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膽子小,受不得嚇
宋挽拿著衣衫在壽康院找到的顧岩廷。
他渾身都濕透了,宋挽到時,他正將一桶冷水兜頭澆在身上,他只穿著里褲,流水順著緊實的勁腰蜿蜒而過,褲腿被打濕,緊緊貼在腿上,硬鼓鼓的肌理線條顯露出來。
宋挽只看了一眼便慌亂的低下頭去,想起之前兩次被擺弄的場景,心頭湧起恐懼,同時有些疑惑。
顧岩廷明顯是有慾望的,為什麼沒與許鶯鶯共赴雲雨,反而來這裡沖冷水澡?
正想著,顧岩廷沙啞的聲音傳來:「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過來?」
慾壑難填,怒意橫生。
宋挽忙把衣服送過去,她一直低著頭,正好看到顧岩廷動手解褲腰,忙把衣服高舉過頭頂,垂下眸子。
見她如此,顧岩廷反而放慢了動作,脫下里褲擰乾,慢條斯理的擦身子,惡劣的問:「除了我,還看過幾個男人的身子?」
宋挽的臉一下子燒起來,又羞又惱,當即道:「奴婢沒有!」
「沒有?」顧岩廷語調上揚,質疑道,「在黎州驛站的時候,你的手法不是很鎮定嫻熟嗎?誰教你的?」
宋挽咬牙,悶聲道:「無人教奴婢。」
顧岩廷拿了一件衣衫,問:「那你是無師自通?」
宋挽根本不願意回想這件事,更恥於與人討論,忍無可忍,抬頭瞪著顧岩廷說:「大人與夫人房事不和,大人當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拿奴婢逗耍不是大丈夫所為!」
宋挽滿臉通紅,眼睛瞪得大大的,攢著火苗,軟軟糯糯的腮幫子微微鼓起,這些時日積壓的陰鬱頹喪消散不少,顯出鮮活靈動,整個人都艷麗起來。
顧岩廷動作一頓,胸口燃起火來,眸底一片晦暗,黑沉沉的,欲摧折一切。
宋挽的氣焰立刻消了,背脊骨爬上寒意,垂眸慌亂的說:「奴……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顧岩廷朝宋挽走了一步,沉沉的問:「你覺得我身上有什麼原因?」
他的語調平穩,聲音比方才又啞了一些,宋挽緊張得喉嚨發澀,討好的說:「大人精力充沛,異於常人,夫人身子嬌弱,有些懼怕此事也是正常的,大人耐心開解一番應該就好了。」
顧岩廷問:「你原是這般想的?」
宋挽都快哭出來了,這話題聊著聊著怎麼又聊到她身上了?
宋挽搖頭否認,說:「奴婢沒有!」
顧岩廷沒說話,盯著宋挽的發窩看了許久,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拿走剩下的衣物穿上。
宋挽鬆了口氣,而後手裡塞進一個濕漉漉的瓷瓶,顧岩廷說:「一日一次,自己想辦法抹上。」
是治鞭傷的傷葯。
宋挽一顆心回落,道:「謝大人賜葯。」
顧岩廷提步往外走,宋挽剛想跟上,又聽顧岩廷說:「衣服洗了再過來。」
「……是。」
宋挽留下洗衣服,顧岩廷大步回了寧康苑,屋裡燈燭通明,許鶯鶯還沒睡下,顧岩廷直接推門而入。
屋裡的狼藉還沒收拾,許鶯鶯坐在床邊捏著絹帕哭泣,劉氏正在安慰她,兩人皆未想到顧岩廷會去而復返,面露詫異。
片刻后,劉氏先反應過來,面露歡喜,熱切道:「我聽見鶯鶯在哭,還以為你們小兩口拌嘴了,原來是我想多了,我這就走。」
劉氏說完往外走,顧岩廷轉身把門關上,劉氏眼皮一跳,再看顧岩廷綳著臉,眼角眉梢都掛著刺骨的寒意,停下步子,心底打起鼓來。
顧岩廷走到被打翻的香爐旁,抬腳隨意一踢,香爐便咕嚕嚕滾到劉氏腳邊,劉氏身子一抖,連許鶯鶯也止了哭,小臉變得煞白。
顧岩廷沉聲問:「誰出的主意?」
今晚一進門,顧岩廷就覺得屋裡的味道有些熟悉,只是一時沒想起來,知道許鶯鶯流露出主動的意圖,他才豁然想起,這是軍中那些糙老爺們兒從勾欄院回來經常沾染的味道。
