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驚天動地,眾神之後大戰天山之巔
雒靈的任性
羿令符跟著燕其羽的羽毛,一路來到江離所在的小谷。他看見小谷中遍布草木,便知江離的身體多半已經恢復,心裡頗為寬慰。
江離卻正看著一個盒子發獃,似乎沒有發現羿令符的到來。
「江離!」羿令符著陸之後,喚了一聲,江離才回過神來。
「羿兄!」
「你在幹什麼?」
「我……我在想以後的事情。」
羿令符奇道:「以後的事情?」
「羿兄,你……你有沒有看過自己的未來?」江離這麼突兀的一句話,讓羿令符一時也反應不過來。
「未來?」
「嗯,就是對未來的預言。」江離指著盒中的東西,道,「這裡面的東西據說能告訴你未來的一些事情,有沒有興趣看看?」
「沒興趣。」羿令符的話簡單、直接而冷淡。
「哦,」江離道,「真羨慕你,對自己要走的路這麼清楚。」
「先別說這些了。」羿令符道,「去血池,對付完仇皇再說。」
「我走不開。」江離向羿令符展示了束縛住自己雙腳的那條肉。
羿令符看了一眼,拿出了箭。
「不行的。」江離道,「這『肉靈縛』和我的心臟相連,你還沒弄斷它,只怕先把我弄死了。」
羿令符皺了皺眉頭。
事情這樣棘手本在情理之中,他一時也沒了主意。
「對了,」江離道,「你還是快點去血池吧。」
羿令符道:「血池?我一個人去也沒把握。還是先想辦法讓你脫離這鬼東西。有你、我,再加上不破,勝算大很多。」
「這我也知道。可我還是有點擔心雒靈。」江離道,「她獨個兒去闖血池了。我勸她不住。」
羿令符驚道:「怎麼會這樣!」
「嗯,她的想法很奇怪,我現在也不大能夠理解。」江離看了看盒子,「或許和它有關。也或許我們從來就沒有理解過她。」
羿令符對這些細膩曲折的心思沒興趣,他只是低頭看了看江離的雙腳,道:「你……」
「我沒事。」江離道,「仇皇困住了我,能折磨我,也能限制我的力量。但隔這麼遠他要殺我還不容易。如果你們在那邊把他逼急了,說不定我在這邊能夠自己脫身。再說,你留在這裡也幫不了我。去吧,血池就在那座死火山的凹口。」
「好。」羿令符就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把羽毛向江離拋去,「若得便,交給一個叫川穹的男孩,是燕其羽的弟弟,據說長得十分漂亮。」說完便離去了。
江離接過風中飄來的羽毛,感觸到羽毛上的氣息,心知這片羽毛屬於燕其羽,心道:「燕其羽倒戈了?或許這是我們一個勝負的關鍵也未可知。」不過這事他想了一下就拋開了。他最掛心的,還是雒靈的選擇。「她的意向很奇怪哪。莫非……莫非她直覺地領悟到如何超越這個命運之輪了?」
江離腦中靈光一閃:「這個命運之輪並不是無止境的預言。如果這個圈子所限定的一切都無法改變,那麼這個圈子之外呢?」
江離不斷地思索著,窮究自己的智慧極限:「將來會發生什麼變故是無法完全掌控的,但如果在這個命運之輪完結之後,仍能把自我保存下來……或者讓自我重新覺醒的話……那就算被這個命運之輪徹底捲入又有何妨?」
他望向遠處那個死火山:「雒靈,你是否也想到了……」
有莘不破找路的功夫很差。他還在山坡追著血晨滿山跑的時候,雒靈已經進入通往血池的甬道。
轟隆隆一陣巨石砸地的聲音響起,甬道中跑出三個巨人,向雒靈撲來。這三個巨人都是血池造出來的傢伙。不過和造燕其羽、川穹、寒蟬的目的不同,仇皇一開始就沒打算利用這些傢伙的身體復活,只是把他們作為僕役和衛士。因此以靈性而論,這些傢伙和燕其羽等三人差遠了,但單單以戰鬥力而論卻仍然不可小覷。
如果是有莘不破來到,要把這些皮肉堅如岩石且力大無窮的傢伙放倒,只怕也要費不少力氣。可惜,他們遇到的是雒靈。
在雒靈眼中,這些巨人的心靈處處都是破綻,根本就不堪一擊。她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就這麼走過去。三個巨人撲到她身邊,卻突然發狂,倒轉手中的石杵,砸得自己腦漿崩裂。
巨人倒下后,又跑出一個劍客。雒靈知道這是一個身經百戰的劍客的怨靈,附在仇皇造出來的軀幹上。劍客拔出了劍,向雒靈衝來,那一劍的速度,幾乎已可與天狼天狗相媲美。然而就在劍鋒離雒靈還有三尺三寸三分的時候,他突然頓住了,冷酷的臉上流滿了眼淚,跪了下來,號哭懺悔。
雒靈還是不看他一眼,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劍客突然跳了起來,橫劍自刎,頭斷了還死不了,他就掏出自己的腸子,剁碎了,再刺穿自己的心臟。
赤著雙足的雒靈一步步走過去,走得不快,但一步也沒停下。甬道里不斷地跑出人獸妖魔來襲擊她,又不斷地自裁於她的腳下。雒靈的腳下已經流滿了鮮血,身後已經堆滿了屍體。仇皇的護衛一個一個向她衝來,一個一個倒下;一排一排向她衝來,就一排一排自殺。
甬道的盡頭,站著一個木偶般的女孩子。女孩子看著眼前這個比她大不了多少歲的少女一路走來,一路伏滿了男人和野獸的屍體,這些人與獸都因她而死,但這個赤足的姐姐卻眉頭也不皺一下。
「這麼漂亮,卻又這麼可怕……」木偶般的女孩子嚇得連心臟也開始收縮,嚇得連寒氣也無法釋放。
這時,赤足的少女已經來到她的跟前。
雒靈摸了摸這女孩子的頭髮。雒靈不認識她,也還不知道她有多大的本事。但雒靈卻清晰地捕捉到這個女孩子的恐懼,只要有恐懼,心靈就會有破綻。於是雒靈知道這個女孩子已經逃脫不了她的宰割。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雒靈說。
「啊,害怕?」女孩木然說,「你說我在害怕?我,我懂得害怕了?」女孩子的眼神里不知道是興奮,還是茫然。「我會害怕了?我,我不是沒有情感的嗎?」
雒靈道:「你是一個人,怎麼會沒有情感。」
「啊……我是一個人……」女孩子叫出聲來。她彷彿就要陷入沉思,但這時一個聲音從山腹中傳了出來,打斷了她的思緒:「蟬兒,帶她進來!」
都雄魁道:「你徒弟瘋了嗎?居然一個人進血池?難道是你給她的指示?」
「不是。我也不知道她為何會這樣大膽。」
都雄魁道:「你就放心讓她一個人進去?」
「不放心又怎麼樣?孩子長大了,多多少少有她們自己的想法,我又哪裡管得住她們!唉,就像當年,我師父又何曾管得住我!」
都雄魁笑道:「我那老頭子是個瘋子。被我殺得屍骨無存之後就更加瘋了。他可不見得會礙著面子不殺小輩!要是這女娃兒掛掉了,你可別怪我。」
「靈兒行事向來不用我操心。雖然這次無端涉險,但我還是相信她的直覺和智慧。」
都雄魁笑道:「你可真沉得住氣!佩服,佩服!不過話說回來,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就算死了一個小徒兒,你可還有一個大的。」
「哼!廢話少說!現在江離身邊沒其他人了,干你的正事去吧。」
雒靈往下一望,這座死火山的凹口裡翻滾著紅色的液體,不過那不是岩漿,而是血!這麼大一個天然的池子,需要多少人妖魔獸的鮮血才能注滿啊!雒靈突然想起了師父的一句話來:「四宗之中,血宗是最沒有人性的。」
「女娃兒,你來這裡幹什麼?」
周圍除了雒靈和寒蟬,沒有第三個人。而聲音,卻從底下那個血池中傳了上來。仇皇,他到底是何等模樣?
「不破,你在幹什麼!」
正追趕著血晨的有莘不破一抬頭,是羿令符!
