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chapter 285 恨意
葶洙宮。
韭花站在窗台上,看著歸晏晏攥著一張紙和一片黑鱗好半天沒放下了,不由得有些擔憂:「晏晏殿下,您這拿的什麼啊?」
「阿九的回信啊!」晏晏跟獻寶似的招了招,這可是半月以來她好不容易收到的一封回信,那天之後,不知為何,阿九就不肯理她了,也從不來問問她過得好不好,傷勢怎麼樣了,著實令她摸不著頭緒。
師父將她帶回了麒華山,不許她隨意亂跑,只要她一提「阿九」,師父的臉色就沉得嚇人,幾次之後她也學乖了,不在師父跟前找不痛快,不過阿九總算又給她寫信了,許是前些日子被什麼事絆住了吧。
韭花探頭瞧了一眼,只見那被當做寶貝似的紙上乾巴巴的寫著一個字。
嗯。
就算它是只鳥也不禁覺得這敷衍得可以,晏晏殿下寫了那麼多信,就回了這麼一個字啊!更為過分的是,字還不咋地!
「晏晏殿下,您覺得這就夠了?」
她唔了一唔:「雖然字寫得不是很好看,至少他肯理我了呀,我還以為又哪裡惹他不高興了呢。」
韭花歪了歪頭,猶豫道:「晏晏殿下,您口中的『阿九』可是個惡名昭著的上古凶獸,雖說被三殿下制住了,但骨子裡仍是不祥之獸,您乃是正兒八經的鳳凰神女,此次您負傷已經令二殿下震怒,依小仙拙見,您還是安心養傷吧,這信也少寫為妙。」
當日它就在屋外,親眼見著二殿下為了晏晏殿下同九嬰掐了一架,二殿下打心眼兒里覺著凶獸與神獸,實在不宜走得太近,晏晏殿下又是個經不起折騰的小姑娘,這要是以後再出什麼事,真不曉得該如何跟玉山宮那邊交代。
晏晏將那只有一個字的信齊整地折好,放進錦盒中,隨手摺了幾根髮絲揉成細線,將那枚黑鱗串在了脖子上,妥帖地放入衣領。
「你們都說阿九是個無惡不作的惡獸,師父也不許我見他,可是我思來想去,總覺得你們說的不是現在的阿九,誠然從前的書上都寫著九嬰獸是如何殘暴無情,但我認識的阿九不是這樣的。」她面露疑色。
「這……」韭花一時語塞。
「阿九他對我很好啊,雖然有時候說話兇巴巴的,可他會給我念話本,會陪我疊石頭,他還說要帶我游遍四海,看這世上最美的景色,他才不是一頁紙上的三兩句話,你們討厭的,是書上的他,害怕的是數萬年前的他,他好不容易才變得溫柔了一點,你們又要把他變回去么?」她皺著眉,替千里之外的九嬰感到不平。
聽說九嬰跟著汮姑姑他們去九幽打仗了,她就很是擔心。
阿九若是在戰場上受了傷可怎麼辦呀?
如果大家都那麼怕他,不敢去給他上藥怎麼辦?
那個混沌獸那麼壞,他們能打贏么?
