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岳彎彎一抖擻,怎麼也沒想到,竟會突然出現元聿的聲音,就響在身後,落在耳畔。
瑟瑟山風,林葉起伏如浪。
她看向忽然收招,斂容而立的冒開疆,頓時意識到:這竟是真的!
猛地起身,轉了過去,腳下的青石滑不溜秋,差點兒便摔倒,落進潺潺的溪澗裡頭,幸而有元聿一把抱住了她柔弱無骨的纖腰,將她重重地扯入懷裡,岳彎彎詫異,目中流光微爍,隱藏去一抹歡喜之色。
身後冒大將軍適時還劍入鞘,悄然離了場,將這片林中幽邃悄然、無人打擾的地界,還給陛下和皇后。
岳彎彎能感到元聿的激動,他摟住自己的臂膀堅硬如鐵,充滿了不容拒絕的霸道。
斜陽刺穿林梢,一縷一縷地鋪在元聿被汗打濕的發梢,清冽的佛手香氣,混著男人充斥著欲.望的汗味,雜揉成說不出的味道。
不過也不討厭。
她的綉履還是不堪青石的濕滑,腳下一溜,人便朝著元聿倒去,元聿任由她重量壓了過來,就勢朝著地面躺倒,環住她纖細腰身,朝著一畔綠樹濃蔭底下滾去。
身後的婆婆丁散了滿地,沾在元聿的發上、衣裳上,可他的眼睛卻異常明亮,好像滿含歡喜和希冀。
岳彎彎被他這般看著,雖是居高臨下之人,卻也不禁臉紅過耳,好半晌,才小聲嘟囔著:「你……怎會來?」
才問出這話,他便不由分說掐住她臂肉,將她重重往胸口摁,岳彎彎迫不得已躺倒下來,臉貼上了他的胸口,胸肌如壁壘,其下有什麼正在有力地搏動著。
唔。
手感真的很好。她非常不合時宜地想著。
元聿收緊臂膀,聲音低啞:「想你,便來見你了。」
她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懷疑元聿這是被什麼奪舍了。
他垂面,看向她烏髮濃密間,隱隱可見的發旋兒,再度壓低了嗓:「彎彎,我知錯了,別離開我……」
「真的,我知道錯了,以後都不會再犯了……」
岳彎彎驚異地睜大了水眸,既羞窘,赧然,又有幾分難以置信,元聿他這是在做甚麼?對他服軟嗎?他真的決定好了,對她打開心扉了嗎?
她想掙扎著揪起小腦袋觀他臉色,判斷他這說的是真是假,但元聿卻再一次摁住了他,熟知他的岳彎彎頓時也明白——這男人要面子如命,大概又是害羞了,所以躲了起來。
如此一想,心情也大好,嬌靨藏笑,偷偷地曳開了櫻唇。
松林如畫,身畔流水淙淙,濃陰垂落在男人的頸上、手上,似遮天蔽日的巨傘,拂去了夏日的炙躁,雀鳥安然,歡騰其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岳彎彎才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陛下,我們還要一直這麼躺在地上嗎?」
她說著,朝著一旁如茵碧草上散落的雪白婆婆丁吹了一口,頓時細碎的落婆婆丁全飛了起來,有得落到了元聿的鼻尖,驚動了尚在恍惚之間的陛下,他嗆得打了個噴嚏。
而始作俑者卻在暗暗地發笑。
這時候,林野之外有人尋了過來,「陛下!娘娘!」
聲音扯得老長。
元聿徹底清醒,立即抱住岳彎彎坐起。
他要將她拖走,岳彎彎不肯,執拗地跪坐在地上,元聿皺了皺眉,用困惑的目光去詢問。
岳彎彎笑道:「我們要做賊嗎?」
元聿不動。
岳彎彎又朝身後看了一眼,「你看,你一來,前呼後擁的,甚是討厭,不如你先去應付了他們,用了晚膳,我還在這兒等你。」
元聿雖仍然有幾分不滿,但也終於被說動了,為了更方便與皇后親熱,忍一時煎熬,這也沒甚麼,當下他不情不願地點了下頭,任由小皇后細膩白凈的柔荑從他的大掌之下抽出,她起身,抖落了海棠色雙魚紋理裙裾上的草葉與婆婆丁,拎著羅裙和斗篷,朝著黃昏時最黯淡的夜幕已至的林野深處鑽了過去。
很快,那抹令人朝思暮想的窈窕倩影,便再度消失在了面前。
