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海深仇(三)
天亮了,沒有太陽,它被層層的烏雲遮住。那烏雲放肆地游來游去,壓住山頂,罩住了周庄。來不及跑出去的人們,都被趕到了周德芳老先生出資建成的學校的操場里。大家忐忑不安,緊緊的擠在一起,垂著沉重的頭。戰三妮和三個區小隊的戰士被綁在操場邊的樹上。
人群四周,圍著端槍的鬼子兵。一個個瞪著兇惡的眼睛,槍上的刺刀閃出冷森森的寒光。雖然眼前是農曆十一月的天,可誰都感到比十冬臘月還冷,陰森恐怖。
淺井一夫眯起眼睛掃視了一陣人群,摸了摸上嘴唇一小撮鬍鬚,用破鑼一樣的啞嗓子叫了一通,然後一擺手。他身後一個鬼子兵接著朝人們喊道:「都擱那旮沓幹啥呢!裝犢子呢?麻溜兒利索兒的回答太君的問話,八路的糧食藏到哪個犄角旮旯里去了!……」
「咦?……稀奇稀奇真稀奇,東洋鬼子居然不會放洋屁,滿嘴大碴子味兒!……」這個鬼子兵一張嘴,立刻讓人們感覺十分詫異,有幾個膽子大的抬頭望去,又慌忙低下了頭。
鄉親們想不到面前的這群鬼子兵,壓根兒就不是日本人。而是在中國生、中國長,吃中國的糧食長大的朝鮮人。他們大都不會說日本話,卻能說一口純正的中國東北話。見老百姓還是不說話,淺井一夫揮手叫過來一個鬼子小隊長。
鬼子小隊長帶著兩個小鬼子來到戰三妮的面前,拖到淺井一夫的面前,扔到地上。人們關懷心切,一齊上去阻擋,「嘩啦」一聲,十幾個鬼子的三八大蓋兒頂上了火,刺刀尖觸到了人們的衣服上。手無寸鐵的人們,被逼住了。戰三妮的臉色慘白,一動不動的趴伏在地上。
淺井一夫手中擺弄著俺三姑打光了子彈的兩隻駁殼槍,和顏悅色的說了一通,然後向那個鬼子兵做了個手勢。那個鬼子兵走到俺三姑面前,哈下腰說道:「太君問你了,你們八路把糧食都藏哪兒了?說出來太君就給你扎古、扎古……」
俺三姑抬起頭,狠狠瞪了這個鬼子一眼,沒有回答。淺井一夫冷漠的又一揮手。鬼子小隊長「唰」的一聲拔出了指揮刀,那個鬼子翻譯皮笑肉不笑的對戰三妮說道:「女八路,你還是麻溜利索兒的說吧,不然的話,太君就把這仨八路當成練刺殺的靶子了!……」
戰三妮倒坐在地上,撐著一點力氣也沒有的身子。鬼子小隊長怪叫一聲,將指揮刀用力向下一揮。三個鬼子圓睜怪眼,殺氣騰騰的跨步向前,嚎叫一聲,三八大蓋兒長長的刺刀刺入了怒目而視的三個區小隊戰士的胸膛。
淺井一夫的嘴角露出一絲獰笑,又揮了揮手。兩個鬼子撥開眾人,薅著一個滿頭大汗,渾身篩糠的五十多歲的老漢周德發,就往外拽。
「爹!……」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莊稼漢叫了一聲,分開人群,沖了上來。
「一邊拉姍著去!……」一個鬼子罵了一聲,一槍托子把莊稼漢打翻在地。
鬼子小隊長走到周德發麵前,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擦拭了一下指揮刀,然後將刀高高的舉起。周德發嘆了口氣,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垂首待死。鄉親們十分緊張地盯著鬼子小隊長。
「慢著!……俺是三區抗日政府區長戰三妮,藏糧食是俺一手操辦的!……跟老百姓無關,你們放了他,要殺要剮沖俺來!……」戰三妮雙手奮力支撐住身體,斬釘截鐵的說道。
這時,周德發突然抬起了頭,圓睜老眼,那瞳孔中的恐懼居然不見了:「俺說太君呀,你們可千萬別聽這個老娘們兒的話。……她是周老四家的二兒媳婦,就是個瘋婆子,鄉親們沒有不知道的!……她要是八路的區長,那八路的區長就老鼻子了,俺們都是區長了……」
