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夜涼人靜,元清濯仰頭躺在東小院庭中的橫卧的碩大無朋的青石上,頭頂著漫天銀月疏星的蒼穹,嘴裡自顧自地喃喃著,不時地發出嘆聲。
銀迢拎著絹紗宮燈一路分花拂柳地探尋而來時,正不慎撞見黑魆魆的大石頭上似橫著道黑黢黢的人影,她人嚇了一大跳,手裡的宮燈差點脫手扔了。
燭火晃了老大一遭,險些舔燃了四面描著芊芊幽蘭的絹紗。
「公主?」她驚疑不定地打著燈照過去。
元清濯懶散應了聲算作回答。
聽到果然是公主,銀迢的心終於重新落回了腹中,她長呼了口氣:「公主您在這兒做什麼,多冷啊,還請公主移步房內,咱們早些歇了,啊?」
元清濯支起頭,卻半點沒有要起身隨她回房的意思:「信陵夫人做東,邀我們赴她的芍藥宴是何意?我與她往日無怨,若說近日有什麼仇,無過是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了我正在瘋狂追求姜郎。可她早就已經嫁了人了,難道還舊情難忘嗎?她是不是要給我下馬威?你說我這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銀迢想了想,搖搖頭道:「若是旁人也就罷了,但奴以為信陵夫人真是說不準,早前她愛慕國師大人鬧出的動靜可不比公主你小,那時候梁都市面上沒有國師的畫了,聽說但凡得了幾分神韻的,都讓戚娘子買了回去。不僅如此,越國公還曾請陛下賜婚國師與他愛女。」
這卻是元清濯沒聽過的,她立刻盤腿從青石上坐了起身:「皇弟怎麼說?」
銀迢道:「既望日,陛下答覆越國公,說國師乃帝師,他是晚輩,做不了先生的主,就請越國公自行去與國師商議。」
銀迢在這番話里提到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日子,既望日。每逢月中,姜偃要到宮中為陛下講經,而那一次適逢講經日後,陛下便拒絕了越國公。越國公自然不是傻的,這是姜偃在委婉地表達拒絕,他身為國公,自然不可能放低姿態再上聽泉府惹來姜偃的當面回絕,如此豈不是折辱了自己。
「信陵夫人後來便嫁給了信陵侯,一年了才回了趟娘家。原本奴也不敢猜測侯夫人的心思,可是誰讓她這次芍藥宴偏偏邀了國師大人,實在很難不令人多想。」銀迢有些不平。
按理說國師大人既容色俊美,又得皇帝陛下信任,有貴女愛慕她這不足為奇,若是與公主堂堂正正地競爭,相信公主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但戚氏既然嫁了信陵侯,就該安分守己,怎能再惦記別的男子?銀迢就是不滿信陵夫人這一點。
「公主你放心,奴一定將公主打扮得最好看去參加芍藥宴,保證沒人敢與公主爭輝!」
銀迢替人打扮的手藝元清濯是信任的,她原是在薄太妃身邊伺候著的梳頭侍女,薄太妃見她心靈手巧,與自己年齡相仿,便將她送給了自己。
為了趕赴芍藥宴,元清濯配合地大早便起了,端坐鏡台前,有著銀迢為她挽上飛天髻,髮髻繁複不易固定,須得穿插花絲紅珠鳳尾釵鈿子,花絲工藝方興未艾,目前只有上流貴族在使用,大頭面更是千金不易獲尋。髻后垂髾,以一藕色絲絛固定。
裳服挑的是宮裡新送來的,公主久在外屢立戰功,陛下是有心之人,賞了親姐無數的綾羅華裳與寶物。這身抹胸套大袖衫的裳服制式簡潔而精巧,而不失溫婉端莊之美。抹胸上以昂貴鯪綃妃子紅桃花瓣穿淺碧蘿葉鑲嵌,花朵之間以珍珠玉粒垂絲相纏,日光之下散發著柔和溫潤的光輝,栩栩如生。大袖衫糅蜜合與玫瑰紅二色,漸染得層次豐富,猶如畫師調勻了的水墨。
華裳襯著公主高挑的濃纖合度的身材,顯得既莊重溫婉,而又不失靚麗活潑。攬鏡自照,猶如桃花仙姑風彩燁然。
長公主對此自是滿意,別了銀迢便要出門,銀迢也想著跟上,但元清濯直說不用,因是跟著國師出去的,他身邊自有童子伺候,她只已經算是恬不知恥湊上去的了,又怎能再帶一個附件?
銀迢也只好作罷了,只囑咐公主一句:「公主您有一身武藝,又是宴席上身份最貴重的,奴是不擔心公主吃什麼虧的,只有一點,公主,那些人傲慢無禮慣了的,結黨得厲害,慣會抱團欺負人,公主你一定要留心,不要一不小心著了她們的圈套。」
元清濯捶胸保證:「放心,我曉得的。」
聽泉府大門口鏡熒與開權備了架馬車,開權正舉著毛刷子將紅鬃馬上上下下涮洗洗著,目之餘光瞥見提裙奔來的一身粉紅嬌嫩的長公主,驚得呆了一下,險些迷了眼。
元清濯不理兩個童子驚艷的目光,徑自掀開了馬車門鑽了進去。
姜偃早已等在車內,素雅白凈的廣袖道袍纖塵不染,她上車時險些踩了他垂落的一角外衫,忙收回腳,又在馬車啟動時一個趔趄。習武之人下盤極穩當,可她卻在搖晃的那一瞬間不用思索就拿定了主意,朝著姜偃懷裡撲了過去。
懷裡撲入了這麼大一人,姜偃手裡的經卷頓時落地,她的臂膀從后繞過來,環住他腰,彷彿在丈量著他的腰圍,面上卻特純真特無辜,充滿感激和傾慕:「先生,謝你托住我了。」
明眸輕爍,桃面飛霞。只一動不動環著他,仰望著他。
姜偃一陣無言沉默。
他的咽音有幾分乾澀:「公主不要抱著臣。」
「噢。」元清濯被他點醒,只好慢吞吞地收回爪子,退了回去。
「那個、我……我是怕滑倒哈哈……」
她背過身,聲音含羞帶臊。手卻上下搓著,心神激蕩:啊!我摸到他腰了!我元清濯也是摸到過男人腰的女人了!好細好瘦,好有手感噢!
