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星逝（求收藏）

雖然眾人早就知道夏蘭口中的那個黑袍人是誰，然而聽到夏蘭親口說出那個代表死亡和黑暗的名字，眾人的呼吸還是不由一滯。接著更多的疑惑在眾人心中升起。

在座的人除了高級牧師埃利斯，都是純正的亞美尼亞人。五個世紀來亞美尼亞一直和亡靈國度克拉倫斯混戰不休，每一個亞美尼亞人都對克拉倫斯有著刻骨的仇恨。

別的不說，五個世紀來亞美尼亞三十三位君主，就有十三位倒在對抗亡靈的戰場上。

自從紅月曆開始以來，月之聖殿麾下十二個國家，從沒有哪一個國家有這麼多的君主戰死沙場。這些銘刻在歷史上的鮮血，為亞美尼亞在月之聖殿內部贏得了「光明之刃」的美譽，也構成了亞美尼亞立國的基礎。

事實上亞美尼亞能存在到今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月之聖殿認可了這個國家，否則諾曼帝國這個獨霸西大陸的霸主怎麼會容忍這片從帝國版圖上分裂出去的王國一直獨立到今天。雖然諾曼帝國一直試圖收回亞美尼亞，然而月之聖殿對亞美尼亞的承認，使諾曼帝國失去了光明正大出兵的理由。

但是即便如此，沒有一個人會感激那個被詛咒的亡靈國度。

所謂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敵人。在某些方面，亞美尼亞對克拉倫斯的了解甚至比月之聖殿更加深刻，在王宮之中保衛最嚴密的王家資料庫中，就有整整一個房間用來存放和亡靈大祭司相關的資料。

亞美尼亞的歷史學家一直在懷疑賢君洛克的死亡就和亡靈大祭司脫不了關係，甚至很多人認為賢君洛克中的詛咒就是亡靈大祭司暗中下的手，有很多線索都指向這一點。

在那個年代，賢君洛克毫無疑問是整個大地最強大的騎士之一，想要暗中詛咒他，下咒之人至少也要和賢君洛克是同一個級數的強者。這種強者絕對屈指可數。而賢君洛克所中的詛咒明顯具有亡靈魔法的特性，讓人死後變成可怕的不死生物，這進一步縮小了歷史學家懷疑的範圍。

並且，在亡靈戰爭末期，月之聖殿屬下各國聯軍攻入克拉倫斯，繳獲的文件資料記載顯示：作為巫妖王最重要的部下，亡靈大祭司在賢君洛克被詛咒的那一段時間，恰好離開克拉倫斯不知所蹤。這個記錄也從側面證明了歷史學家的推論。

正因為這個推論，在亡靈戰爭之後，亡靈大祭司再次現身整合克拉倫斯殘存力量之時，第一個注意到亡靈大祭司威脅的國家就是亞美尼亞。當時亞美尼亞向月之聖殿發出請求，請求月之聖殿派出精銳進入克拉倫斯絞殺亡靈大祭司。在亡靈戰爭中損失慘重的月之聖殿卻不認為這是一個威脅，也不認為失去了巫妖王的克拉倫斯能再次崛起，拒絕了亞美尼亞的請求。結果才會有今天的克拉倫斯的出現，近五百年來一直威脅著西大陸各國。

亞美尼亞人做夢都想除掉亡靈大祭司這個可怕的對手，歷史上那幾次月之聖殿派人進入克拉倫斯刺殺亡靈大祭司的行動，亞美尼亞都是表現的最積極的國家。

而亡靈大祭司也深知人類對他的痛恨，從不踏出克拉倫斯傳統區域一步。

可是在三年前，亡靈大祭司卻打破了這個常識，出現在亞美尼亞北方地區。

「為什麼亡靈大祭司會出現？」伊莎貝拉因震驚而微微張開的小嘴好一會才合上，問出了眾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為了我。」夏蘭自嘲道。

「為什麼？」伊莎貝拉又一次問道。

「不知道。」夏蘭微微垂下了眼帘，把那個不可思議的答案埋在了心底。

在那一天，當亡靈大祭司吐露自己的身份，楓葉兵團的二千殘兵心中都被狠狠震了一下。不是畏懼，而是振奮，沒想到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們竟然見到了這樣一位傳說中的大人物，很多人心中竟生出得意的感覺，臨死前能和亡靈大祭司戰鬥一場，也算不虛此生了。

