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明修棧道
(一)
眼前的這個女人,賈溪並不陌生。四年前,在廣州的一家酒吧里,當時賈溪是風維軟體公司技術副總監庭車常的技術秘書,而她是那家酒吧的老闆;今天,在J國京京的一家按摩院里又見到了她,賈溪還是庭車常的助手,而她仍然是這家按摩院的老闆。兩個女人的身份似乎從未改變過。唯一有所改變的是,四年前賈溪是隨同庭車常到酒吧里的,而今天,賈溪一個人來到這家按摩院,是為了尋找庭車常。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你為什麼找我。」
「你知道庭車常逃獄了嗎?」
「如果我連這都不知道,你就沒必要來了。」
「聰明的女人。」
「你不也一樣?」
「你關心庭車常的下落嗎?」
「賈溪,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好吧,曾佳。如果你得知庭車常的下落,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一聲。原因…..需要我解釋嗎?」
「你這麼說是出於什麼身份?他的私人助理?還是……」
「還是什麼?曾佳,難道他不也是你的老闆嗎!我不想聽推辭,我沒有時間。」
「雖然我們很少打交道,不過我覺得聰明人和聰明人之間打交道應該很簡單。庭車常……確實是我的老闆。這個城市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不多,現在多你一個——我是宗人社的四大金鋼之一。」
「你很坦率。你憑什麼相信我不會對你不利?」
「至少你不是警察。既然我是四大金鋼之一,我自然知道你也是他的人,只不過你和我們不是一路的。」
「那麼,剛才的事你答應了嗎?」
「我無權做這個決定。除非他願意讓你知道他的行蹤,當然,我是說如果他能安全地回來的話。」
「看來你對他很忠誠。」
「這句話我也正想對你說。好吧。我說了這麼多,你應該有所交換吧?」
「我無權向你透露再多的信息,除非他授權我這麼做,因為我的秘密涉及到他的安全。」
「真累。看來聰明的女人之間打交道完全是另一碼事,真累。」
「就這樣,再見。」
「慢走。對了,剛才我還以為你是來找白建的。」
「白建在這?」
「……哦,剛走。」
「剛走?是嗎?我不太相信河南人說的話。」
「山西人是很能算計。他現在還在這裡,你要問他來這裡做什麼嗎?」
「不需要,他不是你們的三老闆嗎?」
「看來你知道的不少。」
「再見。」
「慢走啊,不送了。」
(二)
顯然,曾佳對賈溪懷有戒心,就如同賈溪第一次見到曾佳時就懷有戒心一樣。據賈溪所知,曾佳在廣州時就與J國內閣情報調查室駐廣州站的特工萊伯特交往甚密。萊伯特在追蹤「手提箱」的過程中,死於湘江的海濱山林里,那顆子彈就是賈溪發射的。事後,廣州市國家安全局並未對曾佳採取控制措施,沒有傳訊,也沒有監視,這一點一直令賈溪困惑。
庭車常的逃獄與時小蘭被綁架有關。賈溪想到了「寡婦」——庭車常還不知道營救計劃的存在,如果他真的要救時小蘭,必定會調用「寡婦」的資源。據目前所掌握的線索,白建極有可能是「寡婦」的核心成員甚至是首腦之一,但是他作為一個逃犯的義兄弟肯定已經被警方監視了,所以連自己受到了監視的賈溪無論如何都不能帶著這種目的去找他。
於是,賈溪想到了一個身份詭異、既可能是戰友也可能是陌路人的人——曾佳。
抱著試一試的態度,賈溪找到了曾佳,經過一番談話。賈溪證實了此行前的直覺:曾佳是宗人社的核心成員,亦極有可能與「寡婦」有某種聯繫。