「我找不到路!所以追著這個傢伙,可這傢伙太狡猾了!就是不往血池跑。你等等,我快抓住他了。」
羿令符道:「別理他了。跟我來!」
龍爪禿鷹俯衝,羿令符一把把有莘不破抓了起來,向那個死火山的凹口飛去。
有莘不破道:「老大,你認得路嗎?」
羿令符道:「江離說了,血池就在那火山口裡面。」
有莘不破大喜道:「江離!你見到他了?現在怎麼不見他?他沒什麼事吧?」
「沒什麼事情,不過被困住了。嗯,好像是被『肉靈縛』困住的,一時脫不了身,如果我們能把仇皇解決掉,多半那『肉靈縛』就會自動枯萎。」
有莘不破道:「那我們不如先去救江離出來,再去對付仇皇。」
羿令符道:「我原來也這樣想,單憑我們倆實在沒什麼把握對付仇皇,但現在出了點狀況,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有莘不破道:「什麼狀況?」
「雒靈孤身去探血池了。」
「什麼?」有莘不破這一驚非同小可,「怎麼會這樣!」
「我也沒時間問清楚。大概當時發生了什麼意外吧。」羿令符道,「事情到了這分上,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就這麼上吧!」
龍爪禿鷹身形並不很大,雖然雄健,但帶著兩人也頗為吃力。
地面上,血晨從一塊岩石後面閃了出來,望著兩人的去向,喃喃道:「他們怎麼會知道血池的位置?」接著也化作一道影子,向血池的方向掠去。
雒靈站在血池的邊緣。血池中,那個心聲強大得令人感到恐怖。
血池中冒出一團人形的血肉,雒靈知道這只是仇皇的分身,他的元嬰應該還深藏在血池內部。
「你是妙無方的徒孫?」仇皇的聲音很低沉,充滿了壓抑已久的怨毒。雒靈沒有開口,但仇皇已經聽到了她的答案。
他又道:「妙無方已經滅度多年,是獨蘇兒那小丫頭派你來的?」
「不是,是我自己要來的。」雒靈這句話連仇皇聽了也大吃一驚。心宗一個功力尚未大成的弟子居然敢跑來見自己。雒靈又道:「我出師門以後,也遇見過幾位已臻極境的前輩,當時都很害怕,幾乎每次都不敢在對方動向不明的情況下去面對他們。我知道,這是我的怯懦。」
「嘿!」仇皇冷笑道,「原來你到我這裡是煉心來了!可惜啊,女娃兒,你找錯了地方,也選錯了時間!這裡豈是讓你自由來去的地方!如果你在別的時候來,我看妙無方的麵皮,或者不把你怎麼樣……」
雒靈面對那陣陣逼來的死亡氣息沒有半點退縮,介面道:「現在你大難臨頭,不敢留下我這樣一個變數,對不對?」
那人形血肉雖然只是仇皇的一個化身,但五官七情無不具備。聽了雒靈這句話臉色一變,道:「女娃兒胡說八道!」血池登時翻湧起來。
雒靈神色依然平靜,道:「我若不是刺到你的痛處,你何必生氣?其實你應該也已知道的,有莘不破是玄鳥之後,又得高人教導,可不是尋常刀客!至於羿令符,見到他射傷燕其羽的那一箭,你難道還猜不透他的來歷?」
仇皇冷笑道:「兩個小娃兒,豈是老夫的對手!」
「以常理而論,他們加起來或許也還不如你。可是……」雒靈道,「仇皇大人,你好像還沒完成復活吧。就這樣跟這幾個小輩斗,輸了可不好看。」
仇皇怒道:「女娃兒!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血池中迸發出一股血柱向雒靈衝去,雒靈卻不閃不避,被仇皇制住以後竟然還微笑著。仇皇把血氣侵入雒靈的體內,發現她沒有反抗,心裡更加奇怪:「女娃兒,為何不還手?以你現在的功力,至少可以一戰才對。」
雒靈道:「我說過我又不是來和你打架的。我……只是來看看。」
「看看?」
「嗯。看是你殺了他們,還是他們把血池毀了!」
仇皇道:「你認為你還有命能看到?」
「仇皇大人,」雒靈道,「我不敢和您做交易。不過我透露一個消息,你讓我多活半天,好不好?」
「半天?」
「就是六個時辰。六個時辰后,該看的我大概也都能看見了,死了也無所謂。」
仇皇冷然道:「我不認為有什麼消息能打動我讓我不殺你!」
「有的,比如都雄魁大人的行蹤。」
人形血肉不禁一顫,只聽雒靈道:「聽說都雄魁大人已經來到天山。不過他現在好像被我師父牽制著,一時脫不開身。」雒靈的語氣很可憐,但話里卻藏著很委婉的威脅。
當年,仇皇在事業與功力到達巔峰的時候,卻被自己最不看好的徒弟都雄魁暗算,不但粉身碎骨,連元嬰也受到重大創傷,只剩下最後一點嬰靈殘骸——若非如此,這幾十年來都雄魁也不會以為仇皇已死。
仇皇重傷垂死之際,衰弱得連一個普通人的身體也無法入侵寄宿,甚至連動彈也很吃力。如果讓他暴晒在日光下自生自滅,沒半日就得絕滅。但他運氣好,剛好遇到一個生命垂危的巫師。
那個巫師的神智已經完全昏迷,僅僅吊著一口氣沒死。仇皇勉強進入這個幾乎和他同等衰弱的身體之中,蠶食他僅剩的一點生命力。兩天後,他艱難地借巫師的口,讓巫師的家人去尋一些珍貴的藥物服下。兩個生命撐在一個肉身中,堅持了七天,巫師終於撒手歸西,而仇皇的元嬰則恢復了少許元氣,侵入服侍巫師的一個蠢鈍丫鬟的身上。就這樣,仇皇一步步地換宿體,一步步地恢復行動力。經歷了三年之久,他才有能力控制住一個強壯男子的肉身。但他不敢留在中原,因為那個時候都雄魁用一根手指頭就能讓他徹底煙消雲散。他踏入大漠,遠赴天山。來到天山後,見這裡交通不便,音訊隔絕,仇皇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
但他又面臨著另外一個問題:如果要復活,他需要大量健壯的人用於形成血池並改造自己的身體。天山太荒涼了,那些零散的游牧部落根本沒法滿足他的需求。直到有一天,他遇見幾個來天山探險的年輕人。機緣巧合之下,他發現這些人竟然是共工的後裔。
對血宗來說,天下間所有人獸妖魔的血肉都可以作為血池的材料,而材料的力量越是強大,則血池所造出來的肉身的威力也就越強大!
雖然這些年輕人當時只是比普通人強壯勇武一點而已,但仇皇卻知道如何讓他們強大起來。他暗中激發了這些水族年輕人的隔代血繼,讓他們重獲共工留在他們血脈中的力量。不過,當時仇皇在激發的時候有所保留,因為完全覺醒的共工神力可不是那個時候的他所能降服的。果然,那些年輕人不負所望,迅速成長起來——包括力量和野心。仇皇暗中高興,他知道有一天整個水族都會成為他血池裡的一塊塊血肉。
可是不久之後,中原就發生了子莫首屠殺空桑城的事件。仇皇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另一個徒弟——血劍宗子莫首竟然也孤身來到西域!半覺醒水族的那點力量,自然不是血劍宗的對手。劍道一役后,水族精英損失殆盡。
那一戰,仇皇就在暗中窺視著。慢慢地,一個全新的計劃出爐了。
大戰天山之巔
本來就傳得沸沸揚揚的「天山血劍」在仇皇的暗中策劃中變本加厲,無數劍客爭先恐後搶入劍道,互相搏鬥,互相廝殺。然而他們之中的強者並沒有得到傳說中的血劍,卻一個個墮入仇皇的陷阱,成了血池裡的一滴血、一團肉。血池形成之後,仇皇造出了第一個強大的身體,完成了第一次復活。
然而那次復活他並不滿意,因為構成他第一個復活身體的血肉太過駁雜——有人,有妖,有獸。那個身體雖然強大,卻有個修行局限在,無法達到真正的完美,仇皇知道憑這個身體根本無法和都雄魁抗衡。因此仇皇有了第二次復活。那一次復活本來相當成功,然而一曲清音擾亂了他的復活進程,令他大吃一驚,重歸於一攤血水。當時他以為是登扶竟來了,因為當年只有登扶竟才能以樂理達到媲美四大宗師的境界。不過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彈奏者不是登扶竟,而是登扶竟的入室弟子。仇皇雖想殺人滅口,可由於處在復活失敗后的疲弱期,他竟然奈何不了那個晚輩。
不得已,仇皇只好籌備他的第三次復活。在所有造出來的身體當中,川穹是最完美的一個。然而川穹的體格卻不符合仇皇的口味。可是他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登扶竟的徒弟既然到過天山,那自己的行蹤隨時有可能泄漏出去。他必須在都雄魁找到自己之前完成最後的復活。正當他想利用川穹復活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燕其羽竟然趁著一次任務偷偷前往西南。在他的拷問之下,燕其羽講出了在毒火雀池的見聞。這個上百歲的老怪物見識何等厲害,雖然只是聽燕其羽轉述,他仍能洞察出親見的燕其羽也沒有發現的一些問題來。他猜想到毒火雀池邊上那幾個年輕人很可能是三武者、四宗師的傳人。於是有了「擒拿其中一個回來」的命令,有了沙漠中燕其羽的那次試探性進攻。
然而,直到現在仇皇聽了雒靈的話,才發現問題也許比想象中要嚴重得多。都雄魁如果來了,那事情可就再不能像現在這樣慢慢來了。
遠處,羋壓只覺身子一沉,地面裂開,便被「肉靈縛」拉了下去,眼前一黑,再見光明時人已在血池。
「羋壓!」寒蟬心中一驚,卻忍住沒有叫出來。
「雒靈姐姐!你也被這怪物給……」羋壓驚叫起來。
雒靈沒有回答。
仇皇心念再動,真力通向縛住江離雙腳的「肉靈縛」,這一次卻沒有扯動,小谷中傳來「桃之夭夭」的抵抗。仇皇心念微動,就要控制江離的肋骨刺破他的內臟,突然血池中竟冒出陣陣花香。仇皇心中大驚:「這小子竟然通過肉靈縛要反制我!」
仇皇的力量仍佔據上風,但就在他準備再次發動攻勢的時候,頭頂傳來一聲鷹鳴!
江離坐在小谷中,大汗淋漓而下。仇皇已經不能像上次那樣製得他痛不欲生,但他的反攻也已經被對方化解。
「果然還是有實力差距啊。」江離心道,「仇皇突然不再進攻,大概是夥伴們已經攻到了吧。」看著腳下那條噁心的血肉,他自言自語道:「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擺脫這東西!」
「哈哈,肉靈縛,舉手之勞而已。」
江離抬起頭來,便看見都雄魁的笑容:「宗主!」
都雄魁笑道:「只要你開口,我現在就幫你弄掉這東西。」
「不急。」江離道,「宗主不去見見仇皇大人?」
都雄魁笑道:「我也不急。」他看了看江離腳下的盒子,道:「有決定了嗎?」
江離沉吟道:「宗主有辦法幫我恢復記憶嗎?」
都雄魁點了點頭,道:「隨時可以。不過必須在你全無抵觸的情況下才能夠。你能信任我?」
江離道:「不是很信任。」
都雄魁哈哈大笑:「好,實話。」
「不過,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變得很想把那段記憶找回來。」江離道,「因為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不完整。不過,宗主,能請教你幾個問題嗎?」
都雄魁頷首道:「說。」
江離道:「四大宗派和我平輩的傳人裡面,還有個叫雒靈的女孩子,宗主知道嗎?」
都雄魁笑道:「那可是獨蘇兒的寶貝啊,我怎會不知?」
江離道:「宗主覺得她怎麼樣?」
都雄魁沉吟了一會,道:「後生可畏。」
江離笑道:「能得到您這樣的評價可真不容易。」他出了會兒神,道:「見到她以後,我常常在想,這個世界上是不是還有另外兩位同樣精彩的同輩在!」
「兩位?」都雄魁腦中一閃,突然明白了。
江離道:「宗主,我聽不破轉述過血晨、雷旭等人的事情,心中大膽推測,那兩個人只怕都還不是血宗真正的傳人吧!」
都雄魁點了點頭,道:「當然,他倆的骨頭能有幾兩重!哪配接我的班?」
江離道:「卻不知道宗主的傳人又在何處?在夏都鎮守大本營,還是就在左近?江離很想見一見。」
都雄魁笑道:「哈,你見不著的,因為根本就沒有。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江離一怔,都雄魁道:「各派之所以要找傳人,只因本身生命有限,而想要道統不絕!但我已經是不老不死之身,我在血宗便在,何必傳人!」
江離心念一轉,已經領會都雄魁的意思,會心一笑,又道:「那就可惜了。嗯,至於另一位,不知宗主可曾知道一些消息?」
「另一位?」都雄魁目光閃爍,「你是說藐姑射的徒弟?」
「正是!」
「我不知道。也許還沒出世也說不定。再說,」都雄魁道,「這事你不當問我。」
「那當問誰?」
都雄魁笑道:「那人聽說你也見過的。」
「師韶?」
「不是。那小瞎子哪會知道!」
江離將可能和天魔傳人有關係的人在腦中過了一遍,搖了搖頭:「還請宗主把謎底揭破吧。」
「季丹洛明!」
江離奇道:「季丹大俠?他和天魔有什麼關係嗎?」
都雄魁笑道:「你見聞未廣,不知道也不奇怪。其實藐姑射對自己傳人,說不定連見都沒見過。再說,他也不一定會關心。」
江離道:「師父不關心自己的徒弟?哪有這樣的奇事!而且這又和季丹大俠有什麼關係呢?」
都雄魁道:「按照他們洞天派的傳統,藐姑射的徒弟應該是由季丹洛明來選擇。」
江離聽說天魔的傳人竟然會由大俠季丹洛明來挑選,心中大奇,虛心問道:「請宗主指點。」
都雄魁道:「這事說來就長遠了。簡單來說,藐姑射這一脈的祖師爺,和季丹洛明這一脈的祖師爺,乃是一對情侶。」
江離聽說天魔和季丹洛明還有這樣的淵源,心中更是好奇,只聽都雄魁繼續道:「細節就不說它了。總之那兩人不容於世,最後鴛夢難成,洞天派的始祖還被他的情侶所傷。心若死灰之際,他發下大詛咒,要兩派傳人代代情孽糾纏,非死不解,除非天崩地裂,否則詛咒不除。」
江離聽得心中一寒:洞天派怎麼會有這麼邪門的「傳統」!
