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將錯就錯
(一)
接到賈溪的電話后,白建便走出了家門,到車庫取車。
寓區大門外的成人用品專賣店裡,那隻充氣娃娃剛剛換上一套新衣,它傳達了一個信號:有尾巴。白建急匆匆駕著庭車常留下的那輛瑪莎拉蒂離開寓區。
車是庭車常的,但庭車常與一井由子結婚後就很少動過這輛車了,毫不誇張地說,白建對這輛車的熟悉程度甚至高於庭車常。瑪莎拉蒂本身就是跑車,身出名門,性能優越,足以甩開後面的尾巴。白建對自己的技術同樣很自信的,但他心裡卻咬定了這麼一個念頭:我是清白的。既然他是清白,那為什麼還要怕警方跟蹤呢?所以他對尾巴視而不見,依然像往常一樣慢悠悠地鑽梭在喧鬧的街市間,向唐人街方向駛去。他現在要做的只是一個宗人社這個黑社會組織的幕後首腦應該做的事情——召集舊部,尋找庭車常——在警方看來,這是順理成章的事。
他確實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商人,並沒有受過專門的反偵查訓練,但是這阻礙不了他發揮自己的才能。
(二)
「便衣組剛剛激活了3號目標座車上的跟蹤設備。按照您的命令,車輛組已經撤回。」
助手從指揮手的定位室里伸出頭來,向板田少室報告道。
板田少室充耳不聞,只是抱著手倚在座椅上,反來覆去地在腦海里勾畫出一條條線,運用拓撲學的原理將諸多雜亂的點、線梳理得井井有條。
SWAT特警精英、前陸自空降一團特戰部隊上尉鳥下駐口就坐在一旁,正在慢慢地熟悉眼前的這位名不經傳的反間諜幹探:昔日能在公眾視野里出現的公安警察都是小角色,而跟前的這位才是貨真價實的特工,貌不驚人,舉止平庸,扔到人群中便找不出來。鳥下駐口一邊暗暗稱讚,一邊揣度著剛才那位助手的報告,心想:安置跟蹤設備絕對不是主要手段,而只是必要的安排罷了,板田君並不奢望這些司空見慣的手法能在精明的對手面前發揮多大的作用,真正的好戲還沒出場呢。
「板田君,」鳥下駐口禮貌地喚了一聲,希望能證實自己的一些猜測。
板田少室轉過目光,帶著微笑,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說道:「既是同僚,鳥下君有何設想不妨直言。」
鳥下駐口臉上微微一紅,訕笑道:「板田君,他真的就這樣去了?召集宗人社舊部?」
「目前的表象是這樣。三個月你們的圍剿雖然擊垮了宗人社的中樞,但他們的底子還在,只要這位一直隱藏在旁保持持觀望態度的白建有所反應,宗人社所控制的神經網路就會再次運轉起來。」
「我不這麼看。」
「哦?」
「他們的神經網路從來就沒有停止過運轉。因為這三個月來,申明一直下落不明,他們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是我疏忽了。」
「不,其實板田君明知如此,只是要讓我自己說出來罷了。鄙人實在感激不盡。」
「鳥下君,有一件事不知道我當不當問。」
「不妨直言。」
「在三個月有關部門調集SWAT對宗人社的展開行動中,依鳥下君的資歷和才能,必定也參於了行動吧。我明白SWAT的紀律,你只是奉命行事,並不知道其中的內幕,也不便向其它單位透露。只是在我現在的推理中,始終有一個死結困擾著,這個結的答案也許就在那次行動的真相中……」
「呃……」
「抱歉,我不應該為難你。」
「有些事我還是可以跟你說的。我確實不知道那次行動的內幕,我的小隊全部出動,在事前接到了通知,只知道要準備怎麼樣的裝備,要對哪個地方實施何種行動方案,要抓什麼人,除其之外一無所知。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調動SWAT的不是警視廳,也不太可能是警察廳總部——因為連你也不知道。我想……也許是……內調……因為那個部門來的聯絡官名叫佐島,眾所周知他是官房長官的兒子,又據說他是內調的人。」
「哦,看來佐島的日記是真的。」
