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 11 章

兩童子抱著崑山玉去了這會兒也沒回來,約莫是那塊玉石太重了。

不過再重,應該也不比她懷裡的國師美人重吧,元清濯感到自己抱著姜偃遊刃有餘,招搖而下,沿途讓無數人驚詫得目瞪口呆。

武帝以後,魏人開始尚武,並且百年以來不斷地有女子通過科舉入朝為官,但像元清濯這等剽悍的女子,還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今日來此芍藥宴的算是大開了眼界了。

過了這片亭廊,便是一條無人走的闃靜小路,兩畔廣袤的土地上密密匝匝地遍植芍藥,如織不完的錦緞綿延,在春日下浮光躍曜,艷影斑斕。

遠遠望去,只見青山如幕,山前一片流淌的煙霞,正隨風搖曳。

海客洲之大,再度讓元清濯對富豪的奢靡長了見識。

但這其中,有兩盆芍藥開得最好。元清濯一眼就被吸引了。

「先生,你看。」

姜偃無心去看,出聲只是令公主將自己放下。

元清濯只好將姜偃放下來,只是仍舊扶著他腰,姜偃自是不從,她卻說什麼不肯再放,美其名曰:「先生有腿疾,我扶著你免得摔倒。」

其實不過是為了揩油,趁機摸他腰。

她目光順著兩盆開得最熱烈也最嬌艷的芍藥看去,這時才看清,那扶疏的枝條背後席地而坐著一人。

她好奇地扶著姜偃走過去,只見是個擺攤兒的中年男人,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袍子,長須長發,面貌溫和,正聚精會神地擺著一盤棋。

他的腳邊坐著一塊木牌,上面用炭筆寫著:賭棋贏花。

元清濯頗感興趣,雖然被姜偃曾毫不留情殺得滿盤皆輸,但平素自詡還可以。

如謝淳風所說,姜偃是國手級的水準,贏不了他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的,打擊不了公主頑強的信心。

她見那兩盆芍藥實在生得可愛,一時技癢,又想到方才送給姜偃,不知道被他隨手扔哪了的接骨草,心裡也很是過意不去,先生這樣的人物,她居然送了一朵隨處可見最不起眼的接骨草,難怪他不喜歡了。還是這盆芍藥好,花朵雪白碩大如盤,亭亭玉立,明凈討喜。

「這位棋士,實不相瞞,我看中了你的芍藥,若我贏了,能不能尋你摘一朵,贈予我的心上人?」

那棋士抬起頭,看到了折腰探來,蔥根般的纖纖玉指扶著那朵雪白無暇的芍藥的元清濯,頓時被她的美麗高貴刺激得怔了一下,聽她說起「心上人」,忍不住窺向她身後最有可能是她心上人的姜偃。

公主表現得興緻勃勃,為了討得國師歡心而不懈努力著,然而國師的臉上沒見半分喜色。

他像數九隆冬屋檐下的一根冰棍硬邦邦地戳在那兒,周身結著有形無質的寒氣,透著生人莫近的清冷疏離。

棋士收回目光,對元清濯笑道:「公主請。」

元清濯對他一眼認出了自己的身份大為驚訝,笑贊:「好眼光!」

說完席地而坐,與棋士收撿棋子重新開局。

被晾到一旁的姜偃微微蹙了眉,只放下片刻站立,膝蓋骨上的疼痛愈劇,如鑽心腐骨,極難消受。

開權與鏡熒都不在,公主痴迷於棋,她此刻早已將他拋之腦後,他很清楚,他已經寸步難行。

擺子對弈,如雙方實力相差無幾,短時間內無法結束棋局。姜偃便只能熬著那刺骨之痛,將自己站成一尊冰樁子。

元清濯下棋不拘小節,如本人一樣大而化之,天塌下來當被蓋,連自己左下角的大龍死了都不知,一味強攻猛打,大雪崩式打成了大血崩。

有數度,棋士抬起腦袋看向後邊那會下棋的人的時候,似乎發覺他的額頭上的青筋都在抽搐。

公主殿下的棋力……惹,不好讓啊。

元清濯也察覺到了不對勁,自己廝殺得雖然痛快,但也隱隱約約曉得,這麼只顧進攻,瞻前不顧后,容易釀成禍患,豈料到與這棋士對弈竟越下越順手。最後,竟然還以半子的優勢險勝。

這一局棋下得很慢很慢,日頭從正中偏東移到了西邊。

等發現自己贏了的時候,元清濯一躍而起,眉眼燦爛地舒展開來,「我贏了!棋士答應我的,請讓我取一朵芍藥。」

棋士屈膝跪地,叉手施禮:「兩盆芍藥都送給公主。」

元清濯卻搖頭:「說的是一朵,就是一朵,絕不多拿,君子貴重守信。」

「多謝公主體恤。」棋士立刻搬出了一盆花任由公主挑選。

他的芍藥種得真好,品次一流,花瓣晶瑩剔透,純白如雪,不含一絲色斑雜質。重重花瓣間蕊絲嬌藏,呈淡淡的暈黃,雍容清麗,是滿園芍藥之中最惹人注目的上品。

元清濯不再客氣,挑了一朵最大最完整的芍藥,道了聲謝。

回頭見姜偃還停在原地耐心地等待,嘴角輕勾,上前去將芍藥一把塞進他手裡,「等久了吧?你看,我贏的,這朵可不許再扔了。咱們走吧。」

姜偃沉默地捏著白芍,驀然一笑。

這一笑真是令元清濯目眩神迷,看呆了眼睛。

姜偃像是天生的五官清冷,不似謝淳風那樣泛著風流和煦的暖意,他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看起來冷冷的沒甚表情。可一旦笑起來,又是另一番不同於謫仙出塵的美。