元聿看著空落落的掌心,一時失魂落魄。
原來是太清觀的觀主,攜著諸位道童,與巡撫司的甲士尋了過來,觀主要招待元聿用飯,元聿無心用飯,但那觀主又道,他們翠微山的山筍名傳天下,皇後來翠微山的這段日子,幾乎是頓頓不能少,每每食慾大開。元聿才鬆了眉,澹澹地道:「哦?那是要嘗嘗鮮了。」
如今元聿就是大財主,觀主只得一心一意地伺候好、招待好這位大佛,才好開口,說那修繕藏書閣、重葺東西廂的事。
翠微山的鮮筍,拌上特製的辣椒,確實開胃,元聿從京都北門而出,為了趕來見皇后連夜疾馳,也早已腹中空蕩,於此不禁用了兩碗米飯。
飯飽之後,觀主才說起了大火的事,順道委婉提了一嘴,這修繕的事,皇後娘娘先前和大將軍滿口答應了下來,就等陛下批示了。
元聿還不知這樁,看向了身側的大將軍,冒開疆神色坦然,眼神回給陛下,他這全是為了陛下著想。元聿也不是吝嗇之人,皇後來這兒住了幾天,大火就燒了人家屋子,算是為了給青鸞積福,出點兒錢也無妨。
「也可。」
觀主拜服,「多謝陛下!」
用完晚膳,元聿起身欲走。
觀主這又說起了崔太妃受傷的事,元聿步子一頓,想到崔太妃昔日那張清麗脫俗、美貌無比的臉,只是一瞬,便再度抬腳朝著玉階邁了下去。
此時天色已黑,疏星點點,月光朗照幽林。
岳彎彎拎著一盞焰火彤彤的宮燈,披著細薄、輕盈的藕色紗衫外篷,停在後山松林邊的白玉蘭樹下。
她讓清毓告訴了元聿的,他應該會來。
林中太黑了,此處還可借著角樓的燈光,幽幽地辨認物事。
晚霧朦朧,山間濕氣頗重,她裹緊了自己的小斗篷,尋了一處亭下台階,坐著繼續等。
心裡想著以前元聿爽約那麼多次,她居然都忍過來了,還一次又一次地找原因、原諒他!哼,以後萬不可如此了,拿出女人的骨氣來!對!
就在皇后熱血沸騰地為自己打雞血時,身後忽傳來一串輕快的跫音,沒等回過頭,他人便已出現在了她的身邊,元聿蹲跪了下來,見她周遭草葉似都蒙著一層軟雨般的濕氣,立刻就皺起了修眉:「怎麼就這麼坐著?」
她凝睛,看見他掌中勾著一隻酒罈,綁著兩隻青銅獸紋尊,立刻便忘了答話,反而笑問道:「嗯?這是什麼?」
此處的月光和燈光都還不夠亮,照不見陛下驀然紅暈騰臉,她支起手邊的那盞蒙著紅剪紙的宮燈,隨意朝他晃了晃,卻見陛下竟難得露出拘謹之色,他忸怩半晌,才含混道:「嗯,是我補給你的……合巹酒。」
岳彎彎一怔。
繼而她想道,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
連合巹酒都還記得,表現得很好嘛。
不過,岳彎彎卻狐疑地觀摩著他的臉色,總疑心有哪裡不對,她看向元聿手裡的酒罈,輕朝他湊過去:「這酒……是哪裡來的?」
玉指朝那酒罈上一戳,元聿差點兒便沒有拿住。
他不肯說。
岳彎彎越生猜疑,「嗯?你不說,那我不喝!」
說罷,玉面扭轉,驕傲地留給他一個後腦勺兒。
香腮雪白,如凝玉脂,元聿差點兒心神一盪,便咬在她的唇瓣上。
忍了忍,知曉拗不過她這犟脾氣,於是緩和了口吻,道:「老觀主偷摸藏在後山,讓我給挖出來的。」
岳彎彎瞪大了眼珠,看向元聿,他清咳一聲,極不自在。岳彎彎一下子抓住了元聿的把柄,笑得像狐狸一般,吃吃道:「好啊!堂堂大魏天子,居然是個偷酒的小賊!」
元聿愈發感到臉紅,也不說話,只扣著那隻酒罈不動。
岳彎彎道:「你真是大膽小賊,我一定要告訴別人,重重地罰你……」
她拾起那支宮燈起身要走,元聿見她竟真作勢要去,立刻拽住了她的衣袖,哪知她這去勢本就是假的,不用他用幾分力道,她轉身朝他抱了過去,元聿一愣,香艷的紅唇立刻親在了元聿的俊臉上。
吧唧一聲。
元聿差點失手摔碎了那壇被老觀主藏著的視若珍寶的「金風玉露」。
岳彎彎摟住他的肩背,稍鬆開他些,鳳眉細長,花鈿凝珠,眼睛微向上揚,紅唇輕綻,哪有半分的怒態?