「佐島的日記?你是說……」
「前內調次長秘書佐島正川。他是我的大學好友……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死,那個女人就站在我的眼皮底下,用手槍射殺了他!他是個正直的人,待人真誠,他……我要找出真相!找出那個女魔頭!我要完成他沒有完成的使命!我一定會的……請原諒我的失態,鳥下君,我坦白地告訴你,調動SWAT的確實是內調,是內調次長村上閣下。」
「是佐島告訴你的?怎麼……怎麼會這樣的日記。」
「幹這一行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記這樣一本日記是嚴重的瀆職事故,是要受到審判的,但是事實上,幾乎每一個人都要這麼去做……佐島死之前讓我去找這本日記,它現在就在我手中。我會把日記上交的,但不是現在。鳥上君,你能夠替我保守這個秘密嗎。」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很高興,是的,板田君,我很高興替你——不,是替為國捐軀的勇士保守這個秘密。」
「你也許會奇怪堂堂內調為何會對一個小小的黑社會團伙產生興趣,我也很奇怪。儘管佐島生前偷偷地寫了這本日記,但他並沒有牽涉過多的內情。整個事情至今仍是一個迷團,不但我不知道答案,就連內調內部也沒有人知道,我想只有村上和佐島知道,但現在除了我這本日記我一無所知,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他父親的默許和暗中幫助,以一個公安警察的身份,全力調查此事。申明、南中車常、白建、時小蘭,還有那個太行溪,他們當中一定隱藏著天大的秘密,一定有。」
「你會辦到的,我相信!佐島君不會白死!」
(三)
就在板田少室咬牙切齒的時候,他口中的「女魔頭」,曾經喬裝刺殺佐佐島正川的殺手」冷月」,實質上的中國總參謀部情報部特勤局滲透行動處處長助理、營救小組副組長賈溪少校也並不好過,由於還找不出既能甩開尾巴又不會引起懷疑的方法,她暫時只能呆在家裡,做一個會長助理應該做的事情,不停地向外打電話的同時也不斷地接到來自公司高層的電話,做出一付哀求、解釋、憤怒與無奈的樣子。
早在清晨時,不孔不入的媒體就將逃獄事件炒得沸沸揚揚,幾乎在一夜之間,南中車常——這個在京商界中並不出色也不平庸的商人一下子進入了公眾的視野,成為報紙上除了戰事以外最熱門的話題,素以工作效率極高著稱的新聞工作者們爭先恐後地發掘並渲染出種種秘聞:「曾違反軍紀而獲罪入獄的前中共軍人」、「唐人街暴力集團幕後主腦」、「知情人士稱『性格暴戾、經常毆打妻子』」、「公司前女職員稱『他沒有強姦我』」、「與東南亞玉石大亨、時氏財團少女掌舵人時小蘭關係曖昧」、「純屬過失?合謀弒妻?」、「因嗜賭已負債纍纍,賄賂官員逃脫資產監管」、「勒索情婦巨款不成,獄中搖控實施綁架」、「勾結獄警從容出逃」……
誠然,讓賈溪焦慮不安的是她的戰友——中國總參謀部技術偵察部直屬第七海外行動處正團職高級特工、原1024特別行動組組長、被譽為「百變間諜」的庭車常中校的安全。
庭車常是自己逃出監獄的嗎?真的是因為時小蘭綁架激怒了他?他會怎麼做?他現在在哪裡……諸如此類的問題在腦海里紛紛擾擾不止。唯一能讓賈溪頗感慰藉的是,隱藏在京東市某處的營救小組至少能從報紙上得知「庭車常擅自逃獄」這個糟糕的消息。總參三部七處的陳邦老奸巨滑,統戰部W字型大小部門的任飛飛心細沉穩,蔣云為首的諸位行動精英藝高膽大、訓練有素,營救小組必定能夠及時應變,在極不明朗的複雜局勢中暫時隱藏自己,保存實力。
賈溪突然想起了白建。此前打過的一番電話只是在釘子面前的掩飾,而現在冒出來的念頭卻是實實在在的。
庭車常一定會去找白建的!賈溪很快將自己的思維恢復到一個資深特工應有的狀態:庭車常絕非意氣用事之人,若無十分把握他是不會貿然逃獄的,而這個籌碼正是「寡婦」。
對,寡婦!
