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幻夢刀
如果說幻夢刀是一泓靜止的生命,那麼在鶴驚鴻手中,它則是呼吸的。刀意劃出的孤線,無聲,刀口吻處濺出的血花,卻帶笑。幻夢刀下幻化出的,已是鶴驚鴻生命的一部分。
人生如夢,夢亦如人生,幻夢刀到底帶給了鶴驚鴻什麼,是夢?還是醒后的又一場夢境?鶴驚鴻並不曉得,對他來說,或許這並不重要。所以鶴驚鴻常去的地方,是醉紅樓,因為那裡有酒,有很美又很聽話的女人,還有,他最好的朋友。
鶴驚鴻生命中最快樂的日子,就是和楚天雲一起在醉紅樓的日子,他們喝最烈的酒,玩最媚的女人,在近乎野獸的動作中縱情地在釋放,然後踏著啟明星的最後一絲微光,扶醉而歸。
鶴驚鴻和楚天雲在很小的時候就是朋友,那時他們不過是兩個要飯的孩子,一起平分討來的殘羹冷飯,一起到農家偷雞摸狗,一起在街上用他們的臟手抓擰單身女子的酥胸,一起躺在露出半邊天的破廟吹牛臆想,然後在暗夜的冷風中瑟瑟而眠,熟睡的夢裡呵,是醉紅樓中最紅的女子羔羊般的身體。
並非所有的少年,所有的往事,都是如歌的歲月。
饑寒交迫的日子,他們就住在這個城鎮,但那卻並不是一段很快樂的日子。要飯的人很多,而只有兩個人的要飯群體卻太小,小得甚至不能算是一個群體。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矛盾,要飯也是一樣。矛盾的起點,可能只是半塊餿饃,對一個乞兒來說,還有什麼比半塊餿饃更重要呢?鶴驚鴻就曾為了半塊餿饃而與人生矛盾。
那一個比他更大一些的乞兒,不僅搶走了鶴驚鴻剛剛討到的半塊餿饃,還將他踢倒在地,唾了一口在他的身上。鶴驚鴻回頭,看見自己的饃正在別人嘴中嚼,他立即起身,一頭將那乞兒撞倒在地,撲上去,一手搶那塊本屬於他的餿饃,一手如冰雹般砸出。很快街頭巷尾就有幾十名乞兒衝出,沖向鶴驚鴻。那乞兒本就是一支乞兒群體的頭領。
鶴驚鴻被掀翻在地,無數的拳腳相加在他的頭臉、肋下、背臀,他大叫著、淚水在他的臉上溢出。突然,他在交織的腿逢中看到了楚天雲,楚天雲正操著一把切瓜刀,大喊著狂衝過來。
刀劈!刀劈!刀劈!
當鶴驚鴻被扶起時,他看到了渾身浴血的楚天雲。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拿出手中僅剩一屑殘渣的餿饃,笑著說「我們分!」楚天雲也笑了,然後就掰開了那屑碎饃。
那一刻,楚天雲的刀上沾滿了鮮血!
那一刻,他們分食了一屑很小的饃!
鶴驚鴻和楚天雲都是迎風別鄴領驚岳大將軍帳下最得力的幹將,他們在組織中的地位絕對夠高。不過對他們來說,高與不高已不再重要,迎風別鄴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叛離組織,無論此人在組織中的地位有多高。
鶴驚鴻和楚天雲遵循組織的原則,也遵循自己的道德,所以他們所有的歡樂只能是醉紅樓,那童年時只能在夢中擁有香艷的醉紅樓。
一個人的心會變,鶴驚鴻也不例外,至少從他見到芍紅葯時,他的心已開始在變化。可惜楚天雲看得到他臉上的變化,卻看不到他心內的變化。
芍紅葯是醉紅樓新來的歌妓,象以往一樣,所有新來的女人,鶴驚鴻和楚天雲都會試試。芍紅葯絕對是個天生的尤物,一襲雪白的羅紗仿似一身璀璨的明霞,凸凹的**在霞光內若隱若現,映出誘人的色彩,呼之欲出的雙峰,刀削般纖巧嬌柔的香肩,不盈一握的小蠻腰,處處是綽約動人的魔力。
鶴驚鴻象是一個從未見過女子的處男,痴得呆了!
楚天雲卻笑了,說今次我先走,然後微笑著長身而去。
第一次,楚天雲在未醉時一個人走。可鶴驚鴻呢?明朝是不是也要一個人歸去?
