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 毒蜂堂

追上並放倒一個身高低於170CM、體重不超過中量級拳手的前坦克兵，對毒蜂堂頭馬（首席打手）司南菲來說不是難事。

拋頭露面的宗人社有四大金剛，藏在幕後的「寡婦」組織有五大內堂。毒蜂堂專司追蹤、暗殺、綁架，堂主林爽，客座教頭冷月。林爽行蹤詭秘，極少露面，很多人知其名、奉其令，從不見其廬山真面目；冷月並非組織中人，但隨侍龍頭左右，情況危急時常常持龍頭信物直入五大內堂、各地分舵，代表龍頭調兵遣將，實際權勢絕非一般客座可比。

司南菲此次出馬，正是奉冷月之召。

沒見到龍頭杖，也沒有堂主令，只是召喚。

冷月露面往往意味著龍頭身陷危難，因此「守護女神」本不具備「法定效力」的召喚，總是比龍頭杖、堂主令更有效率。

司南菲在一井揚子簽約的影視公司做過化妝師，體形、體重與一井揚子相仿，同時也熟悉申明，自然是「狸貓換太子」的最佳人選。司南菲本不相信宗人社老大真扔得下打拚四年攢下的偌大家業，跑到兵荒馬亂的台東談情說愛。

一井揚子缺錢嗎？不缺。如果需要更多錢，她不用黑白通吃的大亨姐夫親自出面，就可以讓愛情動作片公司老闆雙膝下跪白送股份，可是她偏要親歷親為，「獻身藝術」。宗人社老大要是真的跟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孽呆一塊，除了談情說愛能有什麼正事？

可「守護女神」的突然召喚，讓司南菲絲毫不敢懈怠。

冷月從來都不是拉大旗作虎皮、無事生非之人，否則也不會有今日更甚於三大堂主的地位和威望。如今龍頭匿蹤，龍頭杖由時小蘭那個小賤人暫時託管，毒蜂堂主自林爽死後（實際上化名令狐遲出鎮台東分舵）一直虛位以待，自然發不出堂主令。若事事按家規行事，龍頭沒準已身首異處。

此次出馬是沖申明來的。

現在申明真的出現，司南菲反倒沉默了。她沒有追上去，只是摟著金髮小鮮肉溫暖但略顯僵硬的脖子，遠遠目送申明落荒而逃。

申明是什麼人？

宗人社的前台老大，「寡婦」組織核心三號人物、龍頭結義兄弟、獬豸堂主。

獬豸堂掌刑，在龍頭沒有明確廢除申明職權的情況下，毒蜂堂區區「頭馬」怎敢對掌握獎罰大權的獬豸堂主動手？以下犯上的結果，可不只是剁手砍腳那麼簡單。

神仙打架這種事，小鬼們出馬不出手，隨便圍觀下也就可以了。

「你......可以下來了嗎？」

「姐姐很胖？」

「現在幹嘛？」

「背我回去。看好那小妮子。」

「哦......」

「啪！」一巴掌拍到艾合木提腦瓜上，「對領導一定要說，『好的』。」

申明跑得再快，也沒有汽車快，但汽車始終沒有追上他。

數十年後白髮蒼蒼的兩屆全國政協委員、泰國晉商總會副會長冷月向央視大型戰爭回顧紀錄片《孤獨戰士》解釋眼下這一情景時，露出那僅剩的兩顆真牙，孩子一般笑道：「就是喜歡看人淋雨.......」

汽車追了四公里，因為申明只跑了四公里，就摔倒在從小到大都沒讓他眨過一次眼的雷電交加中。

摔得狼狽，摔得利索。

突如其來的雷電，將懨懨空氣一盪而空。剎車片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驚得樹上草窩裡抱團取暖的鳥兒撲騰飛起，很快栽進泥水裡，接著撲騰.....