……
她的傷還沒好,師父怎麼都不允許她出門,況且她如今的氣力,怕是還沒到九幽就得累暈在半路上。
這次受傷,她也算看清了自己的本事,去了也只會添亂。
她擔心的時候,就爬起來給阿九寫一封信,不管他回不回,至少每一次看到飛回來的靈鳥背上的信已經被取走,她就知道他還活著了。
她托著腮,望著窗外的薄雲緩緩飄過天際,麒華山又將迎來一場大雪,她忽然想起九嬰陪她在焉淵宮的庭院里堆的那幾個小雪兔,他還笑她捏得像各發酵的白饅頭,結果他自己捏出來的,耳朵還掉了半邊……
她拿起紙筆,還想再寫一封信。
有心問問他有沒有受傷,問問汮姑姑和葉珩上神他們,可是拿起了筆,卻遲遲寫不下去。
她覺得,阿九這一次,是真的打定主意離她遠遠的了。
一想到這,她就覺得委屈得不行。
韭花見她突然不動了,定神一看,登時慌了:「晏晏殿下,您怎麼……怎麼突然就哭了呀?」
晏晏癟癟嘴,沒說話,拚命忍著不讓眼淚滴下來。
手中的筆慢慢落下,稚嫩而清秀的筆跡在微黃的紙上潤開。
阿九,我好想你……
……
九幽。
舜汮回到帳中便見葉珩坐在燈下,緊鎖的眉頭剎那便舒展開來,走到他身旁坐下。
葉珩剛從九霄他們那回來,正在翻看九幽的地形圖,聽到她進來,也不曾抬頭,淡淡問道:「你與刑天上神此次前來,可是有了對策。」
她一手托著腮,看著他:「對策倒是有,只不過得拖住那些礙事的死靈。」
「此事可交給二郎真君和九霄他們去辦,拖住死靈之後呢?」他的一面看著圖,一面問她。
舜汮抿了抿唇:「其實我找到了伏羲真神當年封印混沌獸用的陣法,此次抓準時機,或許可將混沌徹底除去。」
「混沌得到了滄海之靈,法力勢必會突飛猛進,此法可有把握?」
「不好說,不過有我師父在,只要拖住死靈,將陣法布完,未必會敗……」
「嗯,容我想想。」他擰著眉,拿起筆在圖上畫了兩個圈。
她見他如此專註於手中的圖,說話間也不曾放下,不免覺得有些吃醋,她今日可是打算與他說說誅殺陣之事的,雖說如今的情況與當年有所不同,但她到底還是要拿麒麟的血肉為祭的,什麼都瞞著他,事後指不定得跟她鬧脾氣。
她沉默了好一陣,也不見葉珩抬個眼,心裡一陣憋屈,伸手攥住了他的衣領,傾身過去往他嘴上啃了一口,只是這勁兒使過了,竟是直接將他摁在了地上。
葉珩措手不及,手中的圖紙飄了出去,滑到了桌子下頭。
舜汮一不做二不休地爬到了他身上,低頭看著他:「你好好聽我說話。」
「嗯,我聽著,你說。」他忽然舔了下嘴唇,似乎在回味放在那一吻。
見狀,舜汮的臉騰地燒了起來,揪住他的衣領:「別瞎想啊你!跟你說正經事呢!」
他面露無辜:「明明是你先親上來的。」
忽然一陣地轉天旋,她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成了躺在下頭的那個。
葉珩平靜地看著她:「你繼續說那陣法。」
她縮了縮胳膊:「此陣名為誅殺陣,當年伏羲真神與女媧真神想用此陣殺了混沌獸,只是想必你也知道,混沌偷襲了神界,以致真神重傷,最後只能將其封印於北海之濱,此陣留在北海已有數百萬年,此次有師父相助,將此陣重現一遍,除去混沌這禍患……呀!」
一晃神功夫,她發現已經被他挪到了榻上,一本正經的上神正在慢條斯理地解著她的腰帶。
「愣著作甚,說就是了。」葉珩面色如常。
她窘得抬不起頭:「我說正經的呢……呀,你在這時候別脫我衣裳啊!……」
葉珩絲毫不為所動,她只得硬著頭皮往下說。
「師父的意思是,讓九嬰率領東極軍與天兵天將一道應對……嘶……應對死靈。」突然落下的唇令她心神一晃,險些想不起自己要說什麼,抬眼看去,便是葉珩那雙好看得不像話的眼睛,微微敞開的領口,著實秀色可餐,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我瞧過九幽的地脈了,有一處正適合畫那誅殺陣,屆時師父會先趕過去,誅殺陣……得布三日才能……才能對付混沌獸……」
不消片刻,她就渾身發軟,目光也渙散了起來,只記得自己還得說些什麼,腰眼一陣陣地發酸,又道不出是個怎樣的酸法兒,實在是懶得掙扎了,由著他為所欲為。
「……到時候你要幫我把混沌引到陣法那邊去。」她抬起手,環住他的脖子。
「好。」
「葉珩……」她的聲音都軟了不少,「我得去做一件事,可能得費不少修為,不過此事能成,便能為六界除一大害,你答應我,等我回來,可好?」
