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傅

少傅

呂雉的動作很快,晚上的時候宮裡就派了內侍到留候府請赤松子去為皇帝看病了。

內侍還為病重的張良帶了許多藥材和補品,並代替皇帝對他表達了慰問,讓他不得不又裝了一回病弱躺在榻上以虛弱不堪的語氣感謝皇帝,並央求一臉不情願的赤松子要認真為陛下醫治。

於是等到內侍回到皇宮向皇帝復命的時候,又將皇帝感動了一番,也讓他有些自責,甚至還破天荒地責備了幾句陪在身邊伺候他的戚夫人,只是看到她又委屈巴拉地哭了起來,他才長嘆一聲讓她退了下去。

這一幕,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被扮成赤松子的林依依看在了眼中,她提著藥箱跟隨在內侍的身後,在看到戚夫人走後,才在皇帝的召喚下進去。

林依依不是第一次為皇帝治病了,然而之前都是在皇帝昏迷不醒的情況下為他診治的,像現在這樣清醒著的情況,卻是第一次。

劉邦很客氣,倒沒有多少皇帝的威嚴和講究,看見林依依,他的眼睛就是一亮,眼中更是閃過羨慕之色。

說起來,劉邦認識赤松子也已經很多年了,雖然統共也沒見過幾面,但是赤松子的風姿只要是見過一面,相信誰也不會忘記的。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眼前這人卻仍然如同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般,這些年的風霜好像完全吹不到他,歲月的腳步好像一直在避開他,所以才無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林依依只是對著皇帝行了個揖手禮,一臉的冷然,也並不因為面前的人是皇帝就表現的誠惶誠恐。

她行完禮后,也不待皇帝說什麼,自顧自地將藥箱放到一旁在皇帝的病榻前跪坐了下來,這才抬眼看向皇帝道:「請陛下伸出手來,在下先替陛下把個脈。」

語氣也冷冷淡淡的似乎沒有什麼溫度。

這樣的態度如果換個人,劉邦肯定是要惱起來的,因為他會認為這是對他的藐視、不敬。

他現在可是皇帝,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小流氓了,誰還有資格藐視他對他不敬?

但因為是眼前這個人,劉邦卻沒往心裡去。

因為他清楚,人家還真沒那個心思藐視他,之所以如此態度,大概根源還是出在戚夫人身上,他就不信張良能查出來的東西會瞞著自己的好友。

害得張良引發了病灶,一年多的修行結果頓時化作泡影,身為張良的好友,再怎麼生氣也是應該的,更何況,前不久他還剛剛把張良召進宮裡「勸解」了他,也正是在那天回去后,張良的病灶被徹底引發,他自己都能想到,大概張良心裡還是覺得有些憋屈的,對他這個皇帝也是有些失望怨氣的。

心裡胡思亂想著,臉上卻帶著笑容,依言伸出了手腕搭在林依依放好的一個小脈枕上。

「有勞先生了。」

林依依把兩根手指搭在皇帝腕上,閉起眼睛不言不動,只是仔細地感受著脈膊的跳動規律,解析著其代表的涵義。

片刻后,她收回手,示意皇帝換一隻手,再次重複診脈的過程,看上去嚴肅極了。

殿里侍候的內侍也好,使女也罷,就連皇帝都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一個個屏聲靜氣,生怕驚憂到這位赤松子先生。

「無礙。」

林依依收回手,睜開眼后說的第一句話只有兩個字,卻如同仙音一般讓所有聽到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陛下只是勞累太過沒有休息好罷了,再加上以前多年征戰身體有些虧空所以才會病發,在下開個方子,陛下只須按著方子喝上三天,再多補補,注意休息,身體很快就能恢復過來。」

一邊說著,一邊示意旁邊的內侍首領給他取來筆墨絹帛,飛快地寫下藥方,然後讓人去趕緊熬了葯湯過來。

劉邦聽到林依診的話算是放下了心,可聽到她說要注意休息,又忍不住暗自苦笑,他能休息嗎?

他要是休息了,就連個替他帶兵平叛的人都沒有。

既然連赤松子都說他沒什麼大問題,又為他開好了藥方,那麼皇后說的也有道理,他的確不怎麼放心自己那個看著就不怎麼中用的兒子。

林依依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便想告辭離去,卻被皇帝留了下來,他屏退身邊眾人,詢問了一些蓬萊仙島、滄海君以及與方士有關的東西,話里話外,還是對那修行長生之法有些興趣。

林依依面上不顯,應對卻很是小心,只將張良之前所說的那些更往難里說了幾分。

她心知,恐怕皇帝心裡還是有些期望的,張良那一番說辭,未必能完全打消他的念頭。

皇帝聽的很認真,只是越聽,臉色卻越差,眼中的神色也越是複雜難辨。

「不知先生那裡可有什麼簡單些的修行養生之法?哪怕效果不如先生自已修行的好也可,朕最近越發覺得身子虛弱了,想試試看這修行之法能否讓朕的身體好些。」

林依依皺著眉一臉的為難,最終嘆息一聲道:「修行之法在下這裡倒是不缺,只是不管哪一種,除了吐納以及血氣運行之法之外,更重要的還是種種客觀因素,正如在下之前所言,我們蓬萊島一脈為何會遠避海外?正是為了遠離紅塵俗世,求一個淡然平靜的心境,再時時置身於山林之中,為的便是親近自然。陛下的情況卻是無法達到這些條件,便是在下將修行之法教給陛下,恐怕也無甚效果。」