然而申明放棄了掙扎。

那個駕馭鐵騎深入大漠，將「泛突」組織殘餘碾碎在上合組織成員國Kazakh南部邊境的英雄坦克手（詳見前作《狼煙深處》第四章第五、第六節）；那個一夜連爆唐人街幾大堂口，令本土暴力團少壯摒棄偏見、奉為偶像的「雷神之錘」；那個總是在最危急時刻挺身而出，力挽狂瀾的「龍頭之手」.....那個人已經倒下了。

這個人仰面朝天，只是干瞪著眼，壓根沒有爬起來的打算。

車在他身旁停下。

拉起手剎的女人繼續轟著油門，讓空轉的車輪濺起泥水，一遍又一遍，無情抽打他麻木的臉。

不停撲騰的鳥兒終於擺脫泥水的糾纏，突破雷雨的封鎖，一隻接一隻回到樹上。它們並未就此罷休，而是冒著雨，不斷銜來新的樹枝，一層又一層加固它們賴以生存的家園。雨漸漸小了。它們排排蹲在枝頭，發起歡快的叫聲，目送那頭看似兇殘的鋼鐵怪獸調轉腦袋，黯然消失在離太陽升起還有很長一段路的天際線。

當世界正要重回夢鄉時，鋼鐵怪獸再次出現。

不過它不再那麼猖狂地嚎叫，連腳步都變得輕了許多。它回到死了一樣從未動過的雄性人類身旁，停下來，停下那頗有節律的喘吁，似乎連呼吸都跟著停止。

它的身體居然打開了。

一隻雌性人類從鋼鐵怪獸打開的身體里鑽出來，並未搭理地上的同伴，而是踩著兩條深深的腳印，連條背影都不留地遠去。

無情的人類。或許不會再回來了吧。

雷電已平息，雨還在下，夾帶泥水沉悶氣味的微風，輕輕刮著艾合木提沮喪的臉蛋。

「我喜歡看你憂鬱的樣子。」司南菲托著腮幫。

艾合木提不為所動，只是繼續面向荒野，不知在看些什麼。

「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司南菲再次努力打破沉默。

「菲菲。」

「.......好吧，你記住我名字了。」

「她會有危險嗎？」艾合木提問。

司南菲抹掉額頭落下的黑線，把頭擰到另一邊，「從醫學角度講，人傷得再重，只要不發熱、能吃飯就死不了。台東醫院的手術很成功，弄到這邊又做了專門包紮，以便於運輸。只要呆在車上不亂挪，康復只是時間問題。你終於認出她了？」

「我是說......」

「對對對，她是你義無反顧殺進醫院救出來的，可我們冷冷的女神問都不問你幼小的心靈，就把她還給剛剛還用槍口對準你的沒用男人。真是慘無人道。」

「我......」

「不用解釋！」

「Shutup！」艾合木提生氣道。

「那麼凶.....」

「我得忘了這事，對嗎？」

「我沒見過什麼一井揚子，更不清楚半路殺出那男人姓甚名誰。」司南菲一臉譏誚，「都是干這行的，莫非你們的規矩跟我們不同？」

艾合木提忽地站起，「是不是，也要忘了你......」

等司南菲反應過來的時候，艾合木提下士已扛起陪伴他八天零十一小時的寶島造T91步槍，迎著黯淡月光下漸漸顯露的冷月少校的輪廓，口喊「一二一」，加速奔跑。

「混蛋！你叫什麼名字！」

那背影沒有回應。風兒飄來盪去的荒野上，倏忽「嘎」一聲怪叫，洋洋得意。

風停時，天也亮了。

司南菲終於捨得站起來，轉過身。那座飄著紅十字會旗的帳蓬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輛卡車和兩個男人，不驚不擾，一直候著她。

「準備就緒。」男甲說。

司南菲卻冷冷看著男乙，「是你負責打掃吧？」

男乙正茫然著，司南菲從懷裡掏出一隻醫用口罩，扔到他臉上。男乙撲通跪倒在地，脫掉上衣，腦袋聳拉。男甲嘆了一口氣，從背上的帆布電工包里拉出一束帶皮銅線.......