都雄魁道:「藐姑射的這位祖師爺受傷后便失蹤了。世人都以為他已經辭世,季丹洛明的那位祖師便替他找了個傳人。而這竟然成為他們這兩脈此後數百年的傳承方式。」
江離想象那兩個絕代高手風采情事,心中感嘆,忍不住道:「後來呢?那位前輩真的去世了嗎?」
「沒有。」都雄魁笑道,「據說兩人終於相聚了,但相聚的那一天就是他們下黃泉的時候!發下詛咒的人,竟然成為這個詛咒的第一個應驗者。哈哈哈哈……」但他突然想起本門那個數百年無人逃過的詛咒,心中一黯,笑聲竟然為之一窒。
江離卻沒有發現這個微妙的變化,他正沉浸在洞天派那個千年傳說當中。突然一線靈光閃了進來:「我何必去尋找四宗其他兩個傳人。師兄不是也說過么,四大宗派的源流孽債,代代糾纏不休。如果真的有所謂的命運,那到頭來一定會糾結在一起的,就像我遇見雒靈一樣!不過是或遲或早的問題罷了。」想到這裡,心念已決,道:「宗主,要恢復我童年的記憶,需要我如何配合嗎?」
日月弓一振,破空之聲大作,但射過來的卻不是羽箭,而是人!有莘不破!
仇皇大笑道:「好,來啊來啊!」他敞開血池等有莘不破自投羅網,一股風倒卷而起,不是風輪,而是用氤氳刀罡引發的大旋風斬!有莘不破張開護身氣罩,居於旋風中心,竟不落下。那風越來越厲害,向仇皇捲來。
仇皇開始並不在意,等見到血池的血肉被旋風中那道白芒波及后紛紛變成死肉腐水,這才真的吃了一驚:「精金之芒!玄鳥之後怎麼會有這東西?」
羋壓想要幫忙卻沒法動手。雒靈則閉緊了眼睛,彷彿人事不知。
仇皇大喝道:「小子,才這點功夫就拿出來現么!」一股血氣飄了上來,侵入旋風之中。刀罡根本無法阻止那血氣的侵入,只有那道若隱若現的精金之芒能把血氣撕碎。但精金之芒用於防守,有莘不破的攻勢登時一頓。
「厲害的招數還在後頭呢!」仇皇大笑著,突然弦聲一響,仇皇的笑聲斷了,人形血肉腐成一攤爛肉血水,跌入血池。
「死靈訣!」仇皇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那個鷹眼男人。
「既然他能用『死靈訣』,為什麼燕兒還有命在……說起來,燕兒去哪裡了?」但局勢已不容他深思,一團人形血肉再次形成。但「嗖」一聲響,仇皇的化身再次被羿令符的箭粉碎。
「不行!」仇皇心道,「沒有一個身體,沒法發動強勢攻擊!雖然危險,可也顧不得了!利用川穹的身體暫時復活,把這兩個小子拿下,再把有莘不破的骨架造成新人重新復活!」於是他動念把困住川穹的水晶拉了過來,然而,他大吃一驚,水晶竟然是空的!
「川穹!川穹!我的川穹哪裡去了?難道是燕兒背叛了我?不對!做得這樣無聲無息,這,這老辣的手段,只能是四宗主之流的人物……難道是他!」仇皇想起了雒靈的話,「難道他真的來了!」
「老東西!」有莘不破吼道,「窮嚷嚷什麼!去死吧!」精金之芒撕破血氣凝結成的防護牆,把整個血池劃成兩半,池中那個血影竟然也被砍成兩半!這一刀令仇皇的元嬰受到相當的傷害,刀罡餘威震動整個山口,泥土岩石紛紛落下,把整個血池攪得渾了。
仇皇心中大怒,知道今天就算贏了,這數十年煉成的血池只怕也得毀了!
有莘不破見血池重新合攏,池中那個影子也重新合吻,罵道:「居然還是砍不死你!」
仇皇冷笑道:「就這點刀罡就想殺我!就算你把白虎叫出來也奈何不了我,這裡是血池!只要還有一滴血在,老夫就不會死!哈哈……咦,這是怎麼回事?這!」
整個天山轟轟作響,火山凹口一陣搖晃后,整個空間越來越熱,沒多久就充滿了迷濛的霧氣——紅色的霧氣,把那血池蒸發得越來越淺。
羿令符叫道:「不破,弄旋風!」
有莘不破刀罡揮出,一場殺傷力不大,覆蓋範圍卻很廣的旋風刮遍整個火山凹口,旋風帶著血水水汽不斷旋轉,羿令符用「引風訣」發箭,羽箭牽引旋風,帶著水汽衝天而上,就像一條紅色長龍把火山口的氣態血液源源不絕地帶走。
有莘不破大笑道:「老不死的,你的血池快蒸幹了,我看你還怎麼復活?」
「怎麼會這樣!」仇皇咆哮道,「這哪裡來的地熱?」
有莘不破笑道:「這原來不是一座火山嗎?有什麼奇怪的!哈哈,我又看見你的影子了,我砍!」
都雄魁皺眉道:「怎麼突然這麼熱?」
江離心中一動,道:「地下有人活動!啊,是桑谷雋!他也脫困了!他想幹嗎,引發地震,還是來一場火山爆發?嗯,我怎麼突然想睡覺……」
都雄魁笑道:「你不是要恢復記憶嗎?看現在這樣子,他們幾個小夥子應付得了,不用為他們的事情操心了,放鬆點。」
「哦,」江離道,「已經開始了嗎?好……好吧……」收了桃之夭夭,放棄了對睡意的抵抗,不久就沉沉睡去,匍匐在桃樹底下,就像當初自埋於大荒原的雪土之中。
見江離睡了,都雄魁回頭道:「怎麼現在才來?」
「我撿到一個好東西,剛好用得著。」
一個人跌落在江離身邊,光是那臉便漂亮得令人驚心。竟然是仇皇最滿意的造物——川穹。
都雄魁道:「你哪裡找來的?」
「一個山洞裡。」
都雄魁道:「漂亮是挺漂亮的,卻是個男的,又有什麼用處?既不能拿來吃,也不能拿來干,難道拿來作擺設?」
「你這人真是粗俗到家了。別人見到這張臉,多半會馬上覺得俗念全消。只有你能想到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都雄魁笑道:「吃飯、『睡覺』,人生大事,怎麼會是亂七八糟的事情?好了,你到底拿他來幹什麼?」
「做個宿體啊。你哄了祝宗人這個徒弟這麼久,不就是為了把他的靈魂切開嗎?那總得找個容器來裝吧。」
都雄魁道:「搞這麼麻煩幹什麼?直接丟了不就得了。」
「哈哈哈哈,丟了,你以為是你們血宗的元嬰嗎?可以像丟垃圾一樣丟掉?」
「好了,我不跟你鬥嘴。」都雄魁道,「總之按照約定,我已幫你拿到小水之鑒,你幫我做了這件事情以後咱們兩無拖欠。以後再無關係。被你這個幽靈纏著,我沒一晚睡得好覺。」
「好了,出去吧。」
「出去?」
「你站在這裡,我怎麼辦事?」
都雄魁道:「你打算怎麼做?」
「哈,夏商開戰,戰場形勢不利,商國大軍長驅直入,夏王不是要他回夏都嗎?你不是要把他帶回夏都,讓他重開九鼎宮、對付有莘不破嗎?這也不難。把他對他父親的好記憶留下,壞的拿走;再把他對有莘不破等人的好感從記憶里剝離,就成了。」
都雄魁道:「幹嗎不直接把他這段時間的經歷給抹了?你應該可以做到的。」
「這你就外行了!如果把這麼深刻的一段記憶整個兒拿走,會留下很大的一段空白。反而會促使他不顧一切地想把這段記憶找回來。」
都雄魁道:「那又怎麼樣,難道還能找回來不成!」
「難說。總之你這件事情聽我的沒錯。無論什麼樣的朋友相處久了,總會有一些齷齪矛盾發生的。我們可憐的小江離對有莘不破也並不都是好的記憶啊。他捨不得離開他的朋友,只因為有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在。如果把小江離對有莘不破的這種微妙感覺排除掉以後,他對有莘不破的態度,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哈哈,不過說真的,太一宗要是沒有感情拖他們的後腿可是很可怕的。要讓他統一了鎮都四門,說不定到時連你也制他不住。你可想清楚了?」
「哼!一個魂也不整個兒的小夥子,我會怕他!」都雄魁俯身向纏住江離的「肉靈縛」抹去。「肉靈縛」一給他的手碰到,馬上枯萎、斷落。解決了「肉靈縛」,都雄魁大手一揮,向谷口走去:「我出去給你護法,動手吧!」
遠處仇皇從束縛江離的斷口處感應到了都雄魁的力量,連元嬰也顫抖起來:「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這時整個血池經歷了地熱、旋風的交逼,血液只剩下三分之一還不到!許多肉塊竟然擱淺,而火山口的鬱熱竟然還在攀升。
羿令符心中一動,叫道:「不破,只怕這火山要爆發!我得避一避風頭,你快搶下雒靈!」
仇皇笑道:「原來這女娃兒也是你們的人,你們想在老夫手下救人,休想!」
雒靈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仍能把握周遭的一切變故,聽著有莘不破的心聲越來越近,心中大慰。但有莘不破前進了一會就被仇皇遏住了。中間隔著一個絕代魔頭,「他能過來嗎?他會不顧一切過來嗎?咦?誰的心聲?是他!不!不要過來多管閑事!」
一道劍光從甬道飛出,襲向仇皇血影的後面。仇皇化出來的血影正擋在有莘不破和雒靈之間,他正全力和有莘不破、羿令符兩人周旋著,那道劍光出其不意,切斷他束縛住雒靈的血氣,劍光上踏著一人,一把抱住了雒靈,正是天狗常羊季守。
仇皇怒道:「小子!壞我大事!」
天狼常羊伯寇的聲音從甬道里傳了出來:「小狗,別逃!」
常羊季守哈哈大笑,抱著雒靈借著有莘不破的風勢,螺旋而上,飛出火山口。常羊伯寇的劍光也尾隨著他飛了出去。
整個死火山動得越來越厲害。
羿令符道:「不破,龍爪抵擋不住火山爆發,我得先走一步!」
有莘不破叫道:「羋壓怎麼辦?」
羿令符的聲音遠遠傳來:「他燒不死的!」
