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黽的沉睡者 第9章無名的畢摩
劉崇光博士沒有任何拖沓,細緻的開始敘述著此次事件的經過。以下為他本人的口頭描述。
「整件事最早要追溯到去年春天,成都市金牛區舉辦的一次民間鑒寶活動。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的王立濤博士作為特邀鑒寶嘉賓出席了此次活動。
成都平原,如果翻開歷史的長卷就不難發現,這片土地從古至今,孕育出無數古老文明,也生息過早期人類,還誕生過神奇燦爛的古蜀文化。
所以這片土地最不缺的就是文物瑰寶。甚至很多珍貴罕見,且有研究價值的文物,都在特殊時期流落到了民間。
所以那次活動對於王立濤博士來說,意義非凡。
但活動並沒有預期那樣火爆,來鑒寶的人不但寥寥可數,拿來的東西也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贗品或者沒有考察價值的東西。
正當活動要結束的時候,來了一位叫徐衛平的人,他是一名普通工人,他想來鑒定兩樣東西。
當時王立濤已經沒有心情在繼續下去,直到這個人把東西放到桌上,王立濤才眼前一亮。
王立濤博士用他那紮實的專業功底一眼便看出,這兩樣東西不一般,它們身上都散發著古老的氣息。
那是一塊像小型盾牌大小的不規則三角形骨板。骨板上黑棕的顏色,還有斑駁的磕碰痕迹,明顯是骨質品在漫長歲月中,歷經無數人手后獨有的特徵。
它屬於什麼動物的,年代如何,王立濤不是生物專家,所以一時無法看出。
但古板的深色骨面上隱隱有著幾個稀疏怪異的符號,這完全吸引到了王立濤。
因為這種符號,曾經在更古老的出土文物上出現過,但至今無人能釋讀。
另外一樣東西更加特別,雖然已經有了裂紋,但絲毫不影響它粗獷的美感和上面圖案繪製的生動。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陶罐,古樸的質感以及陶罐上繪有的圖案,像極了某個遠古時代的作品。
陶器上面的圖紋雖然簡單,但王立濤按照自己的經驗判斷,這應該是史前文明的人類在頂禮膜拜某個圖騰。
而圖騰看起來像是史前彩陶中慣用的蛙紋。
但卻有別於『仰韶文化半坡期』的『一體蛙紋』,甚至也不像『廟底溝期』的『小頭蛙紋』,風格倒是有點像4000多年前的『馬家窯晚期』的『人形蛙紋』,也被稱作『神人紋』。
但如果細看,跟以上那些都有區別。
這件陶器上的蛙紋呈現出了幾點怪異的樣貌。
一個是蛙體並不是特別臌脹,軀幹更接近人形;四肢也不像馬家窯文化彩陶上的那種長腿長手,而更像人的四肢,且四肢頂端明顯是人類的手腳;它的頭部也沒有渾圓的眼睛,只用一條帶著弧度的線來代替,就像是在暗示,它的眼睛是閉著的。
這種有別於歷史資料的蛙紋以及那塊獸骨上的符號,引起了王立濤濃厚的興趣。
所以他在鑒寶活動結束后,立即找到了徐衛平,並且詢問了關於這兩件文物的來歷。
徐衛平對他大概講述了一下。
說是在上世紀30年代,當時四川正處在軍閥混戰時期。
徐衛平的爺爺在當時著名軍閥劉文輝的隊伍里當著兵長。
民國22年,也就是1933年,那年八月的軍閥對戰中,他爺爺的這隻隊伍被衝散在了雅安地區的深山裡。
那個時候隊伍拖著傷員以及殘餘躲進了一個不知名的山洞之中避雨。
當他們稍作安定之後,在黑乎乎的山洞最裡面,卻發現了一個靠著石壁坐立著的人。
這個人頭上戴著一頂奇怪的帽子,面容隱在帽中的陰影下看不真切。
起初他們以為是具屍體,畢竟這荒山野嶺,瘴氣繚繞,除了他們這些誤闖進山中的士兵,還能有什麼活人到這個地方,這樣坐在山洞裡。
徐衛平的爺爺當時壯著膽子用手探了一下,發現這人居然還有點氣息。
正當他把手抽回來的時候,這個人卻突然動了,並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驚人,嚇的徐衛平他爺和周圍的兵伢子們差點掏槍。
但隨後這個人開口說話了,聲音蒼老沙啞,還帶著虛弱的感覺。
那人說的什麼,徐衛平他爺聽不懂,因為那應該是四川西南的少數民族的語言。
但他能感覺到那腔調之中,似乎帶著某種悔過和恐懼。
這個人說完后,吃力的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陶罐,並且從身旁顫巍巍地拿起一個很大的三角形東西,一併塞給徐衛平他爺。
這一下整的他爺都蒙了,他爺還沒看清塞給他的究竟是個啥,靠牆的這個人腦袋一耷拉,死了。
這一串舉動讓徐衛平他爺有點不知所措,這才仔細去打量了靠牆的這個人。
這人頭上戴著一頂八邊氈毛斗帽,斗帽在火把下呈現出暗暗的顏色。
但是這個人裸露出的手非常的枯瘦,像是一層透明的干皮,包裹在了一副鐵骨之上。