這香並不貴,對人體也沒什麼傷害,只是有助興之效,容易讓人意亂情迷。
事情敗露,許鶯鶯只覺無地自容,跪在顧岩廷面前說:「是我的主意,我德行有失,配不上顧郎,請顧郎休了我吧。」
許鶯鶯一開口就自請被休棄,劉氏嚇了一跳,連忙跪下,連扇了自己好幾個巴掌,說:「是我老糊塗了,與鶯鶯無關,鶯鶯對你痴心一片,岩廷你要怪就怪我!」
劉氏捨不得廷尉府的潑天富貴,這幾巴掌打得很是賣力,不過老臉褶皺太多,一時見不到紅腫。
顧岩廷知道許鶯鶯干不出這樣的事,多半是劉氏出的餿主意,他沉眸看著劉氏,眸光犀利,冷銳如刀,金戈鐵馬的殺意呼嘯而出,像是當真要殺了劉氏泄憤。
劉氏嚇得一嗓子嚎出來,抱著許鶯鶯哭:「鶯鶯,等舅媽去了,勞煩你照看好你舅舅和棋哥兒,待棋哥兒長大成人,為他尋門好親事,不在乎姑娘家的門第多好,若是能像鶯鶯你這般溫柔解意就是祖上積德了。」
到了這種時候,劉氏還不忘誇許鶯鶯,許鶯鶯悲痛欲絕,只覺得天底下再沒有比劉氏對自己更好的人了,沖顧岩廷磕了個響頭,決絕的說:「求顧大人放過舅媽,鶯鶯願代其受過,任大人處置!」
她是真的傷了心,連顧郎都不喚了,只叫他顧大人。
顧岩廷眉頭緊鎖,冷聲道:「我不過是問誰出的主意,何時說過要處置?」
劉氏逃過一劫,抬頭正要說話,對上顧岩廷森冷的眼眸,到嘴邊的話咽下去,顧岩廷冷聲命令:「我沒讓你說話就給我閉嘴!」
劉氏打了個哆嗦,把嘴閉得嚴嚴實實,屋裡安靜下來,只剩下許鶯鶯低低地抽噎聲,顧岩廷走過去把許鶯鶯扶起來,硬邦邦的說:「我又沒凶你,你哭什麼?」
許鶯鶯今夜是傷透了心,別過臉不應聲。
顧岩廷心頭一皺,有些不喜,宋挽雖說也嬌氣,但哭得沒許鶯鶯多,便是哭著,也是有問有答,不像許鶯鶯這般悶著不吭聲,叫人猜不到她心裡的想法。
不過許鶯鶯到底是不同的,顧岩廷耐著性子說:「你我是成了親拜了堂的夫妻,同房是天經地義的事,你為何要聽信旁人對我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
許鶯鶯還是哭,不過感覺到顧岩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嚴厲,還是綳不住說:「我……我怕。」
「我說過不會強迫你,既然害怕為什麼還要做這樣的事?」
顧岩廷不能理解許鶯鶯的腦迴路,許鶯鶯眼淚流得更歡,哭著控訴:「我既已嫁給你,你對我做什麼我自然都是心甘情願的,我只是怕你心中另有所愛,怕你要為另一個人守身如玉,根本不想碰我!」
許鶯鶯越說聲音越大,最後一句話吼完,她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氣,跌坐在地上。
屋裡靜得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良久,顧岩廷問:「你說我喜歡宋挽?」
許鶯鶯淚眼朦朧的看著顧岩廷反問:「難道不是嗎?成親那日你被舅舅灌了酒,本已意動,言辭之間卻將我當成宋挽,醒來后你什麼都不記得,我才騙你說是我太害怕才沒有圓房,今夜你說什麼不捨得我流淚,分明是用來誑騙我的!」
這事劉氏也是現在才知道,心裡恨毒了許鶯鶯,若是早知道顧岩廷待宋挽這般不同,她就不會百般刁難宋挽結怨了。
顧岩廷想起手上的牙印,他確實記不得醉酒後發生的事,想來這個時候許鶯鶯也不會說假話,顧岩廷認真的問:「那晚我對你說了什麼?」
許鶯鶯氣結,她原本還期盼著顧岩廷反駁、否認,沒想到他在意的竟然是他那晚說了什麼。
心痛如絞,許鶯鶯懷著滿腔恨意說:「你這輩子都休想知道那晚自己說過什麼話!」
「……」
酒後溫香軟玉在懷,他能說的無非是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葷話,值得像敵國細作一般守口如瓶嗎?