(三)
幾番思量后,賈溪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CD機里的那張《寂寞似火》長長地撕扯出一聲刺叫,突然停止了旋轉,八年前它在中國哈爾濱的盜版光碟攤位上以3元人民幣的價格從此成為一個清貧女孩的忠實伴侶,而今早已不堪重負,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賈溪含著眼淚揀出那張傷痕纍纍的CD,神情恍惚中,腦海里又浮現出那個身影。
(四)
「這也叫音樂?死綿綿的,像死了男人似的。」
六號跟在申明的後面,突然調過頭來,目光跳過庭車常,直落到賈溪身上。
賈溪摘下耳機,白了一眼,「你的聽覺跟狗有的一比。」
庭車常啊了一聲,撇開自己的女助理,搶幾步上去攬住申明的肩膀,說哥們帶我嫖一場去。申明興緻盎然地大聲說好,便扔下了宗人社「四大金鋼」之首的六號,兩人揚長而去。
賈溪冷眼看著六號,「你雜不去?」
六號掏了掏鼻孔道,「要不你陪我怎麼樣?」
賈溪怒目而視。
不知覺地,兩人已經走到了街上,茫無目的卻又不約而同地同向而行。
「你這張CD我都能背出曲目和歌詞了,」六號的聽覺和記憶力確實非同尋常,「現在這首叫《你明明愛我》,咳咳……」
賈溪氣急敗壞地撈出懷裡的CD隨身聽,撥掉電池,正眼而視,「你好煩人哦。」
六號停下腳步,卻沒有理會賈溪的目光,只是默然注視著遠去的電車,恍若九十年代初守望在空蕩蕩的電影院露天場上的孩子,幕布潔白依舊,放映室窗口的投射頭卻疲倦了,它不會為一個執著的孩子而點亮整個影院的故事。
「你以前在哈工程?」
「喲,你也知道哈工程?」
「我在那裡上過幾年。」
「喲,你還上過大學吶……哼。」
「你是五台山人?」
「是啊,徐向前元帥是我們村的。知道什麼叫元帥吧?」
「哦,元帥……庭大當家的老跟我嘀咕。兵者凶者也,將者盡人之力,帥者盡人之智。咱只能是兇器,盡己之力罷了。」
「有文化,有文化。」
「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不做兇器?」
「我們?關我什麼事,你才是兇器!你是大流氓,大混蛋!廣州的事我還沒跟你……算。」
/*詳見《狼煙深處》之「南海諜影.8.28專案」*/
「嘿嘿,你打得過我嗎?」
「是姓庭的讓你那麼乾的?」
「不是。我當時只是想試試你。」
「試?是嗎?如果你真想那樣,你一定會死得很慘。」
「我相信。所以我才說,你也是兇器。女人是凶中利器。」
「你什麼意思?」
「真沒想過以後?你想做什麼。」
「從我殺第一個人起就沒有以後。我跟你不一樣。」
「不一樣?呵呵。我倒覺得是一樣的。」
「是么?」
「或許現在也只有你不知道我們知道某些事。」
「你們知道什麼事?」
「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有同樣的規矩,同時也在不約而同、心照不宣地違背著一些規矩。誰讓我們是那樣的人呢。」
「你還是繼續保持沉默的好。」
「賈溪,你為什麼還不離開!」
「我……你是我什麼人!你讓我走我就走啊?」
「我和你是一樣的人!」
「你趕我走……」
「對。」
「為什麼?」
「因為我和你都是一樣的人。」
「不!」
「啊……你不會捨不得咱們庭大當家的吧?」
「滾蛋。」
「噢,明白了,咱們白三當家的真是魅力四射呀。」
「切。」
「嗬!原來你捨不得我。哈哈,哈哈。」
「姓周的,你給我站住!」
「你追不上我,你打不過我,哈哈,哈哈。」
……
(五)
農曆大年二十八的晚上11時22分,賈溪走出了家門。
幾分鐘前,她剛換過一隻胸罩,就像四年前從廣州趕赴湘江一樣,這隻胸罩的背扣上隱藏著她十幾年來的秘密,這個秘密曾經無數次挽救過她和需要她保護的人的生命。
有一件事,J國華商庭車常的私人助理不能做,中國軍方高級特工不能做,只有一個人能做——國際賞金獵人「冷月」,一個沒有任何背景、只依據雇擁關係做事的女殺手。
走出家門時,賈溪將那張《寂寞似火》放回CD機倉盒裡,它永遠都無法再旋轉,再也不能流淌出一個女人的心聲,然而,冥冥之中他的耳朵已經在帖在她的胸口上,比從前更為專註地傾聽,從此不離不棄。
(六)
聽
音樂中有你
看
電影中有你
當我做好決定
決定不再愛你
卻發覺心痛楚隱隱
雨
似繁星在落淚
墜
讓海藍得深邃
難道你看不出來
我墜入你的深海
其實我一直在等待
你明明愛我
卻不說
忍心我們
錯過
直到我停止猜測
以為不再有結果
才發現你明明愛我
為何你從來不說
忍心讓愛
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