血池的血量突然加速減少,但這次不是蒸發,而是向下流去。仇皇知道這是池底的地面裂開了,心中也是一陣惶恐:「看來這死火山真的會爆發!我現在這個樣子可未必抵擋得住!」
突然他想起了羿令符臨走時的話來:「燒不死的祝融之後?罷了,就用他!」
燒不死的祝融之後
看著潛入地底的桑谷雋嘴角那難以掩抑的興奮,燕其羽想說什麼,但終於忍住了。有些話她也不知該如何說,而且現在大戰在即,好像也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替桑谷雋解毒的時候,燕其羽用「以陰補陽」的法門不斷地用自身的真力滋潤桑谷雋的身體,否則桑谷雋在解毒之後也非脫力倒下不可。這時桑谷雋生龍活虎地走了,她卻憔悴得連風也無法掌控。
燕其羽穿上衣服,摸出了那根射傷自己的箭,一咬牙,折成兩半,丟在一邊;對桑谷雋留給她護身用的那段天蠶絲也不理會,扶著牆壁,走出陸離洞。回到日常居所,鑲嵌著弟弟川穹的那塊水晶卻不見了。她看了看地上那個通往血池的洞,身子搖了搖,幾乎跌倒。
「川穹,弟弟,你終於還是沒能逃脫這厄運……」她勉強站起后,漫無目的地走出洞口。
燕其羽身心一片頹然,潛入地底的桑谷雋卻充滿活力。他找到血池地底的時候,有莘不破、羿令符和仇皇正斗得火熱。
他知道有莘不破的真氣防禦能力強勝銅石,也不擔心地熱傷了他,於是潛入地底,引來地熱,跟著引發地震,眼見就要造成火山爆發。「死老頭!就算這火山燒不死你的元嬰,也要毀掉你數十年的心血!」
血池中,仇皇也感到了危險,如何在烈火中保住元氣?羿令符沒想到自己不經意的一句話會啟發仇皇,給羋壓帶來危險。
仇皇把血池殘餘的血肉化作腥毒,攔住了有莘不破,自己的核心力量化作一道血影,向羋壓撲來。
羋壓仍被「肉靈縛」限制著,動不了重黎之火,但一見那恐怖的血影撲了過來,自然而然把身邊的寒蟬扯在自己背後。這個小舉動卻讓寒蟬激動得身子也顫抖起來了。只是羋壓卻不知道這些,更不知道仇皇的目標只是他。
羋壓不知道這一點,寒蟬卻看出來了。地下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在涌動著,那股力量似乎連主人都在害怕,寒蟬憑直覺知道那股可怕的力量一旦爆發,馬上會把自己這塊小小的雪魄冰心融得一點水漬都不剩下。她本來該馬上逃跑的,但卻一直沒有逃。難道是因為她簡簡單單的心裡開始有了牽挂?
就在仇皇的血影沿著「肉靈縛」即將侵入羋壓身體的那片刻,寒蟬把羋壓推倒了。跟著揮出自己所有的寒氣擋在羋壓面前。
仇皇怒道:「小畜生你敢!」
寒蟬終於知道為什麼燕其羽這麼害怕主人了。仇皇只是一動念,她的身體就不由自主地飛了起來,落向那正在不斷擴大的裂縫中。
「不!」羋壓狂吼一聲要撲過去,卻跌倒了,難以動彈。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相處還不到兩天的女孩子面向自己朝那冒著熱氣的地面跌落。
「寒……寒蟬!」寒蟬聽見羋壓的叫聲,那一瞬間,時間之輪似乎慢了下來,她能很清晰地看見羋壓漸漸遠去的臉,想起她活著的這三個月中的每一件事情。
「那位姐姐說的,我是個人,我有情感……我活過了……」寒蟬突然發現臉上有點濕,她像發現了什麼一樣,就想對著羋壓大叫,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這個只活三個月卻從沒有笑過的女孩子連微笑一聲都來不及。背部一陣熱氣襲了過來,她的身體反射性地釋放出寒氣——沒命地釋放,強烈的寒氣聚集了水汽,瞬間把不斷裂開的地縫凍住了,在這骯髒、鬱熱的火山凹口底部結出一條潔白、清涼但註定轉瞬間要消失的冰帶。
「啊!」羋壓亂抓頭髮,眼睛完全被血絲塞滿了。仇皇卻不管這些,寒蟬的寒氣給他爭取了一點時間,他的元嬰附上了羋壓的身體。就在他躲進去的那一刻,火山爆發了!
逃離火山口不遠,這座巨大的山峰就已經整個兒搖晃起來,羿令符不由嘆道:「桑谷雋這次可真是大手筆,江離應該有辦法自保。經此一劫,血池乾涸,江離和羋壓身上的『肉靈縛』多半會自然枯萎。」
突然,他一眼瞥見地面上燕其羽失神地走著,大吃一驚,哪裡還有思考的空暇,連忙與龍爪禿鷹通感,俯身低空疾掠,才把她抓住,身後已是一片天地驚變。龍爪禿鷹奮起神力,拚命飛逃,火焰一直追躡在他們身後。也不知逃出多遠,才來到他們能夠忍受的地方,龍爪禿鷹飛脫了力,一頭栽倒,跌入山石間,羿令符抱著燕其羽穩穩跳落。
燕其羽也被火山爆發的驚變嚇醒了,望著面前那可怕的場面,久久不能言語。
驀一抬頭看見了羿令符:「你!是你救了我?為什麼又是你!」
羿令符一愣,把燕其羽放了下來,說道:「我們不是在合作嗎?我救你有什麼不妥?」
「沒有。」燕其羽的臉冷了下來。
「不管如何,多謝你救了桑谷雋。」
「不必。」燕其羽冷淡得像北荒原上的冬風。
如果是有莘不破遇到這種情景,一定會直接問「怎麼了」;如果是桑谷雋,會問都不問,先走近柔聲安慰一通;如果是江離,多半會想辦法委婉地探出對方的心事;羿令符卻絲毫不去理會燕其羽的這神色變化,只是道:「有沒有感覺身體有些不一樣?」
「不一樣?不覺得。」
「真的沒有嗎?血池沒了,仇皇應該不能遙控你的元嬰了才對。」
燕其羽心頭一震,果然覺得體內有些異樣:「真的嗎?我……自由了?哈哈……我真的自由了!」可是,為什麼燕其羽笑得不怎麼開心呢?她偷眼看去,羿令符卻彷彿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她的情感起伏。那座還在噴火的火山,「在他眼裡也比我重要得多!」
「啊!你們在這裡!」
燕其羽沒理會那呼聲,羿令符一抬頭,看見了常羊季守,天狗劍上還擠著另一個同樣悶悶不樂的女孩——不是雒靈是誰?
常羊季守降低飛劍,兩人跳下來。羿令符道:「天狼呢?」
常羊季守笑道:「雒靈小姐醒來以後,我老哥就不敢逼近了。」
羿令符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雒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驚道:「那峽谷離這裡只有數百里,也不知有沒有波及!」看雒靈時,雒靈卻自信地點了點頭。
常羊季守突然道:「咦,那座山……好像原來沒那麼高啊!哈哈,原來如此,好厲害,這樣一來,只怕就是火山灰要飄過去也不容易!」
羿令符望去,果然發現有座山和原來不大一樣,看了雒靈一眼,心道:「原來她請了高人坐鎮。不知道是誰,竟然有這樣的手段,幾乎不在桑谷雋之下。」
雒靈並未受傷,她也知道施展神通使那座山忽然高大起來的是師父重要的部下山鬼,可她卻不怎麼高興,抱著腿,不知道在想什麼。
常羊季守看看她,再看看同樣在發獃的燕其羽,心道:「女人的心事真是難懂。」他摸了摸懷中那片雪魄冰心,心道:「她的心事,我也不懂。白天永遠那麼快樂,但到了晚上,到了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卻總那麼不開心。」常羊季守走神了,回到了被那座高山保護著的峽谷中:「直到我從暗中跳出來,她卻又很開心地笑了——可她是真的開心嗎?」
「……天狗!天狗!」
「啊!羿兄。」
只聽羿令符道:「有莘的防禦非同小可,這火山燒不死他。但只怕也還燒不死仇皇。我的龍爪禿鷹飛脫了力,常羊兄幫我去看看如何?」
常羊季守打起精神,笑道:「敢不從命?」
羿令符望著天狗御劍遠去的背影,心道:「按理說大家應該都沒什麼事情,希望不要出什麼岔子才好。」
可惜,羿令符的希望落空了。
「羋壓!羋壓!」有莘不破的聲音回蕩在這亂七八糟的地方。
火山爆發之際,他張開氣罩,耐過了火焰的最高溫以後,便覺得越來越輕鬆。這次火山爆發屬於人為,是桑谷雋的傑作,因此未免有些後勁不足,爆發力過去之後,很快就趨於平寧。可是羋壓卻不見了。
「別太擔心。」桑谷雋浮了出來,道,「祝融之後遇到火就像水族掉進水裡,越燒人越精神。要不然我哪裡敢發動這場地動。」
有莘不破看見桑谷雋,有如多了一條臂膀,又是安心,又是高興,打了他一拳,道:「你小子去哪裡了?我還以為你真的被那老怪物給抓住了呢。」
桑谷雋臉一紅,道:「不能說,不能說。」
「咦,你怎麼這副表情?」
桑谷雋正思量著怎麼遮掩過去,突然聽有莘不破咦了一聲,也馬上感到不妥。本來整個山頭已經漸漸冷卻,但突然間溫度又高了起來。
「怎麼回事?」
桑谷雋頭腦一轉,道:「是羋壓!是重黎之火!」
兩人興奮地朝著熱量之源尋找,在一片濃煙后,羋壓背向他們,挺拔地站在火焰中。
「羋壓長大了!」有莘不破感嘆地說。
「真的長大了。」桑谷雋也說。
眼前的羋壓雖然站著不動,卻給他們一種壓倒山嶽的氣勢,彷彿半刻之間長高了幾分,甚至讓人忍不住要以仰視的方式望著他。
有莘不破感嘆道:「只怕祝融城主羋方也沒他現在這股威勢。」一言未畢就覺得不對勁。羋壓就算經歷這次劫難後有所成長,也不可能成長到這個程度!
