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chapter 288 斗轉星移
天地誅殺陣,彷彿一個永無止境的深淵,將一切都吞入黑暗。
手中的武羅槍死死抵在混沌胸口,唯有如此,她才能切實地感到,她是真的將這孽障困在此處了。
即便在天荒,她都不曾畏懼過死亡,但在這一刻,她從未如此期望著自己還能活下去。
身祭誅殺陣,她並不後悔,她後悔的,是沒能多花些心思,哪怕為他再煮一碗面,再聽他嘮叨幾句,也好過這般不舍。
都說神獸死前,都會做夢,眼下,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清醒的,只是恍惚間,就想起了在天荒見到的那個頂著梵泠的臉的葉珩,想起他陪著她走過的八萬年,那麼漫長,以至於回想時,很多細枝末節都記不清了……
他話少,開口也說不出什麼中聽的,她怎麼就沒有察覺到呢,那時的「梵泠」和從前的葉珩,都不愛說話。
有些嘴笨,又不喜歡解釋,惹她不高興了,也只會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先同他說話。
她又不是那等擅長揣摩心思之人,最後用了八萬年,才領悟了他對她的好。
只可惜,還沒等他告訴她,他叫葉珩,便從她身邊消失了。
而今,她終於將他找回來了,然而人生不如意果真十有八九,世事無常,便是仙神,也終究逃不過命里的劫數。
眼前忽然閃過了葉珩的臉,她伸出手,卻離他越來越遠了。
她明明答應過他,要活著回去的。
是啊,明明答應過了……
她的意識逐漸模糊了,蜷縮於濃郁的黑暗中再也看不見亮光。
混沌靠在息壤鑄成的牢籠中,胸口的傷令他無力再掙紮下去,牢籠外的女子,即便昏了過去,也不肯放開手中的長槍,顯然是已經想清楚了。
他沒想到千算萬算,最後還是應了這天命。
他曾夢到的那副場景,就在眼前,他費盡心思從女媧和伏羲手中活了下來,就連葉珩的陣法,都被他破了,到頭來竟然要死在一個小丫頭手裡,連他自己都覺得著實可笑。
誅殺陣就要壓下來了,即便他能熬到她咽氣,也沒時間從這牢籠中脫身。
他的確小瞧了舜汮,這塊息壤,怕是從北海之濱那座囚籠的縫隙間,費心挖出來的,這世間最後的一點補天神土,她算到了最壞的結果,只要他踏入這死門,他所有的退路都會被她堵死,不得不承認,後生可畏。
看著牢籠外舜汮的臉,他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死期,擁有半身祖神法力,通曉自己的天命,此時反倒成了個笑話。
他不再掙扎了,既知今日末路,何須白費力氣。
這一場浩劫,是他對這天地的復仇,是對當年將他丟入九幽海的祖神的復仇,他會讓這泱泱六界,記住他的名字,他所毀去的每一寸山河,都如噩夢般延續千年萬載。
他抓住了武羅槍的槍桿,一點一點刺入自己的身軀,將舜汮扯到眼前,扼住她的喉,眼中的殺意如千尺霜寒。
「那就一起去死吧,舜汮。」
……
死門外,滄溱劍不斷劈著死門,卻如同渾身的力氣都打在了棉花上,毫無用處。
他心中又急又恨,誅殺陣汲取了麒麟血,已至強盛之時,一刻鐘之內,便會將死門中的一切碾成灰燼!
眼下的狀況刻不容緩,他奔回生門。
刑天知他急著救舜汮,可麒麟血已入陣,眼下根本由不得他說停就停,誅殺陣霸道非常,死門已封,便如天地之籠,想出入,談何容易。
退一步說,即便舜汮能從裡面出來,沒有神獸之血,此陣頃刻間便會崩潰,如此龐大的陣法,幾乎籠罩了整座九幽之境,一旦崩毀,後果不堪設想。
「葉珩上神,阿汮已經做出了選擇,她身受重傷,誅殺陣啟動的那一刻,她便註定是回不來了。」他也想救自己的徒兒,可他更清楚,箭已離弦,再不能回頭,「阿汮為了今日籌謀已久,這是除去混沌唯一的機會,你當清楚,身為仙神,此時該如何做,蒼生天下,兒女情長,孰輕孰重,莫要讓阿汮白白耗盡一身血肉。」
葉珩緊握著滄溱劍,凝望著那道死門。
刑天之言,並無錯處。
他生而為神,自當以蒼生為己任,混沌禍亂六界,必將除之以定天地,當年的伏羲真神與女媧真神便是如此做的,為了今日,不知付出了多少代價,才能換來這樣一個機會。
他比誰都清楚,這誅殺陣,停不得。
阿汮是為了蒼生,做了她身為麒麟之後,應當做出的抉擇。
與天地同壽,享無雙尊華,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她所背負的,必定是與之同等之責。
這就是仙神,縱然活過了千年萬載,散靈之時,也一樣沉寂於九幽海底,再不見天日。