賈溪深知這樣的規律:「既然有人在監視我,就有可能監視我接觸過的任何人,包括曾佳」。同時,作為一個老特務,賈溪更深諳其道:一個高明的監視者總是故意給予受監視者一定的空間的。間諜與反間諜之間的遊戲規則例來如此,適當地給對方需要的東西,從對方身上索取自己需要的東西;給對方鑽空子的機會,鑽對方的空子。你來我往,樂此不倦。
賈溪堅信剛才的對話沒有被竊聽。原因很簡單。如果按摩院里的交談地點沒有十分的反竊聽準備,曾佳是不會向她挑明「宗人社四大金鋼之一」這一身份的。
(三)
辭別曾佳后,賈溪匆匆地離開按摩院,去一個隱秘的地方,去取一隻槍。誠然,一起來的還有尾巴,取完槍之後,這個地方將不再隱秘,殺手「冷月」的身份也不再是秘密。
賈溪順利地拿到了槍。是一支俄制PP2000微型衝鋒槍,使用9*19mm口徑7N21特種彈可以對付中等單兵防護裝備,可使用20或44發彈匣,近距急襲功效很強勁。事到如今,賈溪做好了作出部份攤牌的打算。
像往常一樣,賈溪支付了二十萬美元,在普通黑市上遠遠花不了這麼多錢,但在這裡它絕對能值二十萬美元。
像往常一樣,賈溪沒有檢槍就直接收起了懷裡,只是比平時多了一句話,「這是最後一次。」
說罷,她又拿出了一張五十萬美元的支票,遞給賣家,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嘆了一口氣。因為這個買槍的女人已經很明確地告訴他:走出這個門,我就不可能再來買你的槍了,你也該離開了。
「對不起,」賈溪說。她實在很抱歉,因為她的到來暴露了一個具有高度職業道德的軍火販子。
男子淡然一笑道,「夠了。」
賈溪要離開時,男子突然問了一句話,「抱歉,我能知道你是誰嗎?」
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將死之人彌留時的懇求。
賈溪轉過臉來,「我叫冷月,這是我的真面目。」
「謝謝,」男子露出欣慰的笑容,不再說話。
全世界的軍火販子多如牛毛,但像他這一類的卻寥寥無幾,同行們稱這一類人為「蜂針」。這些「蜂針」平生賣出的槍屈指可數,但賣價要比普通黑市上高出幾十甚至幾百倍,槍械本身並不特殊,特殊的是他們的槍只賣給有身份的殺手,任何人都絕不可能從他們身上找到買家的任何線索——這正是他們的價值所在。誠然,他們是徹頭徹尾的軍火販子,是罪惡的幫凶。
這是賈溪第一次違背職業殺手的準則——作為一個職業殺手,她不應該牽連向自己提供武器的人,她不應該把尾巴帶到這裡,但她沒有選擇。
「蜂」已經原諒了賈溪,因為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知道賣家的名字——冷月,對常人而言只是個代號,但對於殺手和「蜂「而言它就是名字。更為重要的是,他還看到了冷月的真面容。
讓整個警視廳上竄下跳、暴跳如雷的「冷月」原來是這麼一個貌似文弱的美麗女子。
「蜂」笑了,很開心,很暢快,即使將要在監獄中終此一生也值了。警察最大的痛苦就是賊最大的快樂。
(四)
子夜3時22分,板田少室得到一個不好的信息:負責8區通訊中轉的通訊控制車突然失去了第二便衣組一名便衣隊員的實時監控信號。警備局裡值班的電子戰專家小組和駐紮8區的SWAT機動分隊迅速出動,分別向8區通訊控制車和那位便衣隊員最後一次出現的位置馳援。五分鐘后,電子戰專家還未趕到8區通訊控制車,指揮車突然又收到了那位便衣隊員傳回的信號,是明碼通話:「我被襲擊了。」
剛從簡易床上爬起來的便衣隊主管將椅子挪到板田少室跟前,憂心忡忡道:「這位隊員干這行已經有二十三年了,資格比我還老,如果連他受到了襲擊…….看來目標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像。」