「就是!就是!……八路的區長早跑了,哪兒那麼多的區長……」人群頓時亂了起來。
淺井一夫沒有咆哮,反而笑了,笑得那就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
土台上的三個鬼子一頓忙活,「野雞脖子」黑洞洞的槍口,險惡的對準了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人群沉默了,但是人人都昂起了不屈的頭顱,那一道道噴射著怒火的目光如利劍般射向淺井一夫。淺井一夫上嘴唇的小鬍子一翹一翹的,動了真怒。
淺井一夫的臉色比誰搶了他老婆還難看。他要快刀斬亂麻,以雷霆萬鈞的手段解決周庄的問題。眾人預感到大難臨頭了,紛紛緊張起來,往一起靠了靠。兩個鬼子架起戰三妮,拖到淺井一夫面前。淺井一夫強忍怒氣,又是一頓「什麼什麼哇,什麼什麼噠。」
戰智湛講到這裡,賀智民似乎有點緊張,他勉強控制住自己,聽表弟繼續講下去。
那個鬼子翻譯對戰三妮溫和地說道:「小娘們兒你別賽臉呀,就說一說糧食藏……」
戰三妮瞅著鬼子翻譯湊過來那張醜陋的臉,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唾沫,大罵道:「呸!……你個王八孫子揍地!……糧食是俺藏的!你就死了心吧,不用想得到一粒糧食!……」
鬼子翻譯倒退了兩步,惱羞成怒,就要行兇。戰三妮不屑的一笑,閉上了美麗的眼睛。鬼子小隊長制止了鬼子翻譯,走到戰三妮面前,嘰哩哇啦的吼叫了一通。一群鬼子立刻衝進人群,在一片哭嚎叫罵聲中,拉出來十個老百姓,被鬼子一頓槍托子打倒在地。
鬼子翻譯冷笑道:「咋樣呀,戰區長?皇軍寬大為懷,現在說還來得及。不然的話,嘿嘿……這些老百姓整個浪兒可都是你」禍害」死的!……」
戰三妮猶豫了,為了那三萬斤公糧,她自己可以毫不畏懼的去死。可是這些老百姓是無辜的呀,自己身為抗日政府的區長不能保護他們,卻要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殘殺,這……
突然,周德發的兒子周善潤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大聲說道:「戰區長,你不能說!……咱們膠東人生來就剛直不阿,頭可斷,血可流,絕不能幫著這幫……」
「野郎!……」鬼子小隊長拔出王八盒子,「呯」的一槍打在周德潤的額頭。周德潤,這個生長在富庶之家的青年,自幼就接受「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的教育,為人謙和,生性懦弱。但是在關鍵的生死關頭,卻表現的那樣大義凜然、視死如歸。
「兒呀!……」隨著鄉親們驚恐至極的尖叫聲,周德發慘叫一聲,向兒子的遺體撲去。但是隨即就被一個鬼子一槍托子打暈在地。鬼子小隊長猙獰的把手中還冒著青煙的王八盒子一揮,十幾個鬼子舉起三八大蓋兒,對著躺在地上的老弱婦孺一頓亂刺。頓時,慘叫連連,讓人如同身臨地獄。十位無辜的老百姓的鮮血染紅了學校的操場。
賀智民聽戰智湛講到這裡,目光如炬的雙眼如欲噴出火來,一雙蒜缸大小的拳頭握得「咯吱吱」直響。
人們掩面嗚咽著。忽然,周德發悠悠醒來,他爬起身,面對親人的鮮血,沒有再哭嚎,反而平靜的對鄉親們說道:「鄉親們吶,咱們這些親人先走了!人死為大,咱們跪拜跪拜他們,願他們一路走好,早日托生,咱們這些老少爺們兒隨後就來!願他們托生成八路軍,早日殺回來,給咱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