娘娘——」洛酒兒有些興奮地進來,「大家都在大殿等著呢。」
邵韻宅把金鐲和金鎖帶上,「哦,走吧。」
洛酒兒扶著她一路上笑道:「娘娘可知,這次我命人把海棠全擺在殿中了,都是娘娘喜歡的。」
「真的啊?」邵韻宅沖她一笑。「酒兒,謝謝你啊。」
洛酒兒一愣,「謝我作甚?若是這樣就謝我了,那這麼些年,我對娘娘可是謝不完了呢。」到了大殿,洛酒兒忽然面色一重。「娘娘快進去吧。」
「嗯。」邵韻宅看採花和雪杏將她的衣裙提起,她沿著台階往上走。
墨墨站在兩側對無垠道:「娘娘是真好看啊。」無垠獃獃地點頭,挪不開眼。
止安抱起若瓷沖邵韻宅擺了擺手,祁禎央連站都未站坐在桌前接著喝酒,太后坐在一旁只是沖她點了點頭。
其他人有跟邵韻宅交好的,也有惡交的,邵韻宅其實都已不在乎。
走上台階握住祁禎樾的手,祁禎樾沖她寵溺一笑,這一笑就如回到了景平王府。
「……願皇后邵氏,福壽安樂,與朕永結同心——」禾子念完了壽詞,沖邵韻宅眨了眨眼,大家恭賀完邵韻宅后落座。
「過了今日你就三十三歲了。」祁禎樾同她喝了次交杯酒。
邵韻宅看著舞蹈,點頭道:「日子過得真快啊。老公,若有來生,你還見不見我了?」
「幹嘛不見?」祁禎樾捏捏她的臉。
「止安——你這個小崽子——」祁禎央追著止安跑,一副不符合年齡的活潑,若瓷在旁邊偷喝了一口酒,被墨墨抓住。毛珂則是和平隱喝酒暢聊往事。
眼中其樂融融,邵韻宅心中卻有些空蕩蕩的。
「若是,我下輩子投胎成一個不起眼的姑娘,一點都不好看,你也喜歡我么?」邵韻宅轉頭問。祁禎樾道:「只要你還願意。」
兩人默默牽上了手,心中一軟。
洛酒兒在外面扯住扮成太監的顧畫城,把他扯到柱子後面,「好哇——你真的好大的膽子,你來這裡做什麼?」
顧畫城看著洛酒兒,眼中毫不掩飾渴望,「酒兒,我好想你——」
「住口!」洛酒兒恨不得殺了他,「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么?」
「酒兒——馬上就沒人阻止我們在一起了,秦大人馬上就會把在位的這一對兒殺了,到時候咱們就能在一起了……」
「啪——」洛酒兒上去就給了他一耳光,「你瘋了吧?」
「酒兒——」顧畫城拉住她的手,激動道:「要不是這個毒婦咱們就能走了,如今我們的孩子也大了……」
洛酒兒氣得發抖,「你在說什麼?要不是娘娘,我也不會生下來這個女兒,咱們早就死了!姦情早被戳穿了!」
「什麼……」顧畫城有些沒反應過來,洛酒兒氣得拉著他指了指坐在讓清身邊的小公主,「看到了么,這是我們的孩子!」
這句話另顧畫城嚇得險些沒站穩,洛酒兒也不顧誰聽沒聽見,「你說!秦大人在哪裡!」
顧畫城顫抖地道:「快,快——救駕——救駕——」
大殿內歌舞依舊,場面歡騰。
邵韻宅對祁禎樾笑道:「我……有沒有說過那句話?」
「什麼?」祁禎樾看著她笑得如一個孩童一般,也跟著笑了起來。
「就是……」
「救駕——救駕——」
洛酒兒闖進來,和顧畫城用力喊著。
「什麼——」邵韻宅回神時,一個太監抽刀就朝祁禎樾頭上砍去——
「師兄——」毛珂和平隱扔下酒杯,就朝上面衝去,幾乎是同時,祁禎樾閃身奪下太監的刀,怒喝:「秦環明!」眾人嚇得驚叫,侍衛往裡沖。
邵韻宅更是一陣暴露,反手奪過刀,另一隻手一掌把秦環明拍下樓梯。
「小祖宗不要——」祁禎樾還未喊住她,邵韻宅便提起刀砍向秦環明。
「他媽的,老娘當初就不該留你——」而後一刀砍進了秦環明的胸膛。
「額——」她忽然驚覺不對,眾人尖叫。
「皇後娘娘——」
「母后——」
只見秦環明掏出腰間的短刀刺入了邵韻宅的腹中!
一切來得太快了,也就是眨眼之間。
「不要……不要……」祁禎樾徹底慌了,鋪天蓋地的恐懼襲來。
「你如今殺了我……也晚了……」秦環明血從口出,邵韻宅能看出他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