桑谷雋也開始發現不妥,擔憂地道:「他真是羋壓?」
「哈哈哈哈……」「羋壓」狂笑起來,轉過身來,那是一雙無比強橫的眼睛。有莘不破突然想起了小相柳湖畔面對都雄魁的那一刻。
「仇皇!」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
「祝融之後,這個身體比我想象中要好。」羋壓——不,是仇皇借著羋壓的身體說道,「特別是那無窮無盡的火焰之源,好像能把整個世界也燒成灰燼!」
有莘不破暴怒起來:「滾!老怪物,快從羋壓的體內離開!」他拔出鬼王刀,卻不知如何是好!
仇皇喝道:「乖乖束手就擒吧,小子們,天火焚城!」
沒有任何徵兆,地火餘燼突然躥向天空,化作一個覆蓋十里的大火球,壓了下來,讓人連逃也沒地方逃。
有莘不破鬼王刀朝天一指,卻被桑谷雋拉下:「逃!是重黎之火!」轟的一聲,整個山峰燒成一片火海。遇到重黎之火,連岩石也要燒成粉末。
「哈哈,六十年前見過這招的,不過只怕羋馗來到也沒有這威力吧。哈哈,哈哈!小子,出來,別像烏龜一樣躲在地下,我知道你們還沒死!」
「羋壓!」空中一個聲音呼喚道。仇皇抬頭,看見了天狗,哼道:「小鬼,還徘徊在這裡不肯回亡靈殿去嗎?」
常羊季守一怔,道:「你不是羋壓……你在胡說什麼?」
仇皇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難道你不感到我有點親切?」
「親切?」天狗倏然變色,「你是仇皇!」然而正如仇皇所說,自己確實對他感到一點親切。「這,這是怎麼回事?」
仇皇笑道:「你小子運氣好。我第一次復活所丟棄的遺骸,就埋在那個峽谷中。你死的時候倒下的那個地方剛好是我埋骨所在。你的屍體感應到我那遺骸的屍氣,觸發了你體內的刑天血脈,也就變成了一副不死不壞的殭屍了。」
「殭屍?」常羊季守怒道,「你胡說!我好好的……雖然感到身體和以前有些不同,但我的心……」
「心?」仇皇笑道,「那不過是一點執念罷了。小鬼,其實你已經死了很久了!活人的心靈都會成長變化的,你問問你自己,這十年來你的心靈變化過沒有?現在的你,不過是和你的祖先一樣,靠著死前最後一點執念在繼續活動。你和被黃帝斬下頭顱后的刑天一樣,只是一具不肯死去的戰屍罷了!」
「執念……」天狗喃喃道,「難道,我真的只是一股怨念?可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為什麼?因為不知自己已死的怨靈,是不會有痛苦的感覺的。」
常羊季守背上一寒:「你就是要我痛苦?」
「答對了。死吧!火之劍,發!」
仇皇活了百年有餘,精通諸般神通,控火比羋壓還老到!常羊季守看那火芒的來勢便如一道劍氣,於是凌空躍起,拋出天狗劍向火芒撞去。他原想用天狗劍撞破火芒再飛回來接住,哪知道劍火相撞的一瞬間,天狗劍竟然被燒熔了!
常羊季守大驚失色,無助地跌了下來。他的身下,卻是一片火海——連天狗劍也能燒熔的重黎之火!
天狗嘆了一口氣:「我就要完了嗎?為什麼不甘心?是還有什麼事情沒完成嗎?」就在他不甘心地閉起眼睛的時候,一座孤峰聳了起來,突破重黎之火,把他接住。山峰上站著兩人,桑谷雋一臉憂色,有莘不破卻是一臉怒氣。
「小心!」常羊季守道,「他那火很厲害。」
桑谷雋道:「知道。那是羋壓的重黎之火。哼,雖然是借來的身體,可羋壓只怕連他一成也趕不上!」
山峰土皮脫落,現出一頭獨的形狀。
「巍峒?」仇皇笑道,「你想用這條小狗來擋我的路?」
巍峒聽了這句話,竟然不敢還嘴,大聲道:「桑谷雋,遇上這樣的火我也擋不住多久,你最好另想辦法。能請出蠶祖嗎?」
桑谷雋道:「只怕有點勉強。」
「試試啊。」仇皇彷彿一點也不著急,「最好把玄鳥也一併叫出來。不過憑你們兩個小子,就算叫出來只怕也是半身不遂的小鳥小蟲!」說著劃破手掌,一絲血流了出來。
有莘不破叫道:「老怪物!你要對羋壓的身體做什麼?」
仇皇道:「你們兩個我還捨不得殺,你們毀了我的血池,沒辦法,我只能再造一個。」
有莘不破大聲叫道:「你可別亂來啊!羋壓的那點血,怎麼夠你造血池?」
巍峒轟隆隆道:「他是要造一個幻之血池,用九滴血就夠了!在血池之幻中我也抵擋不住的。桑谷雋,我體內剩下的生命之源還你,你試試請蠶祖吧!」一陣空間扭曲之後,巍峒消失了,重新化作一座孤峰。
「小狗嚇跑了,很好。小殭屍,你最好也滾遠點,你那點臭肉,別弄髒了我的血池。」血從羋壓的手掌流下,在腳下化作一片幻象般的猩紅。猩紅不斷擴大,就像一個血池。
有莘不破驚道:「那!那片血霧!」
籠罩在血谷外圍、阻擋了他們足足三天的那片血霧如百川歸海,不斷地湧入仇皇造出來的那片猩紅之中。對幻之血池,有莘不破本來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看到血霧湧來,這才臉上變色。
「小子,」仇皇神態很悠然,彷彿吃定了他們,「這片血霧,是由大大小小的血蠱構成的。教你們個乖,你們的天蠶絲和精金之芒運用得當的話,是可以抵擋一陣的,可能抵擋多久呢?」
桑谷雋看著那不斷逼近的紅光,問道:「不破,擋不住的,攻,還是逃?」
逃?有莘不破想都沒想過,可是,攻呢?那是羋壓啊!
在他們猶豫的片刻,血霧已經把整個土山給圍住了。
「完了,逃不了了。」桑谷雋道,「只能拚命了。」
「拚命?」仇皇笑道,「你們連拚命的機會都沒有了。」肚子突然鼓起,用力一捶,噴出一團大火。
有莘不破怒道:「老怪物,你想把羋壓的身體給榨乾嗎?」
仇皇笑道:「一個過渡用的身體,有何可惜?烈烈重黎,九州火正,我今持咒,聽我驅馳!畢方,出來吧!」
空中的重黎烈焰化作一隻獨腳怪鶴,威武煊赫,把半邊天映得一片通紅。
桑谷雋喃喃道:「畢方,這就是畢方?」
有莘不破罵道:「又是這頭怪鳥,怎麼比上次在祝融城的時候見到的還大?」
桑谷雋道:「下面是血谷,空中有畢方,怎麼辦?」
有莘不破怒道:「最可恨的是這老怪物佔據著羋壓的身體,要不然我們也不會這樣縛手縛腳!」
仇皇哪裡會容他們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來,放聲一笑,催動畢方向有莘不破等撲來。
七聲劍鳴
仇皇催動畢方攻擊有莘不破,畢方騰飛而起,突然在半空中一個盤旋,反而向仇皇撲了過來。
羋壓掙扎於一片黑暗中。
這裡上不見天,下不著地,他也不知道這是哪裡,只覺得四處都空蕩蕩的,連身體也空蕩蕩的,彷彿在不斷軟化、不斷消失。
「別睡著啊。小兄弟。」
是誰的聲音?羋壓彷彿看見一個影子,修長的身材,孤寂的白衣。
「大頭?你怎麼會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
白衣人沒有回答。
「大頭——回答我啊——大頭!」
見到白衣人以後,羋壓的神智漸漸清晰起來,祝融城的童年、和有莘不破的初遇、離家出走、被桑鏖望所傷、水族、天山劍道、天狼的劍示……寒蟬!
「嗚……大頭,我真沒用。我還一直以為自己是男子漢,可卻眼睜睜看著要保護我的女孩子……在我面前被人害死……嗚……大頭,我真沒用。」
白衣人什麼也沒說,突然化作一道劍光。劍光突破了黑暗,讓羋壓看見了這個空間之外的情景,看見了畢方!
「畢方!畢方!」
羋壓呼喊著。但畢方卻沒聽見,它正在仇皇的催動下向有莘不破等人襲去。
「不!不!畢方!回來!我在這裡!」羋壓嘶聲竭力地呼喚著,也不管畢方能否聽見,也不管自己是什麼樣的處境!