顧岩廷只是隨口一問,也不是很在意,並沒有把自己審訊細作那套手段拿出來嚇許鶯鶯,點頭坦然道:「你既然不願意說那便罷了。」
許鶯鶯一口老血哽在喉嚨,哭著質問:「你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娶我?」
顧岩廷說:「我不說娶你,你不是就要投河自盡?」
「你不喜歡我,我死不死與你何干?」
「你和你母親於我有恩,我不能見死不救。」
顧岩廷說得很坦然,這些天來許鶯鶯心裡所有的甜蜜期盼都化作泡影,明明現在已是炎炎夏日,她卻覺得自己混身冷透,連血都要凝出冰渣來。
顧岩廷不愛她,他娶她只是為了報恩,這些時日縱容她也是為了報恩。
他怎麼能這樣?!
許鶯鶯握緊拳頭,又問了一遍:「那你喜歡宋挽嗎?」
顧岩廷沉了臉,不悅道:「這和娶不娶你沒有關係。」
「有關係,」許鶯鶯直勾勾的看著顧岩廷,眼淚沒有止盡的往外涌,「你喜歡她就不該娶我!」
顧岩廷漸漸沒了耐性,皺眉問:「那我該看著你死,然後去你墳頭燒紙?」
許鶯鶯被噎得說不出話,又聽見顧岩廷說:「現在還沒到戶部登記造冊,你若是反悔還可以自行離去,你我並未圓房,再嫁應該也不難。」
顧岩廷輕輕鬆鬆就說出讓許鶯鶯再嫁的話,許鶯鶯面色慘白,唇瓣顫抖不止,說:「雖然沒有登記造冊,但那麼多人都知道我與你有了肌膚之親,我還陪你去參加了侯府的宴席,我……」
顧岩廷說:「我可以給你錢,離開瀚京去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許鶯鶯失了聲,她不可自抑的想,顧岩廷是不是故意拖著不肯去戶部登記造冊,只為安撫她的情緒,然後用錢把她打發得遠遠的?
許鶯鶯失望至極,正要說話,劉氏著實憋不住了,撲過去抱住許鶯鶯,替她回答道:「鶯鶯不後悔,她在瀚京只有我和她舅舅,離開這裡舉目無親,絕不會離開瀚京!」
顧岩廷不說話,劉氏狠狠掐了許鶯鶯幾下,她要是敢離開瀚京,劉氏馬上就把她趕出家門!
許鶯鶯知道自己無處可去,哭著說:「顧郎,今晚是我錯了,我以後不會再問這些問題了,你不要趕我走。」
許鶯鶯入府以後哭的時候實在太多了,顧岩廷對她的眼淚有點反感,沉聲保證:「你不願意走,那顧夫人的位置就一直都會是你的,你不用擔心任何人會對你造成威脅。」
若是以前,許鶯鶯聽到這樣的保證還會感動,但現在只覺得悲涼。
顧岩廷並不喜歡她,在他看來,顧夫人的位置只是報答恩情的一個名稱,並沒有什麼特殊含義。
許鶯鶯可以是顧夫人,但不會是顧岩廷放在心裡的人。
許鶯鶯低著頭,說:「我知道了。」
宋挽洗完衣服回到寧康苑,剛進院子就被顧岩廷吩咐打熱水來。
宋挽打了一盆熱水進屋,看見劉氏也在屋裡,許鶯鶯仍衣衫完整的坐在床邊,只是眼眶紅腫不堪,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淚。
主子的事沒有奴才過問的道理,宋挽不敢多看更不敢多問,正要幫許鶯鶯擰帕子,許鶯鶯悶悶的說:「不勞宋姑娘,我自己來。」
許是顧岩廷在,劉氏也沒像平日那般刁難,宋挽由著許鶯鶯自己來,本分的立在一邊,等許鶯鶯洗完臉,把熱水端出去倒掉。
回來時屋裡燭火已滅,宋挽側耳聽了聽,一點聲音都沒有,應該是睡下了。
雖然知道許鶯鶯晚上不會再用熱水,宋挽還是在門外守了一夜,免得第二日劉氏發難。
第二日卯時過,顧岩廷和往常一樣起床,一出門就見宋挽靠著柱子站著,小雞啄米似的一下接一下的點著腦袋,眼看要摔倒。
顧岩廷下意識的朝宋挽走了兩步,剛想伸手把她接住,耳邊冷不丁響起許鶯鶯的聲音:「那你喜歡宋挽嗎?」
顧岩廷抿唇,伸出去的手收回。
他是不太願意碰許鶯鶯,但絕不是因為宋挽。
宋挽沒有摔倒,一個激靈醒過來,看見顧岩廷頂著霧蒙蒙的天色,黑著一張臉站在自己面前,嚇了一跳,連聲說:「奴婢知罪,奴婢不該犯困,大人可是要熱水洗漱?」
