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歸
林依依並沒有猜錯,徐巿果然是想要求見滄海君。
林依依很不想給他引見,於是言談之間就有些為難。
徐巿看出來她的不情願了,心裡也有些不高興,覺得自己對她有救命之恩,他都從來沒有提過一句回報,而現在,他只是希望她能替他引見一下,讓他見一面滄海君,她都推三阻四的,實在有些忘恩負義。
他太想見到滄海君了。
沒有人能夠知道他對於有機會向滄海君請教問題是多麼的重視,也沒有人知道這對於他的意義。
所以當他知道了自己無意中救下的那個少女居然成為了滄海君的弟子時,他有多麼的驚訝,又有多麼的欣喜,因為他終於有機會見到滄海君了。
然而,他沒想到林依依會不願意替他引見。
他不知道原因,但這讓他憤怒。
人一旦憤怒起來,說出口的話就會比較有鋒芒。
他隱晦地提起了對她的恩情,甚至說願意以這個恩情,換他能見滄海君一面。
林依依被徐巿那含針帶刺的話語傷到了,她同意了徐巿的要求,帶著他去見了滄海君,甚至還將他救過自己的事情也告訴了滄海君。
她滿足了徐巿的請求,也決定今後不再與這個方士往來,因為她相信,滄海君會替她還上恩情的。
至於她所擔心的事情,師父不是已經向她保證了嗎?絕不會將不死葯的煉製方法泄露的。
徐巿滿意地離開了。
他走之後,林依依還有些不放心去跑去問了滄海君他們都談了些什麼,等到聽到徐巿只是向他請教了一些養生和延壽的方法,重點是對於一些藥材方面的特性的請教之後,她更加放心了。
徐巿並沒有提及不死葯,也許他目前的注意力還只在長生階段,還沒有想到要不死。
看來,是她想的太多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轉眼已經到了安王八年,林依依跟著滄海君學習也有兩年了,如今她的醫術已經很不錯,畢竟這個時代還沒有那麼多的疑難雜症。
林依依覺得似乎應該回去了,因為他們出來的時間也確實不短了,韓善那個戀兄成癖的傢伙思念兄長已經思念的快瘋了,最近傳來的信件越來越幽怨,甚至說他病的快死了,如果兄長再不回去,恐怕就要見不到他了。
剛收到這信的時候,確實嚇了韓良和林依依一跳,不過在問過來送信的家僕之,知道韓善確實生過幾場病,卻並無大礙后,韓良才放下心來,但是他心裡也想回去了。
林依依能感覺得出來他想家了,尤其是在聽說秦國又在起兵打算攻打韓國南陽后,韓良就更加憂心了。
五月,草長鶯飛,林依依告訴滄海君她打算要回去。
她以為滄海君會挽留她,甚至準備了許多話來說服他,但是出乎她的意料,滄海君似乎早有準備,他甚至還為她準備好了行李,甚至還送了她一個藥箱、將她學醫時用慣的那一套工具都裝了進去。
離別時,滄海君看著她的眼神很不舍,看著韓良的眼神很不善,但他什麼都沒說。
因為,說什麼都沒用。
他只是私下裡告訴了她如何去往蓬萊,然後便在他們離開后,也收拾東西離開了即墨回蓬萊去了。
來的時候,兩人還有些遊山玩水的意思,回去的時候卻有些歸心似箭。
不過,再是歸心似箭,這個時代的交通也限制了他們的速度,他們也不得不時不時地停下來略做休息,因為實在是太顛簸了。
路過邯鄲時,他們決定在這個趙國都城好好休整兩天,然後他們就在無意中聽到了一些與荊卿有關的消息,是從邯鄲城裡那些不務正業的地痞嘴裡聽到的。
他們在吹噓一個名叫魯勾踐的人,說他很厲害,就連那個很有名氣的荊卿,被他怒斥,也不敢還嘴,只能悄無聲息地逃走了。
其中就有人很不屑地說,荊卿空有名氣,但卻是個膽小鬼、怕死,遇到厲害的人,他就只會逃走,又談論起他在榆次時被蓋聶怒視也是逃走的故事來。
這些人說的開心,哈哈大笑,林依依卻聽的很不舒服。
她雖然說不上喜歡荊卿,但是她所見過的那個荊卿,絕不是這些地痞們口中的那個膽小鬼,她也無法接受,韓良視之為知已,傾心相交的摯友,會是他們所說的那般不堪。
可是當她看向韓良時,卻發現他一點生氣的意思也沒有,甚至還會在那些人大笑的時候,也輕笑出聲。
「你不生氣嗎?」林依依很奇怪。
「呵,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們那樣說荊卿,說他是個膽小鬼,怕死,這樣你也不生氣嗎?」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荊兄確實是怕死,也確實是逃走了啊。」
「可是,他看起來,不像是那樣膽小的人啊?」
「呵,他確實比很多人都要膽大。」
林依依皺起了雙眉,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忽然變笨了?