「畢方!畢方!啊!你,你聽見了,我知道你聽見了!快!快回來幫我燒死那個怪老頭!我要給寒蟬報仇!」
看見畢方以後,羋壓失落的情緒轉變為高漲的怒火,燃燒得比重黎之焰還要厲害。
見到畢方向仇皇反撲,有莘不破大聲叫道:「好,好!神鳥!把這老怪物從羋壓體內趕出來!」畢方一倒戈,「怪鳥」在有莘不破口中馬上變成「神鳥」。
仇皇臨時佔據了羋壓的身體,剛剛把羋壓的元神壓制下去就匆匆和有莘不破等動起手來,在這個身體中的根基並不牢固。這時見畢方撲來,大吃一驚,一時也想不起羋壓這個身體是不怕火燒的,內心因畏懼而退縮了一下,只這一下子,元嬰在羋壓身體的統治地位馬上動搖,羋壓體內的本尊元神趁機反撲,要把仇皇的元嬰排除出去。
畢方懸臨在羋壓身體的上方,照射出一老一小兩個影子,互相撕扭掙扎著,但小影子卻始終處於下風。
依然控制身體主導權的仇皇大笑道:「差點陰溝裡翻船,可惜就憑你小子這點道行,如何能逃脫老夫的掌控?」
那邊有莘不破道:「情況似乎還是對羋壓不妙,怎麼辦?」
桑谷雋道:「要是雒靈在或許有辦法,現在只能靠羋壓自己了。」
突然常羊季守捂緊了耳朵,叫道:「好厲害!」
有莘不破一愣,道:「怎麼了?」
常羊季守道:「劍鳴!是劍鳴!」
有莘不破道:「劍鳴?我怎麼沒聽到?」
桑谷雋也道:「有嗎?我也沒聽到啊——咦,你們看!」
羋壓那個小影子里又變化出一個頎長的影子,和小影子一起排擠仇皇的血影。這個影子一加入戰團,形勢登時逆轉。
羋壓的臉上一時沉靜肅穆,一時暴怒如狂,一時驚疑交加。血影已經處於下風,但另外兩個影子無論如何進攻,卻始終無法把它從羋壓的體內驅趕出來。
有莘不破道:「那第三個影子是怎麼回事!」
「也許是羋壓家的祖神之類的,像羋家這種淵源深遠的大家族有這種事情並不奇怪。這影子很明顯是在幫羋壓的忙。」桑谷雋道,「不過這樣下去,只怕混戰還沒結束,羋壓的身體倒先垮掉了!」
常羊季守突然道:「我去試試。」
有莘不破道:「你知道怎麼辦嗎?」
「那血影已經落在下風,其實是想逃跑的,只是現在卻沒有一個身體去承載它。那兩個影子雖然佔據上風,卻一時沒法把它消滅在身體內部。」常羊季守道,「所以,我想了個笨法子。」
桑谷雋臉色一變:「難道,你想……你想用另外一個身體去把那血影接引出來?」
「對。」
「我去!」有莘不破道,「這裡我的命最硬!」
「還是我去吧。」桑谷雋道,「山底下都是血蠱,你們過不去。」
常羊季守道:「我可以御劍飛行。」
桑谷雋道:「天狗,你連劍都沒有!怎麼御劍飛行?」
「劍嗎?」天狗右手手沿如刀,把左手硬生生切了下來。
桑谷雋叫道:「你幹什麼?」
「你們得成全我。」天狗說,「那天我看到哥哥的劍上存在著毀滅我的力量,已經逃避過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如果今天我不能奮勇向前,那改天再遇見我哥哥,我只怕會連迎頭抵抗的勇氣都沒有。」
他用牙齒咬住斷手手掌,硬生生把骨頭抽了出來,把失去了手骨的那截軟綿綿的斷手丟在地上。
「我哥哥說,仇皇抽出他的骨頭作劍。嘿,我也來學學。」說完突然把骨頭往空中一拋,有莘不破和桑谷雋還沒搞清楚他要做什麼,常羊季守已經跳上飛骨,如御劍飛翔一般向仇皇沖了過去。
看到天狗堅毅的神色,兩人也不知是否該阻止他。就在這時,鮮血淋漓的常羊季守撞上了羋壓的身體。
天狗的這個身體本來就是仇皇的遺骸,仇皇在羋壓的身體中被逼急了,突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領地,自然而然地就往那邊撤,然而他一進入天狗的身體就後悔了。可是,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了。地上那個來歷突兀的影子消失了,畢方下面,只剩下羋壓的暴怒!
「你為什麼要殺她?」羋壓痛叫一聲,仰頭而吸,竟然把畢方吞了下去。
有莘不破大叫道:「好!」
桑谷雋卻道:「不好。」
「不好?」
桑谷雋道:「羋壓好像很生氣,生氣得好像連把自己一起燃燒掉也在所不惜。我怕他的怒火不但會燒化仇皇,連他自己也……」
正如桑谷雋所擔心的那樣,空前猛烈的火焰把羋壓托上了半空。他不再是一個吐火的男孩——他本身就是一團火!怒火!
仇皇本能地畏縮了一下。他的力量經過兩次臨時性的元嬰轉移又弱了三分。何況在這個身體裡面,還有天狗在拖他的後腿。
仇皇心道:「不行!這個身體根本就經受不住重黎之火!」
桑谷雋心道:「羋壓一噴火,連天狗也得灰飛煙滅!」
羋壓卻什麼也沒想,他已經完全暴走了。手上是火,頭上是火,鼻孔里哼出來的是火,連兩顆眼珠子里也晃蕩著火。他的喉嚨一緊,就像給人掐住,肚子卻脹大了起來。
「不好!」仇皇和桑谷雋同時暗叫,同時行動。仇皇在瞬間決定逃離天狗的身體,而桑谷雋左右手一齊發動,飛出兩道天蠶絲。左手天蠶絲化作一匹大布,攔在羋壓和天狗之間;右手天蠶絲則向天狗捲去,要把他拖回來。這個程度的天蠶絲沒能完全阻擋住重黎之火,只消解大半的力量,天狗的身體在烈火中化為焦炭,而仇皇則在天蠶絲的掩護下逃走了。他的力量消耗嚴重,眼前無論是有莘不破、桑谷雋還是羋壓,他都已經沒有力量再侵入他們的身體。更何況,羋壓的身體中還隱藏著一個更可怕的影子!
桑谷雋右手的蠶絲化作一張網,把化為焦炭的天狗拖了回來。有莘不破看得呆了:「天狗……完了?」
桑谷雋嘆道:「血肉都死了。如果不是我那天蠶絲擋了一下,連灰都不會剩下。」突然見天狗丟在地上的那半截斷手動了一動,就靈機一動,道:「也許還有救!」他用天蠶絲結成一個袋子,把骨灰連同斷手一起裝了進去。
「天狗真的還有救?啊,好熱!」有莘不破轉頭一看,羋壓還在胡亂噴火,驀地向這個方向噴了一條火龍,僅僅是從土山旁邊十幾丈掠過,便烤得兩人眉發全焦。
「媽的!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可怕!」有莘不破叫道,「羋壓!停下來!是我們啊!我是不破哥哥!」
羋壓聽到聲音,向他這個方向看來。有莘不破看不到他的眼珠子,只看到他眼眶裡燒著兩團火焰。
桑谷雋驚道:「不破!他不認得我們了!這見鬼的重黎之火,我怕連你的精金之芒也未必能擋住!」
「那怎麼辦?」
「他要噴火了,逃吧!回頭再想辦法!」
桑谷雋張開天蠶絲,把有莘不破連同裝著天狗骨灰和斷手的袋子一起卷了進去,透過土山潛入地下。
幻之血池原來已經將土山包圍,若有仇皇控制發動,桑谷雋他們在劫難逃,幸好這時仇皇已走,幻之血池失去了中樞主宰,慢慢渙散。羋壓一團火噴將出來,把土山沖塌了半截,把幻之血池蒸掉了半邊。
然而,若任他繼續燃燒下去,最後的結局只能像桑谷雋所說的那樣,連他自己也一起毀滅。可這個時候,還有誰能阻止他呢?
桑谷雋帶著有莘不破從遠處的地面上冒了出來,遠遠望著亂噴火的羋壓。看著那火勢,兩人心下暗驚。
「這小子發起狂來,比你還可怕!」有莘不破說。
桑谷雋哼了一聲不介面。
有莘不破道:「喂,你好歹想個辦法,這樣下去不行!」
火勢越來越大,已經完全把羋壓的身形吞沒。桑谷雋道:「我沒主意。要是江離和雒靈在,也許能商量點什麼出來。」
「怎麼一直沒見江離出現?也不知道火山爆發有沒有傷到他。」
「你放心吧!你離那麼近都沒事,江離還用得著你來擔心?」
「那為什麼這麼久了都沒見他的影子?」桑谷雋還沒做聲,有莘不破突然咦了一聲。原來裹著天狗斷手和骨灰的天蠶綢緞一陣蠕動,沒多久綢緞破裂,伸出一隻手——右手!跟著常羊季守完好無缺地從裡面鑽出來,左手還拿著一柄從未見過的骨劍!
有莘不破贊道:「他們還誇我防禦力強呢!我看最厲害的還是你,被燒成這個樣子也能復原。還是說……你被仇皇上了身?」
天狗笑道:「放心!我是貨真價實的天狗。我這破身體,仇皇大人哪裡會要?」
遠處的羿令符撫著龍爪禿鷹的羽毛,也喃喃道:「桑谷雋、不破和羋壓的氣勢此起彼伏,怎麼就江離沒有半點氣息?血池乾涸之後他應該馬上就能脫困才對,難道又出了什麼意外?」他轉身對雒靈道:「能感應到他們在哪裡嗎?」
雒靈猶豫了一下,手指一指。羿令符問道:「不破他們在那邊?」
雒靈卻搖了搖頭。
羿令符道:「江離?」
雒靈這才點了點頭。
仇皇的元嬰在山野間亂竄。花了數十年的心血苦苦建成的血池一夜之間被那幾個年輕人毀掉,連自己也被打回原形。
他現在的力量不要說都雄魁,連有莘不破也鬥不過了!
「不能放棄!我不會輸的!只要我還活著,就一定能捲土重來。當年的景況比現在糟糕十倍,還不是一樣撐過來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一個身體。這個身體不能太強大,因為自己現在僅存的功力沒法控制;但也不能太弱,否則不能走出天山大漠,逃離都雄魁的視野。
都雄魁!
