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朵杏花
就算徐夫人再奢望這是一場夢,但事實就擺在她面前,不容她不接受。
一旦接受了后,她心中的那桿秤便漸漸朝徐杏那邊傾斜過去了。尤其是在得知她這些年吃了這麼多苦后。
突然遇到這種事,寺廟裡肯定是不能久呆了。於是徐夫人也顧不上什麼還願不還願的了,直接帶著一干人又立即打道回府。
母女分離十五年才又重逢,自是有許多話要講的。一道同行回城,徐夫人自不可能扔徐杏在另外一輛馬車,她是必然要帶著這個女兒和自己一起坐的。
但這會兒二娘的身份畢竟敏感,帶著她若又再帶著二娘的話,她怕她們二人見面會尷尬。所以,徐夫人想的是,讓二娘去後面那輛車去坐。
但後面的車是丫鬟嬤嬤們坐的,若打發了二娘去那裡坐,她又怕二娘會委屈、會傷心。
正當猶疑不決拿不定主意時,還是徐妙蓮看出了母親的意思,主動迎了過來說:「阿娘,正好我和碧絲她們幾個有事商量,回程我就和她們同乘吧?」
見女兒這麼懂事,徐夫人是既欣慰又心疼。
雖然她知道二娘並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但此事畢竟不是小事,她到底怕會傷了二娘的心,所以,在她臨走前,緊緊握了握她手。
其實還有些體己話要和她說的,只是這會兒礙於有徐杏在,很多話不好說。
但徐妙蓮卻聰明的回握住徐夫人手,落落大方的笑著說:「阿娘什麼也別說了,我什麼都明白的。阿娘也請放心,女兒什麼都不會多想。」說罷,笑著將自己手一點點從徐夫人手中抽出來后,她又大方的沖一旁徐杏笑了笑。
徐杏見狀,也很大方的朝她微頷了頷首,算是回了禮。
徐護比誰都清楚徐杏的過去和當下的處境,所以,跟著她過來的風月樓里的那幾個,他自然是一個都不能放他們回的。至於風月樓那邊,肯定暫時也不能讓消息透露過去,徐護差派了幾個人暗中去盯著風月樓。
但凡那邊有任何動靜,都會有人回來向他稟告。
這樣,也不至於到時候讓那洪媽媽得知杏娘的真實身份后,捏住徐家軟肋,以此要挾。
善後的工作做好后,徐護這才打馬趕向車隊。
金光寺雖然離京城很近,但一來一回的,加上中間又折騰了點時間,等到趕回徐國公府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徐夫人問了家中管家,得知家主還沒回來后,她則直接把徐杏帶去了她所住的主院。
直到這會兒功夫,徐護才有時間去找小妹好好說說話。
徐護和徐夫人一樣,自然都是不希望這件事情是真的的。但事實就擺在面前,也容不得他們逃避。
既然逃避不了,那就只能在現有的基礎上,把局面安排到最好。
杏娘自是要認回來的,她長著那樣一張酷似母親的臉,即便這會兒功夫不認回來,等再過幾日她以真容示於眾人前時,也是逃脫不掉的。並且到那時,京城裡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們徐家出了一個在青樓里長大的女兒。
徐護不由得也慶幸,好在還沒有走到那一步。他真是不敢想,若真是走了那一步,屆時他們徐家該如何自處。
可認回她歸認回她,二娘肯定是不能走的。
於他們徐家來說,多養一位娘子也不算什麼。就算二娘不是他們家親生的,可那十五年的感情卻不可能是假的。
「怎麼不去陪娘?平時兄弟姊妹幾個,你是最喜歡黏在她身邊的。」見送了母親回院子后,妹妹並沒有留下來,而是只往自己院子方向去,他不由走過來像從前一樣調侃了兩句。
見是二兄,徐妙蓮駐足等了他一會兒。直到他走近了后,她才並肩和他一起走。
「阿娘這會兒肯定是想好好一個人呆會兒的,我怕我跟著去了后,會更惹她傷心難過。」
「所以,事情都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呢,你就開始急著給自己定罪了?」徐護依舊是溫柔的調侃的語氣,儼然一副好兄長的模樣。
徐妙蓮笑了笑說:「不是我想給自己定罪,是事實就擺在面前,根本不容任何人忽略。她長得那樣像阿娘,她肯定是阿娘的女兒的。可若她是的話,我便肯定就不是了。」
徐妙蓮自然知道她當初是在什麼樣一種環境下出生的,長到這麼大,身邊阿娘阿兄阿姊,還有年歲大些的嬤嬤們,都常常會提起當年的事來。說她命大,生命力頑強,那麼艱難的環境下她恁是好好的。