板田少室深知這句話的份量,但並沒有馬上作出表態,只是拿起通話器對8區的指揮官淡淡地說:「火速送回這裡,我要親自詢問情況。向8、11、14號區調派制服人員,務必將太行溪捉拿歸案。」
「制服人員?」8區指揮官質疑道。
「她襲擊市民已經構成了人身傷害罪,是疑犯,當然要公開捉捕。」
8區指揮官茅塞頓開,「哈依。」
板田少室轉過身,關切地看著一夜未睡的島下駐口,「來一杯咖啡?」
島下駐口搖搖頭,「確定是太行溪乾的?」
「還不清楚。」
「如果是她乾的,事情就複雜了。」
「是啊。能夠察覺到全日本最優秀的便衣跟蹤隊員的存在,又能夠從容地實施反制,安然逃脫。」
「板田君,我所擔心的不只是這個。」
「哦?」
「她突然這麼做,等於是主動暴露了自己身上的秘密,至少是一部分秘密。為什麼?」
「狗急跳牆?呵,我相信她還不到那個境地。看來,隱藏在這個城市某個角落裡的某種力量正在向我們發動某種形式的反擊。」
「不錯。他們開始實施醞釀已久的計劃,也許只是一小部份,但至少,是開始了。否則太行溪不會做出這麼大的動作。」
鳥下駐口從板田少室的煙盒裡拿了一支煙,這個生活習性儼然清教徒的前特種部隊軍官破天荒地點燃了煙,抽了一口。
不多時,一個外圍警員將一名身著街道清潔工服裝、四十多歲的男人帶進了指揮車。
便衣隊主管駭然而立,緊張地目光將那中年男人渾身上下都掃描了一遍,方才放下心來,「沒傷著吧?」
「只是被打暈了,實在抱歉,」中年男人一進來就向身著制服的島下駐口敬禮道,「長官,8區便衣隊員鈴木弼一報到。」
島下駐口點點頭,向一直身著便服的板田少室虛指一下,「這位是整個行動的最高指揮官,說一下當時的情況吧。」
鈴木弼一這才注意到板田一室的存在,長年從事便衣工作的他有一種直覺:眼前這個翻著死魚眼珠、木訥呆板的年輕人是個利害的角色。
「我是在目標經過地鐵站時才跟同事接班的,跟她到了一個路邊麵包店,位置在這裡,」鈴木緋一在中心指揮台前指了指地圖,緩緩說道:「她進去有5分鐘,出來時手提包底部有被重物壓載的跡象,而平時的女士隨身用品重量不外乎手機首飾化妝盒衛生巾之類的,很輕。繼我跟蹤全程所觀察到的規律,她喜歡用中指勾著手提包帶子,從麵包店裡出來時卻挎在了腋下。我估計……」
島下駐口應聲道:「槍!」
「有可能,」板田少室沉呤道,將目光轉向鈴木弼一,謙恭地說道:「依前輩的經驗,那可能會是什麼樣的槍。」
鈴木弼一收到了便衣隊主管鼓勵的目光后,清了清嗓子,經過短暫而細緻的複核性思考後,悠悠說道:「從手提包的面料看,應該是軟牛皮製品。款式也比較常見。如果包內底部沒有經過特別改造或者沒有墊過書的話,從重物壓載形成的突出部表象上看,我粗略地估計了一下,那包里的重物應當有1.5到2千克之間,尺寸可能比較大,大約恰好能將平放進那隻手提包里,長度應該在3分米左右。」
板田少室想了想,「應該不是常規手槍。難道會是微型衝鋒槍之類的?」說著將目光投向鳥下駐口。一個優秀的軍方特戰軍官本身就是幾乎無所不知的槍械專家。
鳥下駐口拿出一張紙遞給鈴木弼一,「你根據自己的經驗的判斷,大致地勾畫一下直覺中那個東西的輪廓。」
鈴木弼一欣然應允,不多時,他畫出了一個模糊的形狀,遞給鳥下駐口。
鳥下駐口看了一眼,閉上眼睛靜靜地思索了一會,慎重地說道:「在假設鈴木君的判斷與實際大致吻合的前提下,我推測了一下。首先,尺寸上看,如果是常規手槍,只有加掛消聲管才會這麼長。短短五分鐘要完全購槍、粗略檢驗、加掛附加設備是不可能的,所以這應該是一種摺疊托式高射速自動火器,彈匣應該是接在握把里,沒有前握把,屬於俗稱中的衝鋒手槍範疇。再次,她敢用手提包裝,說明槍支重量不太大,一般人看不出來,所以極可能是複合材料,鈴木君也說了,不超過2千克,應當是運用了大量的工程塑料件……」