為什麼會聽不懂韓良的話了呢?
韓良看她這模樣,便笑著解釋道:「荊兄之所以逃走,是因為他看出來了蓋聶和魯勾踐都是那種一言不合會拔劍相向的人。他與他們爭論,只是觀點不同而已,如果變成了性命相拼,那就不是在爭誰的觀點正確,而變成了比拼誰的武力更高了,這並非他的初衷。而且,荊兄胸有大志,他很看重自己那條性命呢,絕不會願意讓自己的性命在那樣的意氣之爭中有所損傷。就算是他劍術並不弱於蓋聶、魯勾踐之輩,彼此之間又無深仇大恨,只不過是口角爭論而已,何必要以命相搏?於荊兄來說,並不值得,所以他才會逃走啊。」
聽他這麼一解釋,林依依倒也對荊軻又多了幾分了解,不過對於這個時代來說,荊卿這樣的行為,也確實不怎麼讓人看得起,這不,傳開來到處被人嗤笑。
「就這樣一個膽小怕死的人,你還說他有大志?又說他膽子比很多人都要大,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呢?」
「說他有大志,是因為他在謀划著一件驚天大事,那是很多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卻不僅敢想,而且敢做。你看著吧,總有一天,他會做出一件讓天下所有人都震驚的大事。而到了那個時候,大家就會知道,荊兄是不是一個怕死之人了。」
韓良湊到林依依的耳邊低聲道,嘴裡吐出來的氣息掃過她的耳垂,痒痒的,讓她有些不自在,於是便忽略了韓良在說這番話時語氣中隱藏著的激動。
「他還在謀划著什麼大事?」
林依依躲開了一點點,畢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這個卻不能說了,事關生死成敗,我不能不替他保密。」
林依依無奈。她知道韓良既然這樣說了,那就一定不會再告訴別人了,哪怕那個人是她,事關他的信譽,那便如同性命。
在邯鄲休息了兩天後,他們繼續趕路。
九月,他們抵達大梁,然後得到了南陽太守騰投降獻城的消息。
得知這個消息的那一天,韓良喝了很多酒,以至於大醉,他痛哭流涕,絕望地向林依依哭訴:韓國要完了。
韓國當然會完,這一點林依依早就跟他說過,為此還被他當成了秦國姦細。
但是現在,她只會安慰他,不會再提其它。
第二天,醒酒之後的韓良似乎也將醉酒之時的失態忘記,只是催促著三岡儘快趕路,南陽失守,韓國的大門已被大開,他救不了韓國,可還有弟弟在家裡等著他。
九月底,韓良、林依依返回城父。
韓善長高了許多,但卻很瘦,這讓韓良看的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而韓家諸人見到韓良二人安全到家,自然也是萬分欣喜。
次日,得到消息的橫陽君韓成到訪,除了詢問了一些遊歷途中的趣事之外,更多的便是對韓國現狀的擔憂。
自安王五年韓非入秦被殺后,秦國便一直蠢蠢欲動,時不時的侵擾韓國邊境,而今,終於露出了兇相一口吞下了南陽。
眼看著秦國以南陽為基地、厲兵秣馬,韓國卻無兵無將束手無策。
現如今的韓國,從韓王以降,都已經看到了亡國的陰影。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聊天,最後一同醉倒在地。
林依依招呼了人送韓成回去,然後和桃兒一起將韓良弄到榻上,替他擦洗之後,照顧他睡下。
「臭丫頭。」
身後傳來韓善清朗的嗓音。
林依依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示意他到外面去說,然後便出了韓良的房間,順手把門也關上。
倆人一起走在院子里,在一棵老柳樹下站定。
「他心裡不痛快。」林依依輕聲道。
「我知道。」韓善也輕聲道。
