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白頭
「你怎麼不拿把傘就過來了,雪下的有點大。」傅恆問她。
瓔珞見他腰間掛著她先前新繡的那個香囊,勾了勾唇角,對他嫣然一笑:「若不是在宮裡,我可就是要提著裙子跑過來了的,哪想著拿什麼傘了……你不也沒帶傘嗎?」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因為見到傅恆太歡喜了,雀躍著就走了過來,要不是宮裡最講究禮儀,她恨不得直接衝過來——傅恆當然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也是微微一笑。
「知道你今日要回府,所以就想著過來見你一面。」傅恆說道。
「怎麼,是怕接下來見不著我,想我不成?」瓔珞輕笑道,她原以為傅恆不會承認,沒想到傅恆竟然大大方方地說道,「我是很想你。」
這下換瓔珞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眨了眨眼,聽到傅恆問她:「你不想我?」
瓔珞瞪了他一眼:「春和,你這可就有些不得體了。」讓她怎麼回答?跟他一樣說,自己也想他啊……
平時是調笑慣了的,可是誰想到傅恆居然會反問她了呀,一時間竟然讓她憑空生出些許羞澀,有些不好意思了。
「原來是只紙老虎。」傅恆笑她。
瓔珞微惱,裝作要轉身離開:「原以為接下來元月見不到,再見應是選秀之後,看到某人站在這裡我才巴巴地過來了,沒想到竟是來取笑我的——我走了。」
「你這可真是只許自己放火,不許別人點燈。」傅恆無奈道,見瓔珞壓根就沒動,他只好解釋道,「我今天來是想問你正月十五的晚上會不會出去看元宵節燈會。」
瓔珞轉了轉眼睛,笑道:「本來是年年都要