「等等,彈匣呢?實彈總是金屬的,怎麼可能只有2千克,」板田少室提醒道。
鈴木弼一沉呤道:「如果是彈匣直插式微型衝鋒槍,帶彈攜行很不方便放在那麼小的手提包里,而如果把彈匣和槍分離后同時放在包里的話會因碰撞發出聲音。所以,她可能會把彈匣插在身上的其它口袋裡。」
「使用手槍彈的衝鋒槍彈匣大都體形細長,插在褲袋裡很難被察覺,」鳥下駐口贊同鈴木弼一的解釋,繼續說道:「空槍重不足2千克,使用工程塑料件,長度不超過3分米的微型自動火器。在我所熟識的槍械中至少有十個候選者,其中能夠與鈴木所描繪輪廓構成聯繫的只有三種,包括著名的烏茲衝鋒槍。最後,根據這三種的產地和黑市上的需求,我傾向於……我有一種直覺,那是一隻俄制PP2000。」
「能這麼精確地肯定?」板田少室心存疑慮道。
「冷戰結束前,我國的頭號假想敵是蘇聯,所以熟識其常規制式裝備是每個特戰單位的基本訓練科目之一。雖然如今的國際態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這一習慣在陸自情報系統和特戰單位中仍得於保留並得於發展。我服役時正值PP2000研製成功並部份列裝俄軍內務特種部隊,所以對它印象深刻,」鳥下駐口頗為拘束地笑道,「上述分析帶有先入為主的前提性缺陷,僅供參考。」
便衣隊主管插上話道,「據槍械管制機構統計,PP2000在我國槍支黑市上的自動火器需求中確實佔有一定的比重,很受歡迎。這種衝鋒槍作為近距掃射兵器,無論精度、威力和攜帶性都很優秀,尤其是在對付我警方重裝人員時效果很明顯,可以在二百米內擊穿警視廳常用的制式防彈衣和輕量級裝甲防暴車輛。」
「由此可見,」板田少室冷哼一聲道,「這個女人不但不簡單,還是個女煞星。如果我們不儘早施於強有力的措施,她一定能將京東鬧得翻天覆地,不但案子愈發撲朔迷離,更會釀成近年來最嚴重的一系列暴力事件。」
「板田君為何不直接捉拿麵包店內的疑犯?如此,太行溪的行蹤和動機就更明朗了,」鳥下駐口突然提出了懸於心口以久的疑問。
「沒有用。她既然一出門就襲擊了鈴木弼一,麵包店裡的同犯或者軍火販子應該已經轉移了。對了鈴木,你是怎麼被襲擊的?」
「我……實在慚愧……她出來時,我初步估計了她要走的方向,就推著垃圾收揀車提前背對著她,她走的也正是我估計的方向,當時她走在我後面。她突然叫住我,就一邊撕下麵包上的包裝紙一邊咬著,走過來。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岔子,她剛準備撥腿離開時,我的頭就突然受到了重擊,什麼也沒來得及看就沒了知覺……沒有一點前兆…….」
鳥下駐口皺皺眉頭,「重擊?詳細點。」
「醒來我回憶了一下,不像是什麼硬物,像是……拳頭打的…….」
「你說那個文弱女子用拳頭打暈了你?」鳥下駐口覺得匪夷所思。
「呃…….是…….慚愧,我辜負了長官的期望,我有罪。」
「辛苦了,」板田少室擺擺手,「先下去休息吧,有事再找你。」
「哈依,」鈴木弼一欠了欠身,又羞愧地向便衣隊主管看了一眼,訕訕地離開。
(五)
「為什麼不多問點,至少可以了解太行溪的斤兩。」
「我心裡已經有數了,再問下去也不會多出新東西來。」
「哦?」
「有興趣到舍下一坐?」
「呃?現在?這裡怎麼辦?」
「布控拿人是任何一個警長都能夠勝任的事,何況我並不奢望常規的作法能捉到她。我有很重要的東西給你看,還需要你的專業看法。」
「很重要……是那個?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