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火山一樣的男人
楊部長的濃眉越皺越緊，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高鈺的陳述：「我不想再聽你繼續吹噓這個方案有什麼前景，也不想再聽你繼續吹噓會給公司帶來什麼好處！」
高鈺停住了講述，靜靜地看著楊部長，不知道該怎麼答話。因為此時楊部長只說了他不想怎樣，沒有說他想怎麼樣。
會議室內靜悄悄，大家都知道，楊部長準備講話的時候，不要隨便插嘴。
「我現在只是想問問，這種一眼看上去就絕對不合理的策劃，這種根本就不合格的方案，為什麼會彙報到我面前？」
楊部長的口氣格外嚴厲，毫不留情、毫無餘地的將高鈺的策劃方案打進了十八層地獄。
應該說，高鈺這個將博彩引進遊戲內容的設想，在當前二零零七年還是比較新穎的點子。但是在楊部長眼裡，這個方案實在是異想天開，充滿了投機色彩，會對遊戲造成不可預知的破壞。
別說他因為曲大海的關係對高鈺具備極大成見，就算是沒有任何偏見，他楊守信也不能接受如此激進的活動策劃。
不但對砸金蛋活動本身不能接受，對高鈺的身份也無法信任！一個剛畢業的小小實習生，能做出什麼好方案？
所以楊部長的結論很簡單，高鈺根本就不值得信任，也不值得冒險去嘗試這個人的構想，更不能為了高鈺去得罪曲大海。這個砸金蛋方案必須死，高鈺也必須死！
部長表了態發了言，霸皇紀項目部策劃組的策劃師們也就打開了話匣子，七嘴八舌的討論起高鈺這個方案。
「部長說的沒錯，我剛才聽的時候就覺得十分不合理。這個策劃也太不注重玩家體驗了，怎麼能讓玩家花大錢了還有可能拿不到東西呢？如果砸了幾百塊錢甚至幾千塊的玩家，最後還拿不到東西，那豈不要罵死我們？」
「我擔心的是，有多少人會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概率就天天在那裡砸金蛋？我估計，這個系統設計出來也沒有多少玩家會玩的，就是玩也玩不了幾次。那我們又何必費這麼大力氣去設計和推廣這個活動？」
「如果只是活動本身不成功那還算好了，就怕砸金蛋失敗影響到玩家繼續玩遊戲的心情，到時各大伺服器的留存肯定要往下掉！我們這遊戲如果沒有了玩家，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如果說剛才楊部長的批判只是電閃雷鳴的話，那麼現在就是狂風暴雨了，高鈺除了將自己想象成巋然不動的巨石，什麼也做不了。
不知道這裡面有多少人是為了奉承楊部長，有多少人是真的不看好自己方案，無論如何，自己的方案被集體批判和否定了。
眾說紛紜里，策劃組組長余耀輝試探性的對楊部長說：「其實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吧？」
頓時會議室內又安靜下來了，從紛紛擾擾沸沸揚揚到落針可聞，只需要一瞬間。
策劃師們很不理解，為什麼組長會在這種時候違逆部長？這位余組長平時沒少尸位素餐混日子，什麼時候又有這種勇氣了？難道在這中間，還有什麼玄機不成？
就連高鈺也睜大了眼睛，萬分驚訝地望向余耀輝。竟敢在這種氛圍下，發表與楊部長不同的意見，莫非這余組長是少林掃地僧一般的隱藏高人？
要知道，余組長是明白內情的人，知道楊部長為什麼決意要將他高鈺驅逐出至上公司。正常情況下，越是明白這個內情，越是不會為了一個小實習生去拂逆兩位部長級人物！
在楊部長嚴厲目光的逼迫下，余組長縮回去了，尷尬的勉強笑了笑，「是我有個地方想錯了，當我什麼也沒說。」
高鈺有點失望，他還以為余組長良心發現或者基因突變了呢，結果沒兩句話又回歸本色。性格決定命運，這樣的人真是永遠也指望不上。
不過高鈺還是很奇怪，余耀輝無緣無故的說那句話幹什麼？這太不符合他的本性了。
大概楊部長也感到了奇怪，所以也想弄明白這裡面的疑點，他繼續對余耀輝逼問道：「就當你什麼也沒說？這怎麼可能！
你有話想說就說，沒人不讓你說話。你不是說有可取之處嗎，那你就說說，這個活動方案究竟有哪些值得注意的優點？」
余耀輝張了張嘴巴，又合上了，臉色變了又變，顯出幾分惶然，可是終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高鈺終於可以確定了，這位余組長絕對沒認真看過自己的策劃文檔，所以堪稱是胸無成竹。要不然，現在何至於什麼也說不出來？