一想到這個名字,仇皇就恨得牙痒痒,但又怕得渾身發抖。沒錯,就是因為這個人,他犯下了好幾個錯誤!「算了,不想他了,先得找個人,得找個人!等完全復活之後再找他算賬!」
找誰呢?一個身影闖入了仇皇的視線,竟然是他的徒孫血晨。
「嘿!就找他!」
血晨顯得很狼狽。火山爆發雖然沒有要了他的命,卻也把他全身燒得破破爛爛的。
火勢收斂之後,血晨從亂石堆里爬了出來,跟著就看見遠處一團更加熱烈的火焰在燃燒。
「重黎之火!」他馬上意識到戰鬥還在繼續。血晨深知本門功夫的底細,雖在外圍也能推測出仇皇的景況。心想仇皇失去血池之後,情況只怕不妙。
「當初還以為找到了一個好靠山,沒想到!」
他絲毫沒有發現一個血影正慢慢從他的背後掩來,靠近他的右腳。
就在這時山坡上傳來七聲怪異的劍鳴,把血晨驚得跳了起來。
羋壓已經完全失控,火勢越來越大,連有莘不破的護身真氣、桑谷雋的天蠶絲、常羊季守的不死屍身都開始抵擋不住那熱氣,節節後退。
「媽的!這重黎之火太過分了!連石頭也能點著!」
從有莘不破的破口大罵中桑谷雋聽出來的不是憤怒而是憂慮,畢竟,如果只是考慮困境的話,只要打倒羋壓就能切斷重黎之火的熱源。但要在這種形勢下打倒羋壓又不傷害他的性命,卻是困難重重。他自己也有相同的憂慮:再這樣下去,羋壓的身體還能支持多久?他們想幫忙,卻不知如何著手。到了後來,羋壓已經完全陷沒在火焰當中,連影子也見不著了。
就在這時,烈焰中響起了七聲劍鳴。
「劍鳴!」常羊季守指著火焰道,「這次你們聽見沒有?」
「當然,」桑谷雋道,「我們又不是聾子。」
有莘不破道:「不好,難道是天狼!」說完咬了咬牙,張開氣罩就要往火里沖。
桑谷雋拉住了他:「你不要命了?」
有莘不破吼道:「去晚了,沒命的就是羋壓!」
「放心。」常羊季守豎起耳朵聆聽著劍鳴,道,「那不是我哥哥……我哥哥還發不出這樣的劍鳴。」
有莘不破奇道:「不是天狼?天山大漠還有誰的劍術強過你們?」
「不知道。」常羊季守怔怔道,「這種境界的劍鳴……我不但從來沒聽見過,甚至……甚至出離我想象!」
兩句話工夫,火焰已經開始收斂。桑谷雋緊張地說:「羋壓多半已經倒下!」
有莘不破驚道:「什麼?」
常羊季守手一揚,新的天狗劍飛出,御劍而去。桑谷雋召來幻蝶,跟著飛向高空。火海的中央,仰面倒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
幻蝶怕火,停在三十丈高空不敢再往下一尺。常羊季守在火焰上方十丈處低空盤旋,但也不敢再下去。桑谷雋拋出一根蠶絲:「天狗!接住!」
常羊季守接過天蠶絲,把羋壓卷了上來。三人迅速飛離火海,天狗讓羋壓平躺在一塊岩石上。桑谷雋取出黃泉之泥,有莘不破右手抵住少年的天靈輸送真氣。
「七道劍傷!」常羊季守道,「讓他一瞬間失血、昏倒!厲害!真厲害!」
「厲害個屁!」有莘不破罵道,「讓我知道是誰趁火打劫,我非把他宰了不可!」
常羊季守卻道:「你錯了,這不是殺人的劍法,這是救人的劍法。」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救人的劍法?」
「不錯!動手這人是好意。」桑谷雋道,「這傷口很奇怪!若再偏半分,羋壓早就死了。」
常羊季守彷彿在向誰訴說,又彷彿是在自言自語:「那人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劍法割破血脈,令羋壓瞬間昏厥。但這劍鋒尾稍一拖,竟然有止血的妙用。這……他究竟用的是什麼手段,了不起!了不起!」隨即又喃喃說:「但更了不起的,是他的劍意!一直以來,我們只想到用劍法來殺人,他卻用劍法來救人!」
有莘不破也覺得羋壓體內真氣疲弱,其他卻無大礙:「這小子的命可真大。唉,以後再不能讓他冒險了。要真的出事,我可真沒法向羋方交代。」
桑谷雋和有莘不破正一內一外地替羋壓療傷,常羊季守突然跳了起來,放聲狂笑:「哈哈!哈哈!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桑谷雋怔怔看著他:「天狗,你瘋了嗎?」
「瘋?」天狗大笑道,「瘋了也無所謂!哈哈!」
有莘不破道:「你到底找到什麼了?」
「劍意!」
「劍意?」
「對!」天狗指著羋壓的傷口,道,「劍意!」
有莘不破和桑谷雋對望一眼,一起搖頭。
「你們不懂的,你們不懂的!」天狗大笑道,「不過,你們也不用懂。」走出兩步,他高聲大叫道:「大哥!你出來啊!我從沒像今天這樣盼望你出來!」
有莘不破精神一振,道:「你有把握打敗他了?」
「不是打敗他,」天狗臉上的笑容充滿自信,「是拯救他!」
血宗的秘密
眼見血影就要攀上血晨的足跟,但剛好響起的劍鳴卻嚇了他一跳。
血晨一站起來,馬上發現有異狀,警惕地跳開幾步,跟著便看見地面上仇皇的血影。他立刻意識到出了什麼事情,臉色變了變,警惕地道:「師公?」
仇皇的血影直立起來:「好徒孫啊,你幹嗎這麼敏感?」
「師公,血池沒了,你……你的身體……」
「血池沒了也不打緊!」仇皇道,「我們血宗只要元嬰還在,就什麼都不怕!」
「可是……」血晨沒有把話挑明,「可是你現在看起來很虛弱,虛弱得連我都沒法子正面吞噬!」
仇皇是何等樣人,豈能聽不出他的話外之意?柔聲道:「好徒孫啊,你難道忘記那天來見我,在血池邊上發下的宏願了嗎?」
「這……自然記得。」
「是啊!過來。你馬上就能獲得意想不到的力量了。我會讓你得到天下無敵的力量,讓你不用再受到你師父的擺布。」
「過去,」血晨搖頭說,「我想要力量,但……但卻不想和師公你……結合。」
「傻孩子。」仇皇柔聲道,「你以為我要佔有你的身體嗎?那怎麼可能!我還需要你作為我的臂膀呢!孩子,過來。我只是暫時借住在你的身體裡面。等到找到合適的宿體馬上就會出來的。此外,我還可以告訴你血宗最大的秘密!」
「秘密?」
「對!」仇皇的聲音充滿了煽動力,「讓你打敗你師父的秘密!」
「有這麼容易的事情嗎?」
「是啊。」仇皇道,「你不知道,我們血宗雖然天下無敵,可還是存在著一個死結,那就是師父總是鬥不過徒弟!你是都雄魁的徒弟,你對他有天然的優勢!」
「真有這樣的事情?」血晨半信半疑,雖然他知道那個詛咒,卻不知道如何利用那個詛咒。
「我怎麼會騙你!我當初就是因為這樣而中了都雄魁的招!」仇皇說,「來,過來。雖然是暫時的結合,但你和我共用一個身體以後,也能體驗到許多只有達到巔峰境界才能體驗到的妙境!你的功力會實現難以想象的飛躍!勝過你自己苦練十年!」
「那……你先把秘密告訴我。」血晨有些心動了。
「傻孩子啊。」仇皇道,「這哪裡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不過你放心,只要我們一合體,你馬上就能領悟到!」
血晨似乎被說動了,慢慢地走了過來。仇皇壓抑住心中的興奮,張開血影「歡迎」血晨。
突然血晨往後一跳,朝仇皇吐了口唾沫,戟指罵道:「你這個老不死!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仇皇心中一沉,只聽血晨繼續罵道:「你以為我是真的服你嗎?你以為我是真的背叛我師父嗎?你錯了!錯得離譜!其實,我是因為聽說師父在天山有你這麼一個心腹大患才特地跑來的。我把有莘不破他們引來,就是為了借他們的手除掉你!哈哈,有窮商隊那幾個小子果然上當,中了我借刀殺人的計謀!現在只等把你宰了,我便大功告成,可以回夏都向師父稟告我西來的緣由了。」
血晨的第一句話只是讓仇皇感到一陣失望,但接下來的話卻讓他越聽越是心寒。血晨為什麼會說這樣不著邊際的話?仇皇馬上猜到了:都雄魁來了!只有都雄魁來了,這傢伙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果然,一個聲音冷笑道:「小子!你見機倒算挺快!耳目也靈便,嘿,居然知道老子來了!」
仇皇的血影彷彿瞬間被凍住了!都雄魁!在這種情況下和都雄魁狹路相逢,他甚至連逃跑都沒有機會。如果說有莘不破等人的出現令仇皇感到難以忍受的陣痛,那都雄魁給他帶來的就是絕望。
仇皇終於看到了他,他最蠢鈍的弟子,他最不看好的徒兒。
「師父。」都雄魁對著血影恭恭敬敬地跪下來叩拜,就像當年他第一次入門對仇皇叩拜一樣,血晨看得呆了,「他們不是勢不兩立嗎?」
都雄魁的舉措,只有仇皇能夠理解。看見都雄魁之後他知道自己完了,這個徒弟現在達到的境界,就是自己全盛時期也不如。這個百歲老怪現在想的只是如何在臨死前打擊他!「貪吃果!」仇皇想到了這個東西,「對,就是貪吃果。今天我雖然逃不掉,但怎麼也得留下一個東西來,讓你將來也不得好死!」想到這一點,他稍稍鎮定下來。
「師父,想不到您還在人間。這些年,受了很多苦吧?」都雄魁站起身來。他不是假惺惺,語氣中也沒有諷刺的味道,而只是一種類似惆悵的感嘆。只是這種感嘆在這種情況下讓血晨聽來又刺耳,又怪異。
仇皇「哼」了一聲不說話,而血晨也有點把握到都雄魁的心理了。「控制住局面的,還是師父!」想通了這一點,他撲了過去,伏在都雄魁的腳邊,鼻子幾乎要碰到都雄魁的臭鞋,充滿感情地呼喚著:「師父!你終於來了!」
都雄魁看也不看他一眼,對仇皇道:「剛才我好像聽到師兄的劍鳴了,師父你老人家見到他沒有?」
仇皇冷冷道:「見到又怎麼樣?沒見到又怎麼樣?」
「我想跟他切磋一下啊!」都雄魁嘆道,「我們師兄弟兩個,一個號稱無堅不摧,一個號稱不死之身。師父,你說我們兩個遇上了會怎麼樣呢?」
仇皇冷冷道:「你會變成我現在這個樣子!」
「是嗎?」都雄魁依然微笑著,風度不改,「那我可真是期待!」手一伸,就把血影給捋住了,對血晨道:「你剛才不是說要知道本門最大的秘密嗎?抬起頭來!」
血晨抬起頭來,看見了都雄魁手裡一團血色稠塊,「元嬰?」
「不錯。」都雄魁笑道,「這是你祖師爺的元嬰!我當初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天天趴在他腳跟前,他讓我替他舔腳趾頭我都樂意。可是現在……嘿!為師告訴你,本門最大的秘密,其實很簡單,就是……」
都雄魁頓了頓,道:「就是力量!」
「力量?」
「對,力量!只要你能比我更加強大,你就能把我踩在腳下!這就是本門的秘密。是不是啊,師父?」
仇皇不言語,血晨卻不禁一陣失望。如果沒有其他際遇,他很難想象自己能超越都雄魁!