他爺又看了看這個人給他塞的物件兒,那是一塊很大的不規則三角形東西,拿在手中像個盾牌一樣,另外的陶罐看起來相當古樸。
他爺有點鬧不明白這兩樣東西是什麼,就問在場的兵伢子們。
正趕巧有那麼一個兵伢子,可能接觸過深山裡的人,認出了這個人的裝扮。
兵伢子說,從這個人頭上戴著的斗笠看,應該是彝族寨子中的『畢摩』,而且屬於畢摩層級很高的那種。
『畢摩』是彝語音譯,『畢』為『念經』之意,『摩』為『有知識的長者』。
畢摩是彝族的祭司,在遠古時期,屬於大巫師,掌管著神權又把握著文化,既司通神鬼又指導著人事。
在彝族社會中,畢摩的地位相當高,但畢摩也有層級,換句話說,能力越高,層級越高。
兵伢子為何說這個人的畢摩層級比較高,這跟他戴著的斗笠有關。
道士有法器用品,彝族的畢摩除了法器,還有『法笠』。
『法笠』彝語叫『勒偉』,是畢摩的防護傘和避邪物,一般是用蔑編成,形如大斗笠。
有的以黑色氈片或以純白羊毛製成帽套套於笠上,謂之『畢爾拉畧』,意為『虎眼神笠』。
每作一次祭祀儀式,便加一層羊毛氈,其層數越高,表示畢摩法術越高,所以彝語謂之為『神笠畢晃晃』。
據傳古時候畢摩戴的法笠為紅色八角形狀,所以當時兵伢子猜測,那個人頭上的斗帽絕對有些年代了。
徐衛平他爺覺得這個人應該是附近彝寨的畢摩,至於來山中幹什麼無法得知。
兵伢子還說,剛才畢摩說的有那麼一句半句他聽懂了。
大概是說,不該什麼,收好聖物之類的話。
徐衛平他爺驚訝之餘,覺得手中那兩樣東西可能不得了,於是立馬收了起來。
其他兵伢子們議論著畢摩為何會跑到這深山之中,為何又躲在這洞穴之內,一時間山洞裡人聲不絕。
突然,所有人像是約好了一樣都不再說話,洞里一下變的非常安靜。
因為他們都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響,那是從洞穴的更深處傳來的。
這種聲音像極了牛叫,又感覺像是一個巨大的輪子在滾。所有響動由遠及近,伴隨著震動瞬間就到了他們的近前。
洞里所有人頓時都站立不穩,地晃山搖。
徐衛平他爺知道這是山怒地動了,但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場地震就是當年的『疊溪大地震』。
那次地震,川西北疊溪羌城被地吞,徹底從地圖上抹掉了,疊溪城及附近21個羌寨全部覆滅,死亡不計其數。
隨著大地的搖晃,徐衛平他爺在驚慌之中沒站穩,抬手不小心把那個畢摩頭上的法笠扒拉掉了,畢摩的屍體也被震的傾斜在了一邊,蒼老的面容現了出來。
但只在火把晃動的一瞬間,徐衛平他爺看到了一生都無法解釋的東西,那比死亡的恐懼還要震撼。
在那亂糟糟的人影晃動之間,那具畢摩屍體的臉部額頭上,竟然有一隻半睜著的眼睛。
也就是說,這個人異於常人,他有三隻眼睛。徐衛平他爺無法忘記,那人的第三隻眼睛就那樣半睜著,雖然沒有了活人的生氣,但它似有不甘,非要目睹這場地動山搖一樣。
徐衛平他爺連地震帶來的恐懼都忘卻了,愣在了原地。
所幸當時有人拉了他一把,並且給他揪出了洞外。
他身上背著的那塊三角形東西,還幫他檔了塊飛落下來的石頭,這讓他更加認為,畢摩給他的是冥冥之中註定的聖物。
洞穴坍塌了,除了徐衛平他爺看到了那第三隻眼睛,其它關於那個人的所有秘密,被永遠壓在了深山之中。
他爺覺得,這畢摩肯定不是一般人,交與他手中的東西也來歷不凡。
就這樣,經過很多年後,那兩樣東西卻沒有人知道是用來幹什麼的,所以最後也就成為了徐家傳家的物件了。
徐衛平後來還跟王立濤博士說,那陶罐中,其實還有東西,那是一張皮質捲軸。
王立濤博士更是大喜,請求徐衛平能把這些物件讓他帶迴文研所做技術鑒定,徐衛平答應了。
王立濤博士隨後請來了我們這些比較專業且都是他的圈內好友,一起分析研究這幾樣東西。
這幾個人分別有,史前考古學、古生物學家洪江;古人類學家、民族學家馬玉龍先生;四川大學考古系秋末雨博士,還有我。
王立濤博士打算先把這幾樣東西送去做『碳14』鑒定,但是被我攔住了。
因為以我的經驗來看,這幾樣物品並非剛出土。它們在歷史中被輾轉易手不知多少次了,早就碳污染嚴重。
又加之陶器不是有機物,也同樣存在外界物質干擾,就算用先進的『熱釋光』斷代,也會和『碳14』一樣無法準確測出確切的年代。
並且在測定中勢必會對這幾樣東西稍有破壞。
所以唯一可以判斷真偽年代的方法,就是憑我們這些人的經驗閱歷來確定了。
我們通過對那陶胎器造型以及它的基底色調、圖案紋飾和字元的觀察,發現那件陶罐造型飽滿渾圓,器表『土沁』深入胎骨,修胎光潔,綜合器物造型口沿情況來看,判斷為史前製品。
也就是說,這個陶罐絕不是現代仿品,它存在於相當古老的時代。
在分析研究當中,我們這幾個人一致認為,這幾樣東西在考古史上有著非凡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