然後高鈺就更奇怪了，余組長連自己的策劃文檔都沒認真看過，就冒著得罪楊部長的危險說「有可取之處」，這到底是圖什麼？總不能說是腦子抽風了吧？
楊部長同樣驚疑不定，余耀輝這個策劃組組長肯定明白自己的意圖，實在沒道理去幫高鈺說話。
這高鈺只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無錢的小小實習生而已，能拿出什麼來打動余耀輝？總不能是憑藉理想情懷之類的精神，還是別開玩笑了……
楊部長一時間實在想不明白，也就先不想了，重新把注意力轉向高鈺。「從這個低劣的策劃方案來看，你的能力以及你的性格實在不不符合公司的要求，很遺憾，我將會向人力資源部申請，裁掉你的實習生資格。」
楊部長的的話里充滿了蓋棺論定的語氣，當一個部長這樣對實習生說話時，這個實習生在公司的日子也就到頭了，畢竟實習生不像正式員工那樣受法律保護。
對此高鈺早有心理準備，在命運的賭局中，自己接二連三的賭輸了，失敗者還有什麼話可說？此時最可惜的，反而是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自認如此優秀的活動方案，竟然連一次驗證機會都沒有。
為了自己的「孩子」，他壓下自己情緒，近乎謙卑的對楊部長說：「我離開也就離開了，不會給您增添任何麻煩。但這份活動方案您應該試一試，公司完全承受得起這次試驗後果，說不定就此能發現一條新的道路。」
楊部長對高鈺的話嗤之以鼻，冷笑幾聲，不屑地說：「你們這些人的心思，我還看不出來？都是妄想用公司資源來為你們的臆想買單的，反正最後受損失的也是公司。一份看起來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方案，有什麼試試看的必要？公司不是你們這種人冒險的樂園，你們這種人也沒有資格用公司的資源去當賭注！」
高鈺盯著地面沉默片刻后，忽然猛地抬起頭，眼眸中彷彿燃燒著可怕的火焰。他抬起手指著楊部長，毫不客氣的辱罵道：「至上遊戲是一個偉大的公司，引領了我們這個時代的潮流，是我們國家互聯網發展的里程碑式公司。但是我卻沒想到，至上公司里竟然還有你這樣腐朽的人物，在我眼裡，簡直就像是公司里的小丑！」
會議室里群情大嘩，今天只是個普通的部門會議而已，居然出現如此火爆的場面。
被小人物這樣指著鼻子大罵，楊部長出離憤怒了，拍著桌子呵斥道：「放肆！你只不過是一個小小實習生，連基本工作都做不好，在公司里立足的資格都沒有，也配在這裡大放厥詞！給我滾！」
高鈺已經完全不在乎楊部長的身份了，反正到了這個地步，敬畏也好，輕蔑也罷，都改變不了什麼，那又何必壓抑自己的心情？
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雙手扶著會議桌，居高臨下的鄙視楊部長。「你們這種人，說話腔調有一個特點，喜歡強調身份的差別。是的，我是一個小小的實習生，你是高高在上的部長，然後又如何？要知道，我們身處這個時代互聯網娛樂領域裡最前沿、最先鋒、最具活力的行業，每年增長百分之幾十的行業，每天都有無數新興勢力出現的行業！但在行業領軍公司裡面，卻有你這樣僵化的部長，真是讓我觸目驚心，然後情何以堪！秩序可以存在，但不能僵化！徹底的基於身份特徵來分配話語權，徹底的基於身份等級來維持秩序，這種思路簡直是上個世紀的產物！但卻堂而皇之出現在二十一世紀最前沿互聯網公司裡面，我不知道這是你的悲哀還是至上公司的悲哀，但這絕對不是我的悲哀！」
當著如此多下屬的面，被高鈺直接撕碎了部長身份這層外皮進行辱罵，楊部長快被氣瘋了。但他內心深處，又滲出了一絲恐懼，沒錯，就是恐懼！彷彿產生了被扒開外皮，裸露於人前的羞恥感，然後就是羞恥感帶來的恐懼！
楊部長忽然失去了強者的勇氣，感到自己需要幫助了，需要別人來拱衛他的尊嚴！需要別人來證明高鈺的話是錯的！
可是此刻會議室內參會員工陷入了集體沉默，面對小實習生的瘋狂攻擊，竟然全都冷眼旁觀，沒有一個人幫助楊部長反擊！
余耀輝瞠目結舌地望著高鈺，嘴裡不停念叨著：「瘋了瘋了，真是火山一樣的人。」
旁邊有人聽到了余組長的念叨，心有同感，這高鈺確實是個像火山一樣的男人，沒有更合適的形容詞了。
火山平時沉靜，可一旦爆發往往就是驚天動地、無可抵擋，也沒有人敢去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