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寧汝姍端著葯進來的時候,敏銳地感覺出屋內氣氛不對,抬眸看了眼冬青。
冬青對著她狂眨眼,急得眉毛都要飛起來,可她卻絲毫沒有讀出什麼意思。
她的腳步入門時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後就是鎮定自若地踏入屋內。
冬青先是覷了眼世子,緊接著又看著夫人,咳嗽一聲,轉似無意地提起:「咦,夫人袖子上怎麼有貓毛……」
寧汝姍眨眨眼,看了眼世子,見他沒什麼表情,又看了眼冬青,就見冬青又在跟她眨眼睛。
她微微睜大眼睛,以為是世子聽到風聲不高興了,便假意扭頭哄著容祈:「沒有貓,冬青看錯了。」
對面正在下棋的容祈臉色一沉,手中的棋子啪嗒一聲落下。
冬青急得連連擺手,又是悄悄抹脖子又是無聲張嘴。
偏偏寧汝姍猜破腦袋也沒猜出來這是打什麼啞謎,又見容祈臉色陰鷙,不得不繼續硬著頭皮繼續哄著:「那是……柳絮,對,就是柳絮。」
冬青一臉絕望。
不該啊,夫人那麼聰明的人。
「閉嘴。」容祈半垂著頭,冷冷呵斥道,「吵。」
寧汝姍閉上嘴,眼睛滴溜溜地看著他,見他依舊是面無表情,只好轉移話題:「程老改了藥方,有些苦,我讓扶玉去廚房拿了點心。」
托盤上是一疊精緻的白玉糕,香甜的味道在苦味中逐漸瀰漫開。
「夫人真是貼心。」冬青借杆子往上爬,連忙開口緩和著氣氛,「世子下棋心無旁騖,夫人先坐著休息一會。」
他眼珠子一轉,打算拉過來說悄悄話,就聽到啪嗒一聲,容祈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盤上,氣勢洶洶,斷脊生尾,象牙鑲鉗木質棋盤上原本零星散落的白子瞬間活了起來。
冬青準備扯袖子的手一頓,訕訕地背回身後。
「好棋。」沒察覺到主僕兩人氣氛的寧汝姍雖是有意化解氣氛,但看到這招依舊衷心贊道。
容祈拿捏黑棋的手一頓。
「你會下棋?」
「略懂一二。」她笑說著,「世子這手騰挪出神入化,險象環生卻又化險為夷,確實是高。」
冬青聽得頗為吃驚,盯著落滿黑白棋子的棋盤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出點端倪,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這三顆孤棋看似深入腹地,岌岌可危,但卻又看中黑棋左上防禦薄弱,尾大不掉,世子在右下牽制攻勢,在左上和腹部地帶形成氣,破開防禦,之後悍然發難,破了黑棋優勢,此法名叫治孤。」
她說慢條斯理,既有章法,隨著她一點點的解釋,好似真的能看到棋盤上出現了無數小人,攻城陷地,最後龍氣升騰,焦灼斗勢。
容祈沉默地撫摸著黑棋光潔的表面,對著兩人的對話毫無反應。
「原來如此!」冬青一拍手,笑逐顏開。
「夫人好厲害的眼力。」他真情實感地誇道。
容祈突然呲笑一聲:「學了這麼多年一點也不會,還好意思丟人現眼。」
冬青也不惱,笑嘻嘻地說道:「屬下不會,夫人會啊,以後讓夫人陪世子對弈。」
寧汝姍的視線從棋盤上戀戀不捨地移了出來,笑看著容祈:「下棋費神,世子也該吃藥休息休息了。」
誰知容祈把手中這顆黑棋伸手遞到她面前,抬了抬下巴:「你下。」
寧汝姍一愣,看著那顆近在咫尺的黑琥珀棋子,晶瑩剔透,連著世子的手指都被印得暖和了許多。
「夸夸其談。」容祈見她沒動靜,以為是怕了,嘴角一彎,冷笑著。
「那就得罪了。」
細膩柔軟的指腹接過他指尖的棋子時在指腹一閃而過,如春日楊柳撫面,帶來一點酥麻。
「世子手心好涼。」他微怔間,感覺對面坐下一人,那人前傾身子,把一個暖手爐塞到他手中,那股淡淡的梅花香迎面撲來,滿室沁香。
他捧著這個暖爐,眉心倏地皺起,正打算隨手扔掉,就聽到對面之人笑臉盈盈地說道:「是阿姐那日逛街時叫我轉交給你的,我覺得很好看,世子不妨自己端詳一下,花紋也很規整。」
