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加油，小炮
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喬治還趴在雖說算不上狹小的房間里，與同樣百無聊賴的看守變著花樣玩橋牌。現在他已坐在空無一人的海邊，看著絢麗的晚霞一點一點消逝在遙遠的家的方向。
喬治的家在夏威夷唐人街。
那是個除了飯館招牌和路人膚色以外，與中國幾乎毫無瓜葛的地方。很多人一生下來，還沒學會記憶，就已聽到母親用純正的A國式英語說寶貝我愛你。
喬治的祖父出生在寶島，上世紀六十年代成為「太子」身邊唯一的原住民侍衛。「太子」順利升格為「二世」后，祖父獲得一筆不菲的退役安置費，帶著剛學完《弟子規》和《朱子家訓》的父親移居A國，此後再也沒回過寶島。
童年記憶里的祖父，每天早上7點整到寶島商會大門看青天白日升起，8點整回到呂氏榮軍飯店，把全體員工拉到馬路邊練軍體操，但始終對那段衛戍「大內」的經歷諱莫如深。祖父過世后，飯店生意每況愈下，父親將那副顯然不是祖父筆跡的字帖抵押給鄰居，用貸來的錢翻新店面。飯店生意稍有起色時，那位鄰居已人去樓空。喬治直到今天還記得那副字帖上的話：「身作黃沙走，死不裂土還。」
直到考入海軍安納波利斯軍校那天，喬治才忽然明白，當年年年績優且「簡在帝心」的祖父為何不能繼續晉陞，而是帶著不菲的安置費和永遠壓在箱底的中校肩章離開侍衛室警衛組（組長上校軍銜）。
種種的一切已隨著祖父的過世煙消雲散，呂家再沒有人早上7點爬起來看青天白日，榮軍飯店門口的軍體操也改成了《OneForDaMoney》（保險公司知道）。喬治在軍校里的檔案，除了「中文口語S」以外，並無特別之處。
趕在畢業之前，喬治給自己的檔案添上了「J國語B」，並在某位喜歡「中國料理」的海軍中將的幫助下，如願分配到第七艦隊母港橫須賀。
喬治選擇橫須賀的原因很簡單。他和大多數剛剛步入職場的平民子弟一樣，都有一個」住A國房子、雇中國廚子、娶J國老婆、雇英國管家」的夢想。
A國房子、中國廚子是現成的，要娶J國老婆當然要去橫須賀。至於英國管家.......
據喬治所知，連喜歡「中國料理」的海軍中將也雇不起。
千篇一例的枯燥生活和繁文縟節的機關工作，很快磨光J國「女僕」們帶來的那點短暫刺激，雇英國管家的夢想更是越來越模糊。可就在這時候，一個名叫曾佳的女人出現了。在曾佳的會所里，一個已經娶到J國老婆、隨時可以雇十個英國管家的野心家，幫助喬治找到了永不枯燥的正確姿勢......