怪不得戚蘭若嫁人一年多了還沒忘記姜偃。

是不可能忘記的。

姜偃的雙腿早已麻木,難以挪動,他也走不了。

公主關心著她華而不實的求愛方式,卻從不曾真心待過什麼人。

是他還再有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罪無可赦。

不遠處,兩小童子駕著馬車折返回來,見先生和公主早已等在路上了,開權忙跳下車來,鏡熒也忙將車停住。

開權疾步奔來:「先生,我扶你上車。」

姜偃沒答話,身體任由小童將自己扶了過去,他腳下不穩,險些摔倒,元清濯雙目茫然地望著他一瘸一拐艱難上車的背影,等到他邁右腿的時候,她搶上去在身後託了他一手。

等姜偃入了馬車,她才隨之鑽了進去。

馬車內部空間狹窄逼仄,元清濯不得不挨著姜偃而坐,想到方才為了一時之癮把腿腳不便的姜偃晾在一旁那麼久,完全忽略了他身體的不適,自己的「深情」突然站不住腳了,心裡尷尬萬分,正想說點兒什麼替自己解圍。

目光下移,發覺姜偃手中還捏著那朵雪白的大瓣芍藥,五指挼搓著,花瓣頓時萎蔫了不成樣子了。

她拚命贏來的花他卻一點兒也不珍惜,元清濯心裡頭也有點不高興:「先生,我花了好大力氣才贏來的。」

姜偃鬆開了握住芍藥的五指,五指似乎碾出了花瓣中的汁液。

「第二十七手,公主黑棋長,他卻沒有見招拆招,而是選擇了跳開,讓了公主黑子成活。第五十九手,他假意沒能發現公主黑棋的破綻去截殺大龍,故意下了一步最臭的棋,引誘公主斷了他自己的後路。第七十一手,他見公主廝殺凌厲,避了鋒芒,讓公主提了他關鍵一子。」

元清濯下棋沒有復盤的本事,早不記得剛剛那局棋了,姜偃說半天,她還沒反應過來:「嗯?怎麼了?」

姜偃扭過面望著她,漆黑的眸宛如子夜:「這朵芍藥,不是公主贏的,是他讓的。」

元清濯剛剛也確實在想這個問題,總覺得以自己的棋力贏得太輕鬆,只怕事情並不簡單,但未能料到會被姜偃揭破,戳穿這層紙,她頓時惱羞起來,紅暈上臉。

「你、你肯定是胡說……」

姜偃淡漠地瞥向簾帷翻飛偶爾露出一角的窗外:「公主你很明白。因你是公主,你沒有得不到之人,沒有辦不成之事。公主你身份高貴,保境為民,軍功在身,登高一呼萬人云集。公主想要芍藥,棋士便想方設法地輸棋,而讓你看不到。旁人構陷,公主只要姓元,他們都會相信你。公主,這就是臣順從的原因。與公主的一月為期,是臣恥於承認無能抗拒皇權的遮羞布,公主心裡萬分清楚,臣根本,連一日都不願與公主糾纏。」

元清濯張了張口,只能從這個角度瞥見姜偃如崑山玉石般色若羊脂的側臉。

一陣啞口無言。

如果說方才的拆穿只是刺破了皮,這時的一番話才是深扎進了骨頭。

沒錯,她頑劣下流,仗勢欺人,就是這樣的。

可是她從來沒拿歹心思害過他,她就是喜歡他,就算強取豪奪,可也沒按著他頭讓他同意。

撕破了臉鬧得狼狽至極,她一把從姜偃手裡奪回那朵芍藥,用力掀開窗子,將那朵蔫死的花扔出了馬車。

她跺了跺腳,看向漠然無視了她的姜偃。

她根本不相信他會是他嘴裡說的那樣的人。她了解的姜偃是超然物外的神棍,怎會害怕區區公主頭銜?

咬咬牙,她雙目發紅地道:「是!我就是這麼霸道,誰讓我是長公主,誰讓我有實權有戰功!但是我拿身份逼你了嗎?就算我現在說一句我要強了你,你就肯洗乾淨了躺床上給我寬衣解帶嗎?」

她用力跺在馬車木板上,厲聲道:「停車!我要下車!」

鏡熒與開權忙停下車,任由公主跳下車,元清濯氣得抬起一腳踢在車轂上。

隨後馬車再度行駛起來,居然真將她一個人扔在原地,元清濯驚呆了:「姜偃!姜偃!」

追了幾步,馬車卻越來越遠,意識到他這是鐵了心了,她灰心喪氣地停了下來。

她只好一個人沿著小路下去,走了百步遠,忽在小路上發現了一把被遺棄的竹骨油紙傘。

她略訝異,彎腰拾起了傘。傘面素雅潔白,沒有任何綴飾,卻有一段柔潤淡逸的墨香。

正想著快到手的鴨子飛了,一把破傘也沒什麼用,方才還艷陽高照的頭頂突然陰了下來,如夜幕提早來臨。

陰風襲來,沒片刻眾鳥飛盡,已是山雨欲至。

元清濯握著傘暗暗想道:不是吧又來這個,咱買賣不成仁義在吧,用不著背地裡咒我吧。男人真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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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配合你演出的我已經演過這齣戲了。國師實慘被吃了霸王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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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嗜我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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