扔東西的手一頓。
冬青看的嘖嘖稱奇,又怕容祈暴怒,左右臉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愁。
容祈怒視著她,還未說話就聽到寧汝姍啪地一聲,把手中的黑棋落下,溫柔軟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十三道六點。」
滿腔怒氣僵在眉宇間,半響沒得出聲。
冬青看得正起勁,不恥下問:「世子怎麼不下了。」
容祈捏著那顆白棋沉默。
寧汝姍伸手,在他面前的兩簍棋婁中再撿出幾顆黑棋,聞言,歪頭淺笑:「世子何必太過心急,白龍雖斷脊但餘威猶在,右下氣勢洶洶宛若尖刀,腹中雖斷但底蘊深厚,只需打入便能再亂局勢。」
「世子為何不重頭再來。」她的目光落在右上角。
容祈沉默片刻,抬頭問道:「你師從何人。」
「小時候一個人在屋子裡無聊自己學的。」寧汝姍笑說著。
「你是說一個野棋出生的路子就能打敗我。」容祈明顯不信,以為她又是敷衍哄騙自己,怒火中燒,不由譏諷著。
寧汝姍見他又是陰陽怪氣,不得不再一次解釋道:「我為何騙世子,我三歲自學,也算看了不少棋書,至今十二年,也不算野棋。」
「三歲便能自學?」他嘴角揚起,帶出刻薄嘲諷,「你倒是坐得住。」
這話也不知哪裡不對,寧汝姍看著他一直含笑的眉眼竟然微微斂下,長睫低垂,手指間的黑棋被她握在手心。
冬日暖陽落在屋內卻沒有破開突如其來的安靜。
冬青張了張嘴,不安地看著夫人,一時間手足無措。
容祈見屋內突然陷入沉默,眉心不由蹙起。
「葯要涼了,世子還是喝葯吧。」寧汝姍再抬眸時,臉上已經重新落滿笑意,起身端起葯碗,遞到容祈手邊。
溫和不燙手的溫度透過瓷碗傳到他手邊。
她一向細心,一點也不會出錯。
容祈接過碗來,面無表情地一飲而盡,緊接著,一股香甜的滋味驅散了鼻息間散不開的苦味。
「鄭大娘親自做的,世子嘗嘗。」寧汝姍帶著三分笑意,把碟子放在他右手邊,「特意多放了點蔗糖,正好驅苦。」
容祈依舊面無笑意地捏起一塊糕點吃著,糕體柔軟入口即化,甜而不膩。
「好吃嗎?」寧汝姍笑問著,漆黑的瞳孔斂著光,異常的明亮。
容祈鎮定拿起一塊糕點,眉宇間的郁色不由消散,雖面無表情但依舊能看出心情不錯。
屋內格外安靜,隔壁院子生機勃勃的景象連著這間清冷的院子也時不時有小鳥落地,經常聽到小鳥啾啾聲在窗外響起。
「下棋傷神,不如我們先敷藥吧。」寧汝姍給容祈敷藥也快十天了,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現在,也算頗為熟練。
容祈也像是習慣了她的存在,聞言也只是站起來,繞過屏風躺倒書房內的軟塌上。
一開始程老不放心看了好幾天,見寧汝姍確實學會了又讓小程大夫跟著看了幾天,一連照看了十二天,這才讓人放心出師,現在她敷藥針灸已經極為熟練了。
平日敷藥容祈一直從不說話,但寧汝姍冬青偶爾會說幾句,但今日卻詭異地有些安靜,寧汝姍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只在收葯的時候才笑了一句:「好了。」
容祈臉色陰沉,本就心情不悅,此時越發生氣。
——明明是她再三敷衍人,為何還要擺給他臉色。
直到腳步聲逐漸遠去,他依舊閉上眼不願睜開。
「夫人也許沒騙您。」一直沉默的冬青見人離開后這才開口說道,「夫人容貌出眾,卻在臨安不顯,是因為玉夫人自幼不準夫人出門。」
「聽聞……」他抬眸看了眼世子,咽了咽口水,小聲說道,「玉夫人總是把夫人鎖在屋內。」
閉眼小憩的容祈睫毛微微一顫,眉心卻是不由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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