「不必。」
冷冰冰的丟下這兩個字,顧岩廷離開寧康苑。
宋挽去廚房準備熱水,不多時許鶯鶯醒了,見宋挽眸底布著血絲,柔柔道:「昨晚辛苦宋姑娘值夜了,上午沒什麼事,宋姑娘吃了飯好好睡一覺吧。」
「夫人,奴婢不累……」
宋挽可不敢睡,正要推辭,劉氏一臉憔悴的走進來,沒好氣道:「讓你睡就趕緊去睡,強撐著給誰使苦肉計呢?」
「……」
不知道劉氏又是哪裡不痛快,宋挽乖乖退下去睡覺。
一覺睡到午後,睜眼看到照進屋裡金燦燦的太陽和桌上的飯菜,宋挽有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劉氏竟然沒讓夏桃叫她起床準備午飯,而且還給她留了飯菜。
雖然飯菜已經冷透,宋挽也還是覺得劉氏中邪了。
沒敢吃那碗飯,宋挽簡單梳洗了下,跟許鶯鶯報備后,出了廷尉府,準備去那日那位老者說的地下賭坊。
雖然顧岩廷說了太后壽禮的事不用旁人操心,她也想看看宋清風到底在賭坊給她留了什麼東西。
宋挽這些年一直循規蹈矩,從來沒去過賭坊,一路問了好些人才找到賭坊的位置。
說是地下賭坊,但賭坊並沒有建在地下,而是在東市一個龍蛇混雜的地方。
賭坊佔地面積頗大,一共有兩層,門外有四個穿粗布短打的彪形大漢守著,天氣熱,四人皆露著膀子,手裡拿著長棍,凶神惡煞的提防有人在賭坊鬧事。
賭坊大門倒是只用半截灰白的布擋著,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宋挽在街角看了許久都沒勇氣走進去。
書店的老者只說東西在賭坊,宋挽不用憑證也能拿到,卻沒說要去找誰拿,進出賭坊的都不是什麼好人,若是生出什麼事端,宋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處理。
宋挽在街角猶豫了半個多時辰也沒下定決心,離她沒多遠的茶棚里,顧岩廷和巡夜司的兩個衙差也坐了半個多時辰。
這兩人是顧岩廷提拔的親信,他們是兩兄弟,哥哥叫吳勤,弟弟叫吳易,喝了一肚子茶水,跑了三四趟茅房,吳勤忍不住問:「大人,這位姑娘已經等了半個多時辰了,要不屬下叫個人去問問她到底要做什麼?」
顧岩廷抬眸橫了吳勤一眼,吳易在他頭上拍了一下,道:「大人一直教導我們遇事要沉住氣,你怎麼就是記不住?」
吳勤被揍了也不敢還手,繼續喝茶等待,約莫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宋挽終於鼓足勇氣走進賭坊。
顧岩廷一直盯著宋挽,等宋挽一進賭坊,立刻起身朝賭坊走去,同時命令吳勤吳易:「你們在此等候,若一個時辰之內我沒出來,去巡夜司帶人過來!」
「……」
大人,這賭坊可是瀚京有名的灰色地帶,咱們巡夜司可惹不起啊。
顧岩廷原本是帶著吳勤吳易在街上巡守,順帶了解城裡的情況,無意中看到宋挽一個人行色匆匆的走在大街上,便跟了過來。
看出宋挽想進賭坊,顧岩廷特意脫了官服,套了一件不起眼的灰色衣衫,然他身形高大,一身悍匪之氣擋都擋不住,走到賭坊門口便被守門的壯漢攔下,狐疑的問:「幹什麼的?」
顧岩廷垂眸,說:「來這裡,當然是找樂子的。」
他的語氣硬邦邦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壯漢將他死死堵在外面,問:「之前沒見過你,叫什麼名字?幹什麼的?」
壯漢的語氣和營里的刺兒頭新兵差不多,顧岩廷握緊拳頭,忍住教訓人的衝動,直接表明來意,說:「我來找人,剛剛進去那個女子是我的人,她膽子小,受不得嚇,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壯漢一聽眉頭皺起,推了顧岩廷一把,怒道:「這裡是賭坊,找人去巡夜司或者京兆尹,快走。」