「無妨,朕只是試試罷了,若能成,自然皆大歡喜,若不能成,朕也不會怪罪先生。」

話已說到了這份上,林依依知道自已是沒法推辭下去了,於是便默了一份修行吐納的方法在絹帛上交給了皇帝。

皇帝很高興,拿過絹帛看了看,又詢問了一些有些疑惑的地方,這才放了林依依回去。

三天後,皇帝的身體果然見好,於是便再次御駕親征,群臣留守,一起送至霸上。

這一天張良也去相送,眾人就見他一臉病態地坐在馬車中,身邊是他的好友赤松子先生,任誰都看得出他是勉強從病榻上爬起來的,再看看那位赤松子先生冰冷的臉色,完全可以想得出來,必定是留候堅持要趕來送行,他因為攔不住才會生氣。

只是,他到底是去的晚了,等他趕到霸上,皇帝已經帶著大軍起程,他只見到了正準備返回的眾位大臣。

有與張良關係處的好的,比如蕭何等人,便上前攔住他的車駕想要勸他回返,他卻不肯,硬是讓人趕著馬車追了上去。

這一追便追至了曲郵,負責殿後的斥候發現了他,向皇帝做了回報,皇帝下令大軍暫時停下來略做修整,他才見到了皇帝。

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張良,皇帝心裡頗為感動,連忙從輜車上下來從林依依手裡接過張良親自扶著,口中也不由的嗔怪,「你病成這樣還跑出來做甚?還跑了這麼遠來追朕,莫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張良笑了笑,輕輕掙開皇帝的攙扶堅持行了一禮道:「陛下出征,臣本應跟隨,奈何病體沉重,若強行跟隨,不但幫不到陛下,恐怕還要連累陛下。只是臣放心不下陛下,臨行之際,有幾句話要說與陛下。」

「什麼話如此重要,你可派個人給朕送封書信,何必非要親自趕來?」

皇帝一邊說著,一邊讓人在路邊鋪了席子,然後邀了張良與林依依同坐。

「楚人善戰,且人馬迅猛敏捷,再加上當初與項羽爭奪天下,漢軍與楚人之間戰鬥過無數次,尤其是烏江一役,楚人死傷無數,若說心中不仇恨陛下是不可能的。如今楚人雖臣服於陛下,但心裡恐還不能完全相信陛下,此次征討黥布的時候,希望陛下能夠告訴楚人,您只想誅殺叛亂的黥布,不會牽連沒有反心的百姓,千萬不要因為憤怒而與楚人斗個高低,那樣無論勝負,於大漢都沒有一點好處。更甚者,恐會逼反楚人,到時楚國便遍地都會是黥布了。」

聽到張良這麼說,劉邦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鼻子。

其實黥布會反,跟他做事不講究有很大關係。

這幾年來,他殺了不少當初跟著他東征西戰的有功之臣,這讓很多諸候心裡產生了恐懼,再加上韓信將那句「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話傳揚開來,越是功勞大的,心中就越是害怕。

等到淮陰候韓信被誅殺,黥布自已算了算,覺得接下來大概就輪到他了。

而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則是劉邦把陳豨剁成了肉醬並將之分成許多份送給了一些諸候,其中之一便是黥布。

承受了巨大壓力的准南王終於暴發了,他覺得除了反叛之外,自己再沒有活路了,雖然反叛也似乎是死路一條,但總還有一絲希望不是?更何況,他從來都不是個不懂反抗只能乖乖等死的人。

這些情況在黥布的檄文里有寫,也有暗中盯著黥布的密探回報,就算是劉邦自已,內心也得承認黥布其實是被他生生逼反的。

但,又能如何?

他本來也有心想要一點點剪除這些諸候異姓王的,因為他們對於未來的大漢皇室來說,都是心腹之患。

他活著的時候,有足夠的信心能夠壓服這些人,但他沒有信心在他死了之後,他的子孫還能壓服這些人。

既然如此,何不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將這些隱患全部清除?

他的心思大概是瞞不住張良的,畢竟他那麼聰明。

而讓他感動的是,即使他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也並沒有任何反對,還是一如即往地在為自己出謀劃策,甚至擔心自己因為心急而處置失當,寧願撐著病重的身體追趕這麼遠也要叮囑他不要去犯不該去犯的錯誤。

「子房放心,朕知道輕重,不會逼反楚人的。」

「如此,臣就放心了。」

張良露出放心的笑容,又道:「陛下不在長安,雖有蕭丞相等重臣留守,陛下還是下道旨意讓太子殿下做將軍,堅守關中的軍隊吧,畢竟,軍隊乃國之重器,不該掌握在臣子之手。」

皇帝想了想,答應了他,讓人取了空白的聖旨與筆墨來,寫了給太子的旨意,又加封張良為少傅,對他說:「朕知道子房病體沉重,但是太子年幼,朕還是要將他託付給子房,希望你在卧床養病的時候,勉強也能輔佐太子。」

林依依在旁邊聽了臉色更黑了,她可是知道的,稷嗣君叔孫通可是太子名正言順的太傅,哪裡還需要張良去做這個少傅?

更何況,明明知道人家重病纏身,居然還要人家勉強給他帶孩子?

心裡雖然不痛快,但她心知張良的病是裝出來的,而且有了少傅這個名義,張良想要插手太子的事情也更加的名正言順一些,她也就沒說什麼了。

「陛下放心,臣定不會有負陛下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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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歌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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