「莫要胡來。」細碎的吻落在她臉上,最後吮住她的唇舌,彷彿要將她化成一灘水,飲入腹中。
之後的事,她便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床頭的長明燈,幽幽地燃了一夜。
……
另一邊,混沌邁出了這間屋子,感受到自己的法力已經恢復到八成,露出滿意的笑,一揮手,侯在屋外的死靈侍者便入屋收拾。
一地的碎布與污濁,都被一一掃撒乾淨。
兩個死靈掀開層層綾縵,毫無動容地看著縮在床邊,面色蒼白如紙的女子,如花似玉的容顏染著絕望與痛恨之色,被它們攙出來,連件衣物都不給,直接將她帶去清洗。
「你的靈力快耗盡了。」走過混沌身邊時,他忽然說道。
顏玦咬了咬牙,沒有力氣理睬他。
她答應做他的爐鼎的那一日,便已經料到了今天這結果,她的靈氣會在每一次交合之後,被引入他體內,直至油盡燈枯。她能感覺到,這幾日愈發容易疲乏,面容也在迅速地蒼老,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成為一個連法力都使不出來的廢人。
「沒關係,只要你記得答應過我的事,我就是死,也要親眼看到舜汮喪命!……」一句話說完,彷彿已經用盡了一生的氣力,她只能攤倒在死靈身上喘息。
混沌走過來,勾起她的下巴,低笑一聲:「六界絕色顏玦神女,你真該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與凡間的妓子有何不同?你這身子還能幫本尊些時日,可不能浪費了,至於本尊承諾你的事,會有兌現的一日……」
他的目光仔細掃過她每一寸肌膚,幽暗的燈火下,她滿含恨意的雙眼,倒是勾起了他的興緻。
他扯開那兩個死靈,粗暴地將她壓在欄杆上,不管她如何啞著嗓子哭求,最後還是將她最後的力氣都抽了個乾淨。
顏玦看著他頭也不回地離去,靠在冰冷的欄杆上,動了動嘴唇,才發現自己已經喊不出聲了。
她苦笑一聲,放棄了動彈的念頭,任由一旁的死靈將她架起來,帶走。
清洗乾淨之後,她用了些吃食,調息片刻才恢復了些許力氣,扶著牆一步步走回去。
雙腿止不住地顫抖,渾身都在發痛,她每走幾步,都得停下來歇上片刻。
她不經意間看到了自己的手,失去了太多靈氣,皮肉都開始萎縮,就如凡間的傴僂老朽,這雙曾經琴棋書畫無所不能的手,如今竟然遍布皺紋,而這種可怕的蒼老會漸漸侵蝕她的身體,終有一日,她會失去不老的容顏,甚至動彈不得……
她突然慌了,迫不及待地想找一面鏡子,看看自己的臉變成了什麼樣,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在自己屋前,她看到了陸離。
這時候,她忽然想起,前幾日她以自己的身子,換得混沌應允,將他調過來伺候她。
看著舜汮的心腹變成這副不死不活的樣子,她才能一次次提醒自己,她要撐下去,便是骯髒到無所不用其極,她也要舜汮死無葬身之地!
她撐著身子走到陸離面前,忽而一笑:「不知舜汮若是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會如何想?」
陸離自然不會回答他,他的神識已經被混沌徹底封了起來,只要混沌還活著,他就無法變回原來的陸離。
可是顏玦不在乎他能說什麼,她只不過想要他站在這裡,提醒她對舜汮的恨。
「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你看看我,很快我就會變得醜陋不堪,這一切都是你的舜三殿下逼的啊!」她瘋了似的揪著他的領子往柱子上撞,拿起一把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肩膀,看著他的血汩汩地往外流,她就覺得十分暢快!
混沌說他還有用,得留著一條命,她便不能殺他。
不過這世上折磨人的,可不只有奪人性命。
她拔出了匕首,往他胳膊上,腿上扎去,直至扎得他渾身是血,她終於將內心的痛苦宣洩了出去,而後,她將他從台階上推了下去,陸離連吭都不曾吭一聲,便暈死過去了。
旁邊的死靈會帶他去找混沌治傷,混沌既然要他活著,他就必定能活到與舜汮自相殘殺的那一日。
她笑了笑,將匕首隨意地拋了出去,無力地轉過身,搖搖晃晃推開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