守賭坊的人都是有些功夫的,壯漢這一把用了五六分力,卻沒有撼動顧岩廷分毫,正覺不妙,鼻樑就狠狠挨了一拳,嗷的慘叫一聲。
另外三人反應很快,抄起木棍就朝顧岩廷揮下,顧岩廷毫不畏懼,一腳踹翻一個,抬手擋下一棍,一拳砸在那人肚子上,背上挨了一棍,足有嬰兒手臂粗的木棍卻被打得從中間斷裂,揮棍的人驚得瞪大眼睛,而後被顧岩廷一腳踹出三四米遠。
吳勤:「……」
吳易:「……」
看來大人在巡夜司訓練他們的時候手下的確已經很留情面了。
宋挽並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賭坊大堂是各式各樣嘈雜的聲音,空氣悶熱,充斥著各種汗臭味,她有些想吐,卻還是逼著自己硬著頭皮往前走,沒一會兒掌心便緊張得全是汗。
少有女子逛賭坊,更何況是像她這般膽小的,很快有人注意到她,出言調笑,宋挽漲紅了臉充耳不聞,不多時,一隻手憑空伸來,抓住她的胳膊。
宋挽大驚,抽出一直藏在袖中的東西用力扎在那隻手上。
她身上沒有珠釵,出門前用小刀削了一節樹枝拿在手裡,樹枝扎在那人手背上,血立刻湧出來,對方吃痛的哼了一聲,宋挽卻先哭了出來。
她連跟映月打架都打不過,更不要說傷人了。
拉她的同樣是個穿短打的壯漢,被傷之後本來有些惱怒,見宋挽哭了,反倒有些無措,問:「你可是宋挽姑娘?」
宋挽點頭,壯漢說:「姑娘請隨我來。」
宋挽跟著壯漢穿過大堂上了二樓,發現賭坊後面別有洞天,竟然由長廊連接了一幢二層的小樓。
越靠近小樓,賭坊的喧囂聲越小,環境越清幽,空氣中甚至還有好聞的清香。
宋挽慢慢放鬆下來,見壯漢手背還在流血,小聲說:「抱歉,我方才太緊張所以誤傷了你。」
壯漢在鬧事的無賴手下受過更重的傷,隨意道:「一點小傷不礙事。」
宋挽還是覺得不安,拿出一粒銀裸子給他,說:「拿去買點傷葯吧。」
壯漢挑眉,收了錢拱手道:「謝姑娘。」
宋挽笑笑,人已走到小樓外,壯漢上前敲門,大聲說:「公子,宋家姑娘來取宋清風留在這裡的東西了。」
門應聲而開,宋挽訝異的睜大眼睛。
開門的是位穿石青色綉柏葉的俊美公子,這公子身長如玉,生得更是白凈好看,雖不及楚逸辰那般清貴高雅,風華卻也是極出眾的。
宋挽覺得他有點眼熟,卻不記得在哪兒見過了,也不好一直盯著人家打量,福身行禮:「宋挽見過公子。」
青衣公子側身示意宋挽進屋,宋挽站在門口沒動,柔柔的說:「聽說兄長曾在這裡存了一物,公子拿給我便是,我就不進屋了。」
雖然這公子長得好看,但一想到他與賭坊淵源頗深,宋挽還是存有戒心,不敢與他共處一室。
青衣公子也想到宋挽的用意,回頭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你都肯委身於人了,還在乎這些虛禮?」
宋挽心頭微緊,仍是堅持說:「請公子將兄長存留之物給我。」
青衣公子沒再多說,進屋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木盒子隨意丟給宋挽。
木盒子落了灰,宋挽用袖子擦了擦,發現上面刻著繁雜的紋路,竟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
紫檀木自帶檀香,有安眠凝神之效,太後有頭痛之症,陛下登基之初便花萬兩重金尋來紫檀木,請最好的工匠給太后做了一串佛珠,太後方可安眠。
陛下花重金尋來的佛珠只夠給太后做一串佛珠,宋清風上哪兒找的紫檀木做木盒子?
宋挽暗暗咋舌,打開盒子看見裡面的東西卻是眼眶一熱。
盒子里裝著的,是一隻通體艷紅的血玉鐲子。
宋挽幼時身子不好,有雲遊的道士預言她活不過雙十年華,不過若尋到血玉隨身佩戴,還能有些轉機,宋家人便一直暗中尋訪血玉的下落。
兄長他……竟然找到血玉了啊!