見仇皇不回答自己的話,都雄魁樂滋滋地對他的元嬰道:「師父,你的元嬰修為也還沒達到『堅不可破、無影無形』的上上境界嘛。」
仇皇竟不反抗,因為他知道現在反抗也沒用了。「沒想到過了幾十年,我最終還是死在你的手裡!不過你也別笑得這麼開心!既然我命中注定逃不出你的手心,那你也一樣,總有一天會死在你徒弟的手裡!」
「哈哈,徒弟?」都雄魁笑道,「我哪裡去找這樣的徒弟?這小子?他連門都沒入!」
「當然不是這小子。你防他像防賊一樣,他怎麼能成功?我告訴你,將來註定要吃掉你的那個人,我保證現在你想破腦袋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他出現的時候,你根本不會想到要防他!這就叫『天奪其魄』,這就叫『鬼蒙了你的眼睛』!」
「是嗎?」都雄魁笑道,「天?本門既不敬畏天神,也不懼怕鬼怪!師父,這可是你教我的!看來反倒是師父你沒學到本門的精髓啊。如今我已經壽與天齊,放眼天下,有什麼鬼怪神魔敢近我身?師父,咱們禮也見過了,舊也敘過了,你安息吧。」說完他竟然抓起元嬰就往口裡塞。
雖然明知必死,但臨死前仇皇還是本能地掙扎,然而一切都是枉然。都雄魁像啃骨頭一樣咀嚼著,嚼了十幾下,吞了下去。跟著他的咽喉、肚子開始發出令人發毛的聲音。
血晨伏在他腳下聽得全身發抖。
都雄魁笑道:「看見沒有?這就是本門最大的秘密!外人只知道我們最神秘的是元嬰,卻不知道我們身體最厲害的部位是腸胃——修為到了你祖師爺這分上,就算把他打得粉身碎骨,只要留下一丁點的殘渣他還是有可能復活。可要是進了我的胃……哈哈。可惜當年形勢所限,我沒能把他給吃了,否則他也挨不到今日。所以啊,你以後要想殺我的話,記得要把我整個兒吃掉,連渣也不要剩下。懂了沒有?」
血晨渾身發顫:「徒兒不敢!」他突然想到了腰間別的「貪吃果」,一直以來他都不明白仇皇為什麼要讓他去摘這顆貪吃果,偶爾想起也只是以為這顆果實是一個象徵,這時聽了都雄魁的話心中狂跳:「貪吃果!秘密一定就在這裡!」
都雄魁把他師父仇皇吃下去以後,又對血晨說:「我再告訴你一個本門至密。嗜血之胃不但能把你祖師爺的元嬰徹底地消滅,而且還能得到他的力量和部分智性記憶。不過功力到了我這個境界,吸收了他這個雜碎元嬰只會令我的真力駁雜不純!所以……」他突然胃部鼓起,把一團綠色的液體吐了出來,腥臭難當,「所以,不要也罷!」
血晨看著那團液體,念頭狂轉:「我該怎麼樣才能吃掉他?該怎麼樣才能吃掉他?貪吃果到底該怎麼用?」
「嘻嘻,是不是在想怎麼吃掉我啊?」
「沒,沒有。徒兒豈敢?」
「是嗎?」都雄魁笑道,「就算你敢也沒用。第一,你根本沒法制伏我。第二,你的腸胃不行。」都雄魁左手抓住血晨的後腦,右手就往他嘴裡探。血晨竟然沒有還手之力!
都雄魁把血晨的整條食道扯了出來,不停地搖頭:「太嫩了,真的太嫩了!這麼嫩,怎麼吃我呢?還是我吃你吧。」
肉身生命力極有韌力的血晨還死不了,眼看著都雄魁把他的腸胃吃掉,腦中起了一個「嘔吐」的念頭,可他現在連腸胃都已經沒有了,還怎麼吐?
都雄魁笑道:「雖然你沒什麼出息,但留著你,我還是不放心!」
血晨大感恐怖,可連求饒的話也沒法說了,眼睜睜看著師父吃掉自己的手腳、脊椎、心臟……他終於什麼都不知道了。
把徒弟整個兒消化掉以後,都雄魁肚子鼓起,又吐出了一團胃液,怡然道:「我現在連徒弟都沒有了,將來找誰來背叛我?哈哈哈……」轉身要走,腳下突然踩到一個東西,卻是一個果實。都雄魁雖然不認得這「貪吃果」,卻隱隱覺得這果實不是普通果實:「大概是這小子哪裡弄到手的什麼寶貝吧。」隨手收起,也沒放在心上。
「噁心,真是噁心。」
敢在這個時候出現,又敢說出這種話來的,都雄魁不用分辨聲音也知道是誰。
「你來幹什麼?」
「沒什麼,到處逛逛。可沒想到會看見這麼噁心的一幕!吃掉師父,再吃掉徒弟!這也罷了,還吃得那麼難看!你們血宗啊,真是沒有一點美感!」
「美感?」都雄魁冷笑道,「你找藐姑射談去!我們的交易已經完成,沒什麼事情別跟著我!」
「誰跟著你了?不過有些手尾還沒有完成,想來找你商量一下。」
「什麼手尾?」
「江離……還有那個孩子。」
都雄魁冷冷道:「大夏王要江離回去對付商國的玄門大軍,他自然由我帶走。至於另外一個,扔去喂狗吧!」
「喂狗?虧你捨得!我倒有個主意。」
「哦?」
「本來我也只是打算隨便處理掉,可是把江離的魂兒切開放進去,竟發現靈體之間結合得天衣無縫。嘖嘖,傑作,真是傑作!」
都雄魁冷笑道:「那又怎麼樣?」
「那孩子雖然還睡著,但是……難道你沒發現那個孩子的氣質很像一個人嗎?」
「人?誰?小江離?」
「不是。是我們的一個老朋友。」
「老朋友?活著的還是死掉的?」
「還活著。」
夠格讓獨蘇兒稱「老朋友」又還活著的,這個世界數不出五個來!都雄魁把這幾個人在腦中一一閃過:「你是說……藐姑射?」
「哈哈,聰明!」
都雄魁眼中光芒閃爍:「你想幹什麼?」
「你呢?你又想幹什麼?」
兩個人突然一起大笑。
都雄魁笑道:「你想給藐姑射送個徒弟去?」
「是啊。洞天派有沒有傳人和我們沒關係,但季丹洛明卻有點礙手礙腳的。」
都雄魁道:「洞天派有了傳人,季丹洛明就得死?」
「不是很清楚,不過幾百年來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子。」
「那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都雄魁道,「不過怎麼能讓季丹洛明相中他?」
「這就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了。我只是覺得有這個可能罷了。我們能做的只是把那孩子送到季丹洛明的身邊。其他的就看他們的緣分了。」
「那……」都雄魁道,「怎麼送到季丹洛明的身邊呢?」
「季丹好像到極北的雪原去了。」
「對。他可能想去降服為患的蜚蛭[21](fēizhì)。前些日子弄出好大的動靜,不過也就我們能感應到。嗯,我可沒空過去,你去?」
「我?別來,我最怕麻煩。再說我們倆誰去都不大好。還記得從小江離身上掉下來的那根羽毛嗎?」
都雄魁摸了出來:「它?」
「對。我估計得沒錯的話,它應該有飛翔的功用。你弄點力量進去,我再注入一點念力,就成了。」
「能準確地到達?」
「不一定能,只能估摸個大致方向。其他的,就看這孩子有沒有這個緣分了。」
一直失魂落魄的燕其羽突然站了起來,望著天際那個向東北飛去的黑點。
「怎麼了?」
雒靈對周圍形勢的變化一直十分冷淡,根本就沒去關注燕其羽的行止,問話的是羿令符。
「是我的羽毛!」燕其羽說,「為什麼會往那邊飛去?」
「能控制它飛回來嗎?」
燕其羽搖了搖頭:「不行。不知為什麼做不到。」她的身體依然虛弱,拿出另一片羽毛來想要御風飛行追上去,卻力不從心。
「別勉強了。我去看看吧。」
「你?」燕其羽看羿令符的眼神依然有些複雜。陸離洞事件之後她本來已經將羿令符的羽箭折斷扔掉了,可是老天卻又再次安排兩人相遇,還讓這個男人救了她。燕其羽黯然道:「你的那隻鷹好像一時半會的沒法飛吧!」
「不是去追那片羽毛,而是去看看羽毛飛出來的地方。」羿令符道,「江離多半就在那裡。」
雒靈聽見江離的名字,頭抬了抬,嘴唇動了動,卻終於沒發出什麼聲音。羿令符也未注意到她這個細微的動作,疾步而去。
桑谷雋把羋壓裹了起來,背在背上。
天狗與有莘不破作別:「我先回峽谷去,我大哥既然知道雒靈小姐已經出了峽谷,或許會前去滋擾。」
桑谷雋道:「我也先回峽谷。羋壓還需要靜養。不過留下不破一個人的話,要不要緊?」
「放心吧。」有莘不破道,「只要會合了羿令符和江離,就是遇見血祖也不怕!何況天狗說了,雒靈的身體也沒有什麼大礙。我們四個抱團,會怕誰來著!」他這句話倒不是誇口。和仇皇這一戰讓他領略到許多東西,功力與小相柳湖畔又有不同。臨了有莘不破又加了一句:「還有你那位燕姑娘,我會幫你帶回來的。」桑谷雋這次竟然不臉紅了,只是笑笑。
三人作別不久,有莘不破便遇上了羿令符。這兩個男人都喜歡直截了當,三言兩語交換了各自的信息。有莘不破聽見雒靈平安心中大慰,但江離至今下落不明又令人擔憂。
「走吧。」羿令符道,「如果沒猜錯的話,江離應該就在那個方向。那片羽毛無緣無故向東北飛去,多半和江離有些關係。」
「那兩個小子過來了。」
「哼。」都雄魁道,「要不要把他們宰了?」
「說什麼話!有窮饒烏跟我可沒什麼過節,我幹嗎要動他的傳人?另外一個是本門的女婿,我愛護還來不及,怎麼捨得傷他?」
「行了吧!」都雄魁冷笑道,「既然你不想動手,那就此別過!」
「就此別過?你不等江離醒來嗎?好像我記得你答應過他,讓他醒來自己選擇的。」
「選擇?」都雄魁仰天狂笑,「等到了夏都,再讓他選擇吧。」
「呵呵,你這個人果然沒什麼口齒!不過你也別以為騙過了小江離就揚揚得意,說不定這孩子是故意讓你騙的。」
有莘不破只見一道血影掠起,迅速地向東方閃去。
羿令符驚道:「血祖!」
有莘不破卻驚道:「江離!」
「江離?」
「對!我知道的,就在血影之中!羿兄,其他事情你便宜行事!我去追!」
「回來!」但羿令符哪裡叫得住他?「你不是血祖的對手!」
「放心吧,小夥子,我會照看他的。」
羿令符就要追上去,聽見這個聲音停了下來。
周圍一個人影也沒有,他想了想,繼續向那片羽毛起飛的方向走去,一直到他看見七香車。
「就是這裡了。」羿令符心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雒靈站了起來,眼中秋波迴轉:「我說過,能讓不破掉頭向東的,只有你。果然如此。天崩地裂都無法讓不破回頭,但你一個轉身,他就亂了分寸!」
燕其羽彷彿聽到了什麼,第一次細看身邊這個女孩子:「她剛才說話了嗎?還是我聽錯了?」
兩個女人的思緒交叉了這麼一小會,隨即又恢復心事重重的樣子,各自想各自的事情。
這座位於天山群峰之間的山坡,連大漠的風沙也吹不過來。周圍沒什麼生氣,也沒什麼聲音,只有兩個無語的女人,陪伴著這靜悄悄的積雪與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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