喜歡「中國料理」的海軍中將晉陞太平洋戰區上將司令官的那一天，喬治正式成為「寡婦」組織的一員，並獲得一個代號：
「崔絲塔娜」。
以下摘自A國製造某大型競技遊戲的背景故事：
「麥林炮手崔絲塔娜，班德爾城特種部隊麥林突擊隊的一員。」
「這位小個子、手持重炮的約德爾人.....拒絕從任何挑戰中退縮。」
「他們（麥林突擊隊）以其勇猛、致命以及冷酷而著稱........這些傳奇令年輕的崔絲塔娜沉迷不已。在她還是個小不點時，她便一心想要成為像她偶像一樣的神槍手。她堅持不懈地刻苦訓練著，直到她終於到了參軍的適合年齡，能夠為自己在麥林突擊隊中贏得一席之地。高級軍官們都對她的能力驚嘆不已，宣稱崔絲塔娜是天才。」
「被動技能的存在，決定了後期才是崔絲塔娜的天下。崔絲塔娜是個極強的後排站樁輸出者。」
「麥林炮手崔絲塔娜最近與迅捷斥候提莫建立起了親密的友誼。他們都是班德爾城特種部隊成員，因此他們不僅同為約德爾人，還是親密的戰士與英雄同伴。」
「如果說在執行一項棘手的任務時，有誰可以讓我相信的話，那便是崔絲塔娜。一直是她！——提莫。」
對格林恩.喬治上尉的聯合審查，是在聯合審查組主要成員不約而同地推動下提前結束的。
究其原因，根本在於喬治的失聯時間，並未達到專為涉密人員劃定的「72小時警戒線」。以往類似情形，一般只須所屬單位主官出面或委託他人簡單訊問，此事因牽涉萊布其海軍上將及太平洋戰區中樞機密，才升格為國防部牽頭、多部門參與的聯合審查。然而，所謂聯合審查也只是例行公事地證明「半路走掉自己找回家的貓還是貓，不是老虎」。
再來看看聯合審查組，都有哪些人：
組長K上校，太平洋司令部首席憲兵參謀官；
執行官A中校，國防部總監察長辦公室防止犯罪處派員；
心理干預與輔導助理B少校，太平洋司令部副官辦公室派員；
問訊事務助理C少校，國防情報局管理與行動處人事調查科派員；
情報分析助理D上尉，太平洋司令部J2（情報）部門派員；
…...
K上校首先是聯合特種司令部西太平洋分區聯絡官，其次才是用於掩人耳目的太平洋司令部首席憲兵參謀官。憲兵方面的事務，實際上大多由憲兵參謀辦公室的次官和助理們分包代勞，基本不需要連做夢都在與總參二部及其分支機構鬥智斗勇的K上校親自出面。此次審查也是一樣，K上校除了審前代表聯合審查組發言、審后在聯名報告書上簽字以外，再沒有露過面。
首席執行官A中校，單從「防止犯罪處」這個機構名稱上就能看出，其職責並不在於偵查罪行、懲治罪犯，而是充當政策研究、業務指導角色。國防部總監察長辦公室派他來，當然不是為了讓花蓮戰役之後士氣低落的太平洋戰區人人自危。
心理干預與輔導助理B少校、情報分析助理D上尉均出自太平洋戰區系統，即使副官長威利上校、J2（情報）副參謀長魏少將事先沒打過招呼，這兩位也會蕭規曹隨，絕不會節外生枝，給自家山頭添堵。
問訊事務助理C少校倒是正兒八經的專業審訊人員，國防情報局身份也足夠超然，但既然是例行公事，那就按法定程序把事情做完、資料做好，如實上報即可，實在沒必要捕風捉影。
於是結果就變得毫無懸念了：
201X年7月2日11時，在國防部的關心、支持和領導，在太平洋司令部的高度重視下，聯合審查組全體工作人員本著對國家負責、對軍隊負責、對當事人負責、對自己負責的精神，嚴肅認真，依法辦事，用清楚的事實、充分的證據、準確的依據、經得起歷史考驗的定性，給予奇萊山戰地失聯事件當事人格林恩.喬治客觀公正的評價，圓滿完成聯合審查任務。審查報告經審查負責人K上校簽字上報，獲主管部門領導K上校批准后，格林恩..喬治上尉即時恢復人身自由及所有職務，重新走上維持世界和平偉大事業的光榮崗位........