她自個兒激動了老半天,回眸偷瞄了眼姜偃,他拾回了那捲經書,卻好像再也無法集中精神。
察覺到她目光偷窺,他偏過了視線,元清濯與她碰上,立刻扭回了頭。
馬車內是不透風,燥了些,她身上都有些燙了。
海客洲路途不遠,行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已抵達。
其實姜偃肯來已是出乎人意料了,她本以為他清高避世,非皇帝召見,諸多宴會他是不去的,現在看來好像也不盡然。
但姜偃現身芍藥宴時,還是令一眾貴女王孫吃了驚。
這種由貴婦舉辦的宴會,男女不限,根據大魏開放的男女態度,這就是人人心照不宣的相親宴,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男女因為宴會結識,此後雙鯉傳書,互通款曲,良緣締成。
姜偃於此向來置身事外,戚蘭若下帖之時她自己也沒想到姜偃竟真會來。
一年不見了,昔日心上人風采更勝往昔,雲裳如雪,風姿高徹,宛若淵渟岳峙。
無論他走到哪,都會是眾貴女目之所及,無法移眼的存在。就連男人們,也會嫉妒姜偃。
當然,因為姜偃來歷不明,雖然他的儀容氣度並不遜於勛貴,然而他們肯定他是出身於草根,這麼一個賤命之人,卻能與他們平起平坐,甚至高過他們一頭,心儀的妙齡女孩兒,也一個個將心交到他的身上,怎能令人不恚?
好在,公主看上了他。
公主看上的獵物,定是手到擒來的,今日他們同出現在芍藥宴上就是最好的證明。只要公主將姜偃得到,玩過了,他自然就身價大跌了,貴女們心氣兒高,任他再美屆時她們也都不會再多看一眼。倒也用不著太操心,且將冷眼觀螃蟹,看他橫行到幾時。
從雲坡上的八角亭里探從來無數張望的腦袋,衣香鬢影,摩肩接踵,只差朝著姜偃飛撲而來了。
這令元清濯陡然生出了憂患意識,她從身後一把精準無誤地捏住了姜偃的手,領著他,朝著八角亭內的東道主靠近。
「信陵夫人,別來無恙。」她說著,五指剝開姜偃的手穿插而入,唯恐別人瞧不見似的變成了十指緊扣,
戚蘭若的眼光直直地盯著長公主與姜偃相扣的手。腦中迅速掠過的卻是她過往對姜偃痴戀的光景,那時,他拒絕婚事是多麼乾脆啊,為什麼他如今不拒絕公主?
可是元清濯的一句「信陵夫人」,又將她從回憶里野蠻地拽了出來。
維持著最好的風度,戚蘭若折腰斂衽:「長公主安好。」
元清濯這才撒了牽住姜偃的手,朝她也揮了揮,「不用客氣。我這人最是喜歡熱鬧的,今日好生熱鬧,甚得我心。」
兩人虛情假意地寒暄了一陣,戚蘭若要請元清濯吃點兒酒暖身,元清濯不想入了她的鴻門宴,正思索著推辭之語。
恰逢此時身後傳來熱鬧的喧嘩,她立時就被吸引了心神,只見湖生轂紋,漪瀾陣陣,綠濤拍岸。在水之邊停著七八隻輕舟,每舟上都橫有一支竹篙。人群就是圍著那幾隻小舟似在交談喧嚷。
元清濯露出困惑之色,牽住姜偃的手就要下亭,戚蘭若卻從身後跟來,解釋道:「是妾身舉辦的遊船會,彩頭是一塊上好的崑山玉原石。」
玉原石就留在亭中,以紅幔遮覆,戚蘭若特意掀了開來給公主賞看。
那玉一下便奪去了她的目光。玉確實是上好的崑山之玉,質地緊密,溫潤而澤,通體瑩白色若羊脂,是玉中之玉。何況這麼大塊,確實價值不菲。
難怪湖畔那些人個個都在摩拳擦掌了。
元清濯也很是心動,她回眸望向身後的姜偃:「先生,你等我奪了它為你磨條玉勾帶。」
不由分說地,拽著他往人頭攢動的湖畔而去。
戚蘭若從未見過國師這般馴服聽話,她連做夢都沒夢到過這種場景。而她元清濯憑什麼可以?戚蘭若攥緊了拳,指骨捏得泛響。
「戚姐姐。」
華亭伯夫人湊了過來。
戚蘭若哂然望著元清濯那道遠去的桃花色倩影,收回了眸光,想到華亭伯夫人深諳水性,心念一動,便附唇朝她耳邊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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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這是巧取豪奪強制寵愛,反劇本人設,大家千萬不要學她,會被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