抱定必死之念的戰士，這世界上除了神靈，已經沒有什麼人能讓他們感到畏懼。所有人都舉起了長劍，指向了亡靈大祭司，沒有一個人說話，近兩千人的信念化作了一柄無堅不摧的鋒刃，刺向亡靈大祭司。

亡靈大祭司只覺心神動搖，精神海中波濤翻湧，以他威獄如海，也撼不動這凝聚在一起的信念，目光中不由露出驚訝和欣賞的神色來。亞美尼亞這個國家內亂不斷，卻依然能和克拉倫斯抗衡數百年不落下風，只看這些衣衫襤褸、渾身是傷的戰士，就知道不是沒有原因。

「以一人之生命換取兩千人的活路，這筆交易難道不值得做嗎？」亡靈大祭司淡然問道，眼光卻直直凝視著人群中那個黑髮少年。

「做的，當然做的。」夏蘭放聲大笑：「不過在做交易之前，能不能回答幾個問題？」

「你問。」亡靈大祭司大方地抬抬手，示意少年說話。

「聽說你已經快五百年沒離開克拉倫斯了。」夏蘭緊緊盯著亡靈大祭司面具下的雙眼，那不是人類的眼睛，其中沒有眼球，只有兩簇熊熊燃燒的黑色火焰：「你現在出現在這裡，難道就只是為了我嗎？」

「不錯。」亡靈大祭司頷首道。

「理由。」夏蘭皺眉道：「我有什麼特別之處，值得你這種大人物破例離開克拉倫斯？」

「沒有人告訴過你嗎？」亡靈大祭司眼眶中的黑色火焰奇異地閃動，用似是回憶、又似是感慨的語氣道：「你長得很像兩個人嗎？」

「什麼人？」夏蘭極為驚訝，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那獨特的黑色的頭髮和瞳孔就成了他獨有的標誌。他還沒見過如他一樣純正的黑色的頭髮和瞳孔，亡靈大祭司說他長得很像兩個人，這麼說那兩個人肯定也是黑色的頭髮和瞳孔。

「一個是黑暗之龍陛下，還有一個是我的主人，巫妖王埃布爾陛下。」亡靈大祭司說起這兩個名字時，聲音微微顫動，可見他心中十分激動。

夏蘭則像被人迎面打了兩拳，頓時被打得頭暈眼花，他怎麼也沒想到亡靈大祭司說的竟是那兩位傳奇人物。

如果要給提亞蘭世界歷史上出現過的大反派排一個名次，黑暗之龍絕對是僅次於黃昏之龍的存在，巫妖王埃布爾也絕對能列入前五名之內。這兩位，一位開啟並統治了長達一千七百年的黑暗時代，一位率領亡靈大軍橫掃西大陸，險些滅亡月之聖殿，建立起一個空前的亡靈大帝國。

相貌很像這兩位，真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情。

夏蘭摸摸鼻子，哀嘆道：「真的很像？」

亡靈大祭司點點頭，道：「像足了八分。」

「就因為這點，你就親自來抓我？」夏蘭語氣古怪地道。

「我不能不來，因為有一個人想見你。」亡靈大祭司悠悠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露出極驚奇的神色。巫妖王埃布爾死後，亡靈大祭司已經是克拉倫斯的最高統治者，誰還能命令他做事？

然而還不等人問，亡靈大祭司就道：「你們不用問，我也不會說。」他看向夏蘭，認真道：「你跟我去，就可以見到那個人。」

「我會死嗎？」夏蘭問道。

「會。」亡靈大祭司答道。

「看來我沒有選擇了！」夏蘭感嘆道。

「你本來就沒有選擇。」亡靈大祭司的笑聲從青銅面具後面傳了出來，他已經知道夏蘭所做的決定。

「你要跟亡靈大祭司走的，是不是？」伊莎貝拉忍不住問道，雖然明知道現在夏蘭肯定沒有走，但是想到當時克魯德大峽谷中楓葉兵團和亡靈大祭司對峙的情景，仍不自禁手心冒汗。

「如果能以我一人之命，換取兩千的性命，我又有何惜？」夏蘭喃喃道，眼中有淚花浮現：「可是大叔是傻瓜，那些士兵也是傻瓜，他們……他們竟不肯答應這種一本萬利的交易。」

客廳中一時安靜下來，眾人遙想蘭斯洛子爵和楓葉兵團殘兵當時做出選擇的情景，都不禁從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意，那需要何等大無畏的勇氣，才能做出那種選擇？