總結起來一句話，「形式主義」和「穩定壓倒一切」並非種花家專利。
審查結束並不意味著一切萬事大吉。
喬治在高高的堤壩上換了個舒服的姿態坐好，拿出手機，插入太平洋戰區信通管理部門分放給軍中個人使用的實名手機卡，開機，聯入互聯網。
在交戰地區順暢地使用國際互聯網對當地一般平民來說絕對是一件奢侈的事，但只要在政府及軍隊中謀得一官半職，這並不是難事。
喬治打開臉書，先翻了翻橫賀須女友曬出來的夜場帥哥照片，按慣例發了個豎中指表情后，點進父親的臉書。和預料中一樣，父親每曬出一份色香味俱全的作品，都要打上一句，「兒子說辣椒太多」云云。
喬治微微一笑，沒有回復。因為戰地心理干預與輔助師們常說，向家裡報平安過於頻繁反倒適得其反。
回到將近兩周沒有更新過隻言片語的自己的臉書，喬治看到多達一百七十六條陌生人的關注提示，和七十四條未讀問候。
「你的手機落在哪個橫須賀辣妹的小內內里？喬治。」表弟始終認為喬治還在安全係數較高的橫須賀港。
ID為某某義勇軍之類的陌生人說：「被A國鬼子太陽過的女人的兒子已經爛在中國花蓮的海灘上，樓上是下一個。」
兒時的死黨說：「水深火熱的海外勞動人民向試過幾百個免費在線代理手抽筋的翻牆同胞表示親切慰問。」
幺叔說：「你一直想要的那支絕版某型M1911已寄出，有空取一下。」
另一個陌生人AT二叔說：「已繳獲，感謝同胞。」
有個兩歲兒子的表姐說：「舅舅舅舅，屁股扭扭。愛你，喬治。」
又一個陌生說：「這貨早就掛了，誰挖的墳？」
地理位置顯示福羅里達州的陌生人，在喬治於半個月前以「密集陣」多管近防炮為背景的自拍照上留言：「加油，小炮。」
*/註：某型遊戲的中國玩家習慣稱呼崔絲塔娜為小炮或炮娘。*/
喬治鬆了一口氣，繼續瀏覽，直到包括「加油，小炮」在內的所有未讀消息都顯示為已讀後，才關掉臉書。
數千英公裡外，馬里蘭州米德堡。
佔地五千餘平方米、人頭攢動的信息分撿作業大廳內，一個中士將目光從屏幕上移開，按下桌上的按鈕。
七十五名軍官分三排圍成圈的調度台上，一名少校在椅子里睜開眼睛，晃動滑鼠，激活正處於睡眠模式的系統。
良久，他鬆開滑鼠，拿起桌上的電話，「接J.S.O.C.(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西太平洋分區，四五八八六三號。」
電話接通。
線路另一邊聽完描述后，頗為不滿道：「我記得沒錯的話，今天是第一天。」
「正因為是第一天，我才覺得有必要打擾您。」
「如果你在鳥不拉屎的山裡和沒有空調的觀察室呆上幾天，就不會認為第一時間上臉書有多反常。少校。我只要每三天一次、簡潔明了的監聽報告，別讓我看輕你。」
「呃.......早上的披薩是不太新鮮。」
「早吃好、午吃飽、晚吃少，中國人都知道。」對方笑。
少校輕輕放好電話，最後掃一眼沒有呼入提示的電腦屏幕，雙手交叉，合上雙眼。
天已經暗下來，繼續留在據說發生過血案的海邊顯然不是不明智的，喬治收拾心情，回到轟兩腳油門就燒掉14歲以下難民一天口糧的悍馬車上。
「布希」號航母派來接他的直升機要晚上才到，所以他有大把的時間，好好逛逛這片曾經養育他祖父的土地。
打開中央扶手箱里，裡面靜靜躺著一支寶島版柯爾特M1911A1式手槍。
昨天軍中快遞把它送到A國憲兵台東聯絡處時，拆封檢查的K上校愛不釋手，後來聽說蔣二世是「御前帶刀侍衛」的遺物，才打消了說服喬治轉讓的念頭。
這款手槍於上世紀六十年代由寶島某兵工廠引進專利和改進特許權，應裝備對象需求進行一些改進后投產，至今仍少量裝備寶島國安特勤中心。1978年祖父退役，獲得時任總統府侍衛長的特批，經海關特別通道，把它帶到夏威夷。祖父過世后，父親繼承了那副沒有筆者落款的字帖，出生在夏威夷、有著和后祖母一樣藍色眼睛的幺叔則繼承了這支手槍。
歷經歲月沖刷，全金屬槍身左側仍清晰可見某兵工廠的繁體中字銘文：「效忠領袖、反攻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