元聿的心突然跳得極快,一句「你不怪我了么」正要脫口而出,岳彎彎卻垂眸看向他手裡的酒罈:「不是要飲么,還不快打開!」
元聿「哦」一聲,恍如夢醒,他將酒塞揭開,岳彎彎迫不及待地俯身去嗅,撲鼻的一股清冽的酒香,令她未飲先醉,忍不住讚歎道:「哇!」
這酒聞起來,比宮裡準備的合巹酒好多了!
元聿道:「老觀主嗜酒,怕被人聽見有微辭,每每把酒埋在後山,可惜他走了二十幾年了,埋酒的地點至今無人知道。」
岳彎彎疑惑:「那陛下你是怎麼知道的?」
元聿的神色竟有些自傲:「朕有何事不知?」
偷人酒,居然還得意上了。
岳彎彎暗地腹誹。
算了算了,好景良宵,便不煞風景了。
她將璽花青銅尊解綁,用酒罈斟了滿滿的兩尊。
清晰的酒水聲落入青銅之中,沖刷出古樸而厚重的香甜味道。
她取了兩尊,一尊給元聿,不見他神色微變,自顧自地道:「應該是好喝的。」
見他還不取,疑心他又出爾反爾,目光一凝,而元聿也終於慢吞吞地接過了酒樽,岳彎彎與他碰盞,隨即歡喜地挑了眉眼,一飲而盡。
元聿也隨之仰頭飲盡。
她放下酒樽,一瞬不瞬地凝著元聿,見他喉結滾動,這下酒似已入腹,這心底的塊壘終於如浮雲散。
不過這酒香甜,卻辣口,回甘無限,岳彎彎犯了酒癮,索性給自己又倒了一尊,自飲自酌起來,嘗了一口復一口。
酒至微醺,熱意上臉之際,人的話匣子突然打開了:「陛下。」
身側靜謐,只傳來朦朧的應答聲,甚至辨不清是有還是沒有。
不過岳彎彎已不在意這個。
「陛下,大婚那晚上我真的很失望……」
「不過現在也好了,禮成!」
「我一直覺得你不把我當成你真正的妻子,娶我,可能也有喜歡、有愛,但不是那種特別長久的愛,一定也有一部分,是為了青鸞。但我知道,我對你是那種長久的喜歡,所以我都不敢把這份心意告訴你,怕你輕賤。你們這樣生來天潢貴胄,這樣的大貴人,從小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有什麼是得不到的呢,我真的很怕你輕賤我的情意……」
不過,她還是很愛、很愛這個男人。
曾為之彷徨、猶豫,輾轉反側,不知所從,現在也終於塵埃落定。
南明之神京,千里迢迢,她早已自斷後路。
岳彎彎呼了一口氣,呼出來的氣里摻雜著淡淡酒味。
眼眸迷離了起來,不大願意睜開眼睛了,但她知道,自己還沒醉,還是很清醒的。
於是又喝了一尊。
「唔,你別覺得我矯情啊……」
正說著,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她一個人,自說自話了這麼久,元聿居然一點聲息也無。
怎麼回事?
她一扭頭,正要看元聿,忽然,一隻腦袋朝著她臉砸了過來,岳彎彎下意識往後躲,元聿的臉就啪一聲壓在了她的頸邊。
「你別……」
岳彎彎要推,忽鼻尖又嗅到了淡淡酒味,朝他定睛看了過去。
男人鳳眸微眯,雙臂懶懶散散仿若無力地掛在她身上,悶悶地輕哼了一聲。
「你……居然……醉了?」
他才一杯!
岳彎彎受到了不小的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