當時夏蘭心中盤算的很清楚，如果他不同意亡靈大祭司的條件，最多他們戰死之後，亡靈大祭司帶他的屍體回去，如果同意亡靈大祭司的條件，則可以讓剩下的人活著回龍領，這確實如亡靈大祭司所說，他沒有選擇。

「大叔，你多保重，加布叔叔，你多保重，還有你們……」夏蘭目光掃過蘭斯洛和加布，最後落在那些渾身傷痕纍纍的士兵的身上，勉強笑了笑：「你們也多保重。」說完轉身就向亡靈大祭司走去。

「夏蘭大人。」很多士兵忍不住叫道，想要挽留住夏蘭。

「明智的選擇。」亡靈大祭司笑道。

一個蒲扇般的寬大手掌突然落在夏蘭的肩頭，夏蘭霍然回頭，只見加布滿是橫肉的猙獰醜臉惡狠狠盯著他：「小子，別自顧自的替別人做決定。他媽的，用你的命換老子的命，老子可沒答應，也沒有這麼厚的臉皮。」

「大叔。」夏蘭看向蘭斯洛，希望蘭斯洛讓加布退開。

蘭斯洛一巴掌扇在夏蘭的後腦勺上，笑罵道：「老實呆著，你是我兒子，什麼時候兒子可以可以提老子做決定了。」接著一腳踢在加布腿上，罵道：「滾一邊去，我才是他老子，你再敢搶我的位子，小心我罰你去洗三個月的軍馬。」

加布訕笑著放開夏蘭的肩膀，退到一邊。

「大叔。」夏蘭顫聲叫道，眼睛忍不住濕潤了。

蘭斯洛拍拍他的肩頭，轉頭向兩千名部下吼道：「楓葉兵團成軍五百年，可有用戰友的生命換取自己苟且偷生的記錄？」

「沒有！」克魯德大峽谷響起山崩般的回應，一片雪亮的長劍刺向了天空。

蘭斯洛一指亡靈大祭司，大聲道：「他的條件我們能答應嗎？」

「不能，不能！」所有士兵都在仰天狂吼。

那一刻，淚水模糊了夏蘭的眼睛。

「為什麼？」亡靈大祭司眼眶中的黑色火焰劇烈波動，楓葉兵團拒絕他的條件，徹底激怒了他：「你們這群爬蟲，難道不怕死嗎？」他的聲音如雷霆一般在峽谷中隆隆迴響，每一個字都震得人耳膜轟鳴。

回答他的是楓葉兵團殘兵豪邁的大笑，他們寧願英勇戰死，也不願怯懦屈辱的離開這裡活下去，用戰友的生命換取他們的生命，這是對他們和楓葉兵團的羞辱。

「你們這群該死的爬蟲，如果不是想把這小子完好的帶走，你們以為我會讓你們活著離開這裡嗎？」亡靈大祭司聲音冷冷道，舉起右手，風暴般的魔力波動在他的指尖瘋狂盤旋，無論如何，他的威嚴不容冒犯。

「呸。」加布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表現了一個老**子的彪悍：「楓葉兵團從不和敵人妥協，尤其你這種見不得人的鬼東西。」

「大叔！」夏蘭厲聲叫道：「你難道要楓葉兵團全軍覆沒於此嗎？」

「加布說的不錯，楓葉兵團從不和敵人妥協！楓葉兵團又不是第一次全軍覆沒了。」蘭斯洛昂著頭，傲然道：「楓葉兵團可敗於此！可死於此！可全軍覆沒於此！卻不可辱於此！楓葉兵團可以重建！但我們若將一個怯懦行徑留給後人，那楓葉兵團即使重建，也將失去它的榮譽和軍魂！」