「東西已經給你了,走吧。」
青衣公子催促,宋挽壓下思緒,說:「這隻玉鐲應當不是兄長留在這裡的,還請公子收回。」
青衣公子看著宋挽,挑眉問:「你怎知這玉鐲不是他的?」
宋挽說:「兄長尋它是為了給我治病,若是尋到,會立刻拿來給我,而不會寄存在此,所以我想,此物應該另有主人。」
「它裝在盒子里,我既然給你了,那就是他的東西。」
青衣公子有些霸道的說,宋挽搖頭,執拗道:「兄長只說有一物在此,我不能多拿。」
「宋家都沒了,給你錢你還不要?」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青衣公子咬牙,拿走盒子,將玉鐲塞進宋挽手裡,說:「宋清風拿這木頭與我換鐲子,我當時不願給他,現在願了,行了吧?」
血玉鐲子觸手溫熱,宋挽小心把鐲子收進懷裡,感覺胸口熨帖,福身道:「謝姑娘。」
青衣公子氣得跺腳,怒道:「你又是如何看出來的?」
宋挽平靜的說:「我接觸的異性雖然不多,但父兄從來都是不會戴鐲子的。」
「……」
氣氛有些微妙,有人來報:「公子,不好了,有人在賭坊鬧事。」
「你們是吃乾飯的,都不知道攔著?」
「他……他太厲害了,我們打不過。」
「……」
宋挽見這女扮男裝的青衣女子都要氣得暴走了,柔柔的問:「他的身手如此厲害,應該不是無緣無故鬧事,你可知緣由?」
「他貌似說要進來找人。」
「……」
宋挽跟著報信的人回到大堂,顧岩廷正把一個人踹飛砸在賭桌上,剛剛還烏煙瘴氣的賭坊這會兒只剩下一地哀叫的人和滿屋子狼藉。
宋挽見過顧岩廷舞刀時的氣勢,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顧岩廷打架,赤手空拳,拳拳到肉,兇悍得叫人膽戰心驚。
宋挽被嚇到,報信的人忍不住朝顧岩廷喊:「別打了,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她?」
顧岩廷動作一頓,扭頭看向宋挽。
他臉上騰騰的殺氣沒有收斂,像張牙舞爪的凶獸直直的撲向宋挽,宋挽被嚇到,不自覺後退了幾步。
顧岩廷眉心一擰,大步走到宋挽面前,將她從頭打量到腳,確定她毫髮無損后厲聲呵斥:「你不好好在府上待著,瞎跑什麼?這是你該來的地方?」
他的聲音很大,怒氣沖沖,宋挽瑟縮了下,乖順道:「奴婢知錯。」
她低垂著腦袋,手指絞在一起,認錯態度相當良好,顧岩廷胸口一滯,後面的話罵不出口了。
微妙的僵滯片刻,顧岩廷扭頭就走,宋挽跟著走了幾步停下,將身上帶的錢都拿出來給那位壯漢,說:「這是醫藥費,若是還有剩餘,再買幾張桌子,請你家公子莫要生氣。」
宋挽給了錢拎著裙擺小跑出賭坊去追顧岩廷,沒想到顧岩廷沒走遠,就站在外面等她,宋挽來不及停下,一頭撞到顧岩廷背上,悶哼一聲,捂著腦袋後退。
顧岩廷扭頭看著她,眼神仍是兇狠的,像是要動手揍她。
宋挽有點害怕,連忙說:「我不是來賭錢的,宋清風在這裡給我留了一樣東西,大人可以拿此物給太后賀壽。」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顧岩廷的語氣難辨喜怒,宋挽如實說:「奴婢之前想留給那個孩子做傳家寶的,後來想想,還是覺得拿給大人用了更好,只有大人在瀚京站穩腳跟,奴婢和那個孩子才能過上安穩日子。」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血玉是罕見之物,宋挽和春秀還有那個孩子都沒有保命的本事,留著玉鐲反而不安全,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顧岩廷沉默了會兒,低低道:「騙子!」
「……奴婢所言句句屬實,並無欺瞞。」
顧岩廷轉身往前走,宋挽連忙跟上,走了一會兒聽到顧岩廷說:「以後有事記得與我商量,我不會害你。」
宋挽怔住,說這話的顧岩廷怎麼好像……有點溫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