他引以為傲的女子,做出了她此生最後的決定,可這決定對於他來說,卻是何其殘忍。
「刑天上神。」他心平氣和道,「為蒼生造福,乃是我等神靈應盡之責,我為靈獸始祖多年,自幼得蒙真神教誨,當以天地秩序為重,誅妖邪,清魍魎,這把滄溱劍,便是為此而出鞘。誅殺陣,是為天地而啟,你與阿汮,謀算至今,總算對這世間有了個交代。
只是我虛活了這麼多年,說到底,還是放不下,世間唯一個情字,可與天地抗衡,阿汮於我來說,乃是命中軟肋,我也只有一個一生,她若是死了,我不知還能將此後的漫漫年月贈給誰……
刑天上神,阿汮,就拜託你了。」
在刑天錯愕的注視下,他一步步朝著死門走去,每行一步,便有一朵瑤光綻放,直至開到了死門之下。
死門內,依舊是一片漆黑,舜汮只感到彷彿身處於冰雪之下,動彈不得,渾身又重又冷,疼得無處可逃。
轉眼間,她又站在了一片荒野中,回過頭,便能看到延胥城的城樓,只是這一次,似乎只剩下她一人。
她站在茫茫曠野中,一動不動地握著武羅槍,疲倦涌了上來,這幅身子彷彿枯樹一般,在這大地上扎了根。
不知從何處來的風,吹起了她的發,讓她覺得很舒服。
忽明忽暗的眼前,開出了一朵小小的花,晶瑩剔透的花瓣在刺目的天光下,閃耀著璀璨的光。
她吃力地抬起手,指尖觸碰到花瓣的瞬間,一股暖光蔓延開來,將她包裹在其中,她感到自己正一點點離開這片皴裂的大地。
此時,正掐著舜汮的脖子的混沌,感到一絲不對勁。
她發間的那支木簪突然裂了開來,隨著長發飄落,一朵瑤光照亮了這深淵,花蕊中緩緩升起的湛藍玉石,令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若他沒有記錯,這塊嬰垣石本該嵌在那把開天滄溱劍上,怎麼會跑到這支木簪里的?!
嬰垣石緩緩融入她的胸口,混沌意識到這術法為何,為時已晚,眼前的女子眨眼間消失在死門中,取而代之橫在他頸間的,正是方才閃過腦中的滄溱劍。
葉珩眼中湧現出決然的殺意,身側瑤光應聲而碎。
「今日要與你同歸於盡之人,是我。」
……
「咳咳!……」舜汮再睜開眼時,已經被強行拉到了死門外,誅殺陣已逼至死門邊緣,強大的餘波將她掀了出去,刑天抬手護住她,拉她至生門,「師父?……」
她傷得不輕,看見刑天,掙扎著爬了起來。
方才的事發生的太快,她只記得自己握住了一朵瑤光花,回過神來,已經離開了死門。被陣法推開之前,她似乎看到葉珩出現在死門中。
「這是怎麼回事,我為何會……」
「斗轉星移之術,真沒想到,他竟然將嬰垣石留在了你身上。」刑天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舜汮聽不懂他說的什麼「斗轉星移」,但是她知道嬰垣石,伸手一摸,發現那支木簪已經不見了,頓時慌了神。
「……師父,葉珩呢?」她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他在此,刑天越是欲言又止,她越是著急,「師父您說啊!他在哪!」
刑天指向那道死門:「滄溱劍上的嬰垣石,能以斗轉星移之術,穿透世上任何桎梏,將施法者與佩戴此石者互換,你既然出來了,想必葉珩上神眼下,就在死門中。」
她愣在了那,難以置信地望著那道逐漸湮沒在誅殺陣下的死門,忽然間發了瘋般沖了上去!
「葉珩!——」
不,怎麼會這樣,她怎麼都不知道會有這樣的術法,什麼「斗轉星移」,還有那顆嬰垣石……怎麼會這樣呢!
誅殺陣的餘威一波接一波地滌盪開來,洶湧的神力將她一次次地掀出去,她只能用兮梧劍撐著身子,拚命朝那道門奔去。
她只知道,他就在那。
「阿汮!住手!」眼看著陣法壓了下來,刑天只能放出捆仙繩將她縛住。
即便如此,她還是不顧一切朝著死門爬,哪怕再靠近一毫一厘,她也不想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道門被碾成飛灰!
「師父你放開我!他在那!他就在那裡啊!我要去救他!我會把他救回來的!師父!——」她甚至試圖咬斷這繩索,趕去救人。
天與地,兩道陣法如千斤之石,吞噬著死門,她倒在邊緣,嘶喊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胸口的傷血流如注,急得她直掉眼淚!
死門中,瑤光從未開得如此明媚,照亮了深淵般的死門,她能清楚地看到漸漸消失在陣法中的息壤囚籠,看到葉珩就在混沌面前,他手中的滄溱劍上,開滿了傾世的瑤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