蘭斯洛高高舉起他的長劍，大呼道：「戰士們，告訴這些骨頭架子，我們的選擇是什麼？」

「戰！」所有士兵都敲打著自己的胸甲，張口狂呼。

「死戰！」所有士兵齊齊踏上一步，近兩千隻大腳跺在地上，讓人恍然覺得大地都要在他們腳下顫抖。

兩千人提起最後的力氣，離開殘破的營壘，向無邊無際的亡靈海和身上氣息恐怖之極的亡靈大祭司發起了衝鋒。

風在呼嘯，血在沸騰，劍在手中，人在死戰。

紅月曆478年5月17日，楓葉兵團於克魯德大峽谷全軍覆沒。那一天的楓葉兵團陣亡名單上列著以下那些名字：

楓葉兵團兵團長：蘭斯洛-維克多。亞美尼亞王國龍領世襲領主，龍血子爵，黃金上位，四十九歲。

楓葉兵團副兵團長：加布-福特。亞美尼亞王國男爵，黃金下位，五十歲。

楓葉兵團塔盾龍槍縱隊縱隊長：喬治-哈傑。亞美尼亞王國龍領馬刺騎士，黃金下位，三十七歲。

……

楓葉兵團親衛營第十三小隊士官：伊登，青銅中位，二十七歲。

楓葉兵團輕騎兵縱隊第二大隊第三中隊第一小隊士兵：狄克，黑鐵中位，二十四歲。

……

……

至此，一萬零四百人的楓葉兵團於紅月曆478年5月9日進駐克魯德大峽谷，九天後的5月17日，只有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活著離開了克魯德大峽谷。

三年後，那個少年坐在灰熊堡子爵府的客廳里，講述著他的經歷。

「我能活下來，是大叔和楓葉兵團戰士用命換回來的。他們不肯用我的命換他們活下去，卻肯用他們的命換我活下去……」

「那群傻瓜，一邊是一個人，一邊是兩千人，他們卻不會換算這樣做值不值得……」

「我看著加布副兵團長向亡靈大祭司衝過去，他只是一個黃金下位的劍士，亡靈大祭司卻是傳奇級的巫妖，整整差了一個大境界，亡靈大祭司一抬手，加布副兵團長就倒下去死了……」

「我看著喬治縱隊長衝上去……」

「我看著伊登衝上去……」

「我看著很多很多人衝上去……」

「亡靈大祭司只是抬抬手，那些人便死了。對亡靈大祭司來說，殺死那些人，比喝水還容易……」

「大叔對我說：『兒子，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將來有一天，給我、給所有死在這裡的人報仇。』然後他就動用了禁技『星逝』……」

「什麼叫禁技？所謂禁技，自然是被禁止使用的技能。法師有禁咒，戰士也有禁技。不過法師的禁咒是借天地之力，使用過也不一定就會死。但是戰士的禁技卻是燃燒自己的生命，獲得超越自己極限的力量，後果要比法師的禁咒還要可怕……」

「大叔用的禁技名叫『星逝』，意思是這種禁技會燃燒人的靈魂，讓人短時間獲得超凡的力量，就像流星一樣一閃而逝，那一剎那的光芒卻照亮了整個星空……」

「大叔反手在我身上一拍，我就身不由己飛了起來，被一團雷電包圍著向遠處飛去……」

「我在半空中，只見一道閃電貫穿了天地，一瞬間好像有千萬個雷霆在峽谷中炸響，無數電蛇在空氣中遊走，我聽到亡靈大祭司在憤怒地吼叫……」

「我在克魯德山脈藏了三個月，等到王國被迫和克拉倫斯簽訂合約，約定以雙方實際佔領線停火，我才從克魯德山脈走出來。」

聽完了夏蘭驚心動魄的經歷，客廳中一時安靜無比，眾人都沉浸在楓葉兵團最後發起衝鋒的悲壯氣氛中。

「向楓葉兵團致敬！」過了良久，哈爾維亞子爵舉起手中的酒杯，飽含敬意地道。雖然夏蘭的經歷他在三年前已經聽過一次，現在聽來，仍然心情激蕩，情難自已。

客廳中眾人都舉起了酒杯。

「向楓葉兵團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