那夜很美,很柔。
芍紅葯蜷縮在鶴驚鴻寬獷硬朗的懷中,在他男性氣息的包圍中,睡得很甜。而鶴驚鴻卻一夜未睡,他的心靈正在芍紅葯的熱情下悄悄溶化,他輕嘆了一聲。
嘆息聲很輕,卻驚醒了芍紅葯。她仰面對著鶴驚鴻,吁氣如蘭似麝,她說自己真幸福。鶴驚鴻長嘆了一聲,長身而起,很緩慢地穿衣。
鶴驚鴻跨好幻夢刀,回望著仍海棠般蜷著的芍紅葯。芍紅葯面似梨花帶雨,卻笑著說,謝公子予妾的幸福,這方落紅的素帕,妾當永遠珍藏。
鶴驚鴻再不能自己,一把將芍紅葯擁入懷中,深深地吻下去,芍紅葯亦熱烈回應。
待到吻得嘴也累了時,鶴驚鴻心中的變化終於幻化成決定。
他柔柔道,以後,我夜夜都讓你做一個幸福的女人。
鶴驚鴻離開醉紅樓,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女人。
鶴驚鴻心中很清楚,這不是歸去,而是一個新的開始。
秋分時的楓谷很美,谷內的楓葉一片艷紅,一道山泉由谷的一端破岩而出,在谷中央形成一泓瀑潭溪澗,又從谷的另一端穿出。近岸的溪邊,幾朵紅蓮綻得正艷。水邊一方青草地上,一座茅草屋亭亭玉立。
這一處桃源,就是鶴驚鴻攜美隱居的所在。
半年的時光,並不很短,但鶴驚鴻卻恍如一夢,只是不知夢醒時,會是如何時分。望著輕撫著微隆小腹的芍紅葯,鶴驚鴻只願這夢總遠不會醒。
驚岳大將軍是鶴驚鴻心中永遠的夢魘,他知道這夢魘遲早會來。當他看到楚天雲時,他就知道這夢魘終於來了。
楚天雲正微笑著望著他,清水潭裡映著他陽光般的倒影。鶴驚鴻也笑了,然後他走過去,四隻手握在了一起,兩雙眼熱烈地對望,然後他們,大笑,擁抱,壯懷激烈。
當夜,他們在茅草屋中喝著酒,說著他們已說了不知說過多少遍的舊事,說著一起乞討,說著鶴驚鴻的那一屑饃,說著楚天雲那一把沾滿血的刀,也說著醉紅樓的一夜一夜。芍紅葯只是靜靜地看著、聽著,一雙手在微隆的小腹上輕撫著。
這夜,鶴驚鴻和楚天雲都醉了,醉得很深,睡得也很深。
清早的陽光很明媚,芍紅葯在內間睡得很熟,陽光映著她幸福的臉。窗外,楚天雲遠遠在站在谷口,懷抱著他的古闕劍。鶴驚鴻望了一眼熟睡中的芍紅葯,取出塵封了半年的幻夢刀,絕然而出。
看著緩緩堅絕而來的鶴驚鴻,楚天雲道,我們很久沒有象昨夜那樣醉過了。
鶴驚鴻嘆道,醉得再深,也終是要醒。
楚天雲笑道,或許你的幻夢刀能幫你再入夢境。
鶴驚鴻嘆道,夢使我疲倦,我現在只想擁有一份真實,即便尋常。
楚天雲又道,只道尋常,說得好!
古闕劍劃出的一道直線,古樸,亦平淡。
鶴驚鴻卻很清楚這道劍意是楚天雲劍法中最強的殺招,想起熟睡中的芍紅葯,鶴驚鴻咬了咬牙,幻夢刀出鞘。
刀意無聲地劃出一道弧線,如夢,亦如幻!
平靜的潭水在刀劍的交吟中盪起圈圈漣漪。
沒有人知道夢幻的結果是平淡,還是平淡后仍是夢幻。但鶴驚鴻很清楚,刀劍交鳴后的靜止,必是他和楚天雲中至少有一人倒下!
在楚天雲的古闕劍刺入鶴驚鴻身體前的一瞬,他的幻夢刀亦將斫入楚天雲的身體。當幻夢刀斫入楚天雲身體時,刀口濺出的血花,是否,仍會笑?
鶴驚鴻已別無選擇!這本就沒有答案!
鶴驚鴻的刀終於斫入,在楚天雲的身體中入得很深,血花激濺,淋漓,暢快!
他看到了楚天雲一張無悔的臉,一雙執著的眼,耳邊傳來古闕劍清脆的落地聲。鶴驚鴻明白,古闕劍在刺入他身體的一瞬,劍意被楚天雲收回,內力反撞,血花從幻夢刀的刀口笑得燦爛。
他們的眼光在微笑中對望,鶴驚鴻看到了一種很平淡的尋常。生死情義在尋常中幻化、交融。
楚天雲笑道,若換了你是我,也會這麼做。
鶴驚鴻笑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知道,你和我到底誰大些?
楚天雲笑道,只要我們是兄弟、是朋友,誰大誰小,又有什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