也說她是個有福之人,大難里險生,日後必然榮華富貴。
還說她八字特別好,主富貴。一生中雖有小劫,但必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可如今,這些所謂的好命,根本都不是她的。
「如今想來,當時那種環境下抱錯,也是極有可能的。」徐妙蓮感嘆。
徐護沒去否定她的猜測,只是說:「可既然我們能一起生活十五年,就說明註定不是一般的緣分。二娘,我們是有緣分的。不管真相如何,你既做了徐家人,便一輩子都是徐家的女兒,任誰都不能輕易改變。」
不可否認,聽了這樣的話,徐妙蓮心中還是很感動很溫暖的。
她沖著徐護笑了笑,然後點了點頭。
徐國公徐盛恭是天黑后才回的家,徐夫人給管家丟了話,所以,徐國公一回家后,便直接就往後院去了。
徐杏已經洗完澡換了身大家閨秀穿的衣裙,這會兒,正靠坐在徐夫人身旁陪著她說話。徐國公一踏足進來,誰都還未說一句呢,他目光只淡淡掃過徐杏臉后,瞬間就怔愣住了。
但也只是愣住一小會兒功夫,很快他就把目光從徐杏身上挪開,回到了一旁自己夫人身上。
「夫君,你可算回來了。」徐夫人這會兒心情已經平復很多,並且通過方才和徐杏聊的一個時辰的功夫,她也已經知道了杏娘還是完璧,並且,從她談吐也看得出來,她是個有學識有涵養的人,並不是她以為的那種靠賣身求生存的艷俗風塵女子。
如此,她心中也就好受多了。
想著,國公威嚴,怕杏娘膽小會被嚇著,所以,徐夫人喊了溫嬤嬤來,讓她先帶徐杏下去休息。至於今兒發生的一切,由她來和家主說就行。
溫嬤嬤應了聲是,走過來請著徐杏走。
徐杏前世畢竟也是過了好幾年的貴女、貴婦日子的,所以一些大家族的規矩和禮儀,她自懂。
並且她也知道,徐家人都希望她是個落落大方、知書達理、懂規矩的,所以,這會兒徐杏既然想留下來、徹底擺脫了風月樓,自然也不吝嗇自己的規矩。
大大方方行了個標準的退安禮后,徐杏這才默聲跟著溫嬤嬤退了下去。
過了起初的那股勁兒后,如今徐夫人是越看越覺得徐杏好的。所以,目光追隨了她好一會兒,直到她身影徹底隱在了黑暗中后,徐夫人這才收回目光來。
「想你方才從她那張臉上也看出了什麼……」徐夫人把今兒廟裡發生的一切全都告訴了自己夫君。
來龍去脈,每一個細節都一一道得清楚。
而那邊,徐杏被溫嬤嬤帶著先去了寢卧。當年徐夫人帶著家中三個孩子和幾個忠僕逃出太原時,溫嬤嬤就跟在其中。後來夫人在一村戶家生產,她也是一直陪護在身邊的。若是當年真抱錯了嬰兒的話,那麼,她也有很大的責任,她也是對不起眼前的這個的。
所以,溫嬤嬤心中也十分愧疚。
打發了鋪床的婢子,她親自過去幫徐杏鋪床。
溫嬤嬤是徐夫人當年的陪嫁,對徐夫人十分的忠心,心地也很軟和善良。所以,她自然也是在徐杏的拉攏範圍之內的。
「嬤嬤,還是我自己來吧。」徐杏走過去,要接了溫嬤嬤手上的活來做。
溫嬤嬤怎麼可能會把活交給她做,忙避開了后,就說:「娘子是主人,婢子是奴,哪裡是主人替奴幹活的。娘子快坐著歇下,奴很快就鋪好了。」
徐杏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可以和溫嬤嬤好好交心的機會,她並沒有去一旁坐下,而是挨著溫嬤嬤說:「這些活,我平時也常乾的,沒什麼干不得的。」
溫嬤嬤心中越發不好受,她一時沒接話。
徐杏望了望她臉色,又繼續說:「雖我身邊有兩個伺候起居的婢子,但樓里的媽媽和我說,日後開了苞開始伺候人了,是需要會鋪床疊被的,所以,在這方面,我也是受過訓練的。做的活,可不一定就比嬤嬤差。」
她語調輕鬆,盡量不讓氣氛尷尬。
但她越是這樣,溫嬤嬤心中便越是不好受。
果然,鋪好床后,溫嬤嬤忽然「噗通」一聲,就屈膝在徐杏跟前跪下來了。
雖然徐杏方才那樣說,的確是為了讓溫嬤嬤覺得對不起她。不過,她身為夫人身邊的一等侍婢,在府上極為有體面。她突然這樣朝自己跪下來,徐杏也十分意外。
「嬤嬤這是做什麼?嬤嬤快請起。」徐杏連忙彎腰去親自將人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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