幾英裡外的荒野上誰因為什麼而用什麼抽了誰的屁股，不是K上校現在關心的問題。

十分鐘以前，依靠空中加油直接從佛羅里達州某特戰訓練中心飛來的C-130運輸機降落在夜間例行管制的「台東-高雄」公路上，帶來了十一名「三角洲」突擊隊員所需的全部裝備。

為確保這次不在太平洋司令部聯合作戰框架內的行動萬無一失，K上校甚至放棄了中央情報局既有情報網路的高效支援，而是早在三天前，就從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調來數名「從無亞太地區駐紮紀錄」的戰場偵察與情報分析人員，以從源頭上杜絕因複雜人事關係而造成的泄密可能。

情報是作戰的先導。

海外行動不要中央情報局支援，也不要本國駐在軍（太平洋司令部）的強大武力作為後盾，意味著一切只能從零開始。這絕不僅僅是勇氣和決心的問題。

如果只憑勇氣和決心，K上校頂多就是個胸掛榮譽勳章、懷抱袍澤骨灰回鄉享受豐厚撫恤待遇和眾人敬仰的前特戰勇士，無論如何都成不了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里為數不多可以獨掌一方的上校，也不可能擁有足可左右一「國」朝局的實際權勢。對於戰時寶島當局，K上校的確有這實力。因為他的背後，是自9.11事件以來就置於白宮直接指揮下，隨時可以繞開國會授權決勝於千里之外，自詡「統治宇宙的暗物質」的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

「白宮之刃」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也有自己的情報部門，儘管整體實力遠不及起家半個多世紀、耳目遍及全球每個角落的「白宮之眼」中央情報局，但其專業素質並不遜於後者，欠缺的僅僅是需要多年經營的資源，比如線人......

「沒錯，沒有線人，可你們有軍人的榮譽、軍人的紀律、軍人的素質。讓CIA那幫眼裡只有美金的僱員見鬼去吧！」

「時間只有三天，今天最後一天。無論如何你都得給我搞清楚，倉庫里到底有多少兵力、多少火力。」

「看看我身後這十一個睡得正香的小夥子吧。個個都比你年輕，那個叫傑姆的少年聽說還是個處男。噢，上帝，你真忍心讓他頂著機槍掃射衝進去，到天堂里太陽一百個處女？」

「是的，上尉，我很清楚五十米是極限距離。天亮前還有一場大雨，你能否再靠近點......十米、五米，哪怕一米？」

「外交糾紛不是你該考慮的事，上尉。只要你的情報準確，三角洲完全可以偽裝成共軍襲擊的樣子。加上倉庫面積不大，無非就是多點炸藥、汽油。」

「再次重申一遍，情報必須能夠確保活捉1號目標人物，或者至少，讓他從地球上永遠消失。做到這一點，三角洲隨時可以出動。」

「去吧，我的上尉。別讓三角洲的小夥子們等太久。」

送走情報組負責人，K上校目光幽幽，盯著無人機從台東縣城南郊上空傳回來的視頻。

從外形上看，這只是一座普通的後勤倉庫，之前屬於島軍空特862旅，島內民選當局敗退台東后，被總統府憲兵總局（原國防部憲兵指揮部改組）秘密徵用。在總統府憲兵總局的機密檔案里，該倉庫主要用於「憲兵訓練中心射擊教學」、「國家安全局特勤中心七號行在外圍哨」等。

而據K上校所知，兼有總統行在外圍哨職責的憲兵訓練中心射擊教官令狐遲上尉，曾經有很多身份：

北京大學醫學部臨床醫學專業畢業，醫學學士；

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國際信息研究專業函授畢業，軍事學學士；

總參直屬101學校速成班某期結業，總參二部五局「紅蜘蛛」部隊教導隊學員，中尉軍銜；

總參三部原直屬海外行動第七處京東站暨總參1024特別行動組偵察參謀，上尉軍銜，「殉國」后追授「孤影狙殺英雄」榮譽稱號、追晉中校軍銜；

寶島陸軍機械化步兵298旅憲兵連副連長，上尉軍銜。

「寡婦」組織毒蜂堂堂主。

........

令狐遲的底細對K上校、對憲兵總局、對總統府，其實都不是秘密。

幾天前，在總統府憲兵總局二處處長兼「夜鷹」突擊隊指揮官區子龍上校的盛情邀請及全程見證下，就在那座倉庫里，A國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西太平洋分區聯絡官K上校與「寡婦」組織駐台東代言人、毒蜂堂堂主令狐遲，在友好的氣氛下，就「寡婦」組織首腦庭車常的身體健康狀況等相關問題，展開了廣泛而深入的對話，彼此了交換意見，並達成了「擱置爭議、互利共贏」的重要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