他看了看林依依,道:「其實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不是么?幾年前,你剛來我們家的時候不就說了嗎,還讓兄長早做打算。」
林依依輕笑了一聲,道:「那時我還不知他,所以才會那麼說。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不到最後一刻,他都不會放棄的。」
韓善沉默了片刻,然後扭轉了身體側對著林依依輕聲道:「其實,我有想過,齊國安寧,兄長和你留在齊國是很好的,這樣,他就不用眼睜睜地看著韓國被滅,我也不用擔心他的安危。可是,我卻很怕,怕的不得了。我怕我再也見不到兄長了,尤其是只要一想到韓國被滅,韓家也沒了,我要是在哪一天死了,兄長卻連的我屍體都找不到,我就怕的要死。」
韓善的聲音漸漸多出了顫音,很快變成了哽咽:「我其實不怕死的,我也願意去上戰場,也願意為了韓國去和秦人拚命!但是我怕見不到兄長。我寫信給兄長,催他回家,就是因為我不知道那一天什麼時候會來到。你罵我自私也好,罵我膽小也好,我就是想,哪怕是死,也想和兄長死在一起,這樣我就不會怕了。」
林依依看著身邊的少年,他已經長的比她高了,此時卻在低著頭小聲啜泣著。
他在向她解釋,因為他心中愧疚,覺得自己將他們召喚回家,使他們尤其是使她陷入危險,所以他才會心中不安。
林依依掏出絹帕遞給他,他低頭看了一眼,接了過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背過身去擦拭眼淚。
「你不用自責,也不必愧疚,因為你並沒有做錯什麼。誰說國破家亡就必死無疑?子房他是很愛韓國,也不會拋棄韓國,但是韓國若破,他絕不會殉國,他只會做一個流浪的逃亡貴族,然後想盡辦法去復國。」
韓善回頭看向林依依,看著這個面色平靜的少女淡淡地訴說。她的樣子看上去充滿了自信,她甚至沒有自己的擔憂,也沒有兄長的痛苦。她平靜地接受著現在,以及可能會有的將來,不悲觀、不害怕,明明看上去那麼的弱小,卻給他一種強大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都似乎從她身上汲取到了力量,讓他在以後的日子裡,勇敢地面對一切。
林依依並不知道,她此時在韓善的眼中是渾身發著光的,她只是知道歷史的進程,知道這是社會的進步,最重要的,她知道這是不可改變的。
她不會說這些,但是她用來安慰韓善的話也是真的。
她並不認為自己和韓良回來是送死的行為。
如果是以前,她或許會有這樣的擔憂,但是現在卻不會。
因為她知道韓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絕不會是一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他和荊卿是同一種人,他們會做最後的努力,卻不會盲目地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除非,付出這樣的代價可以換來更大的好處。
尤其,他一定不會將她與韓善的生命置於危險之中。
除此之外,讓她有如此信心的,是她要回來的時候,滄海君沒有阻攔她。
她當初剛穿越,他就算到了她,然後趕到了即墨一住兩年,等待著她的到來;她剛到他住的院子門外,他便已經知道她的到來,讓良蒲出來迎接她。
如果她這次回來有危險,他不會不提醒她。
對於滄海君的本領,她還是非常相信的。
「臭丫頭,如果這次大難不死,我就再也不反對你做我的嫂嫂了。」韓善聽林依依一番開導,心情也好了許多,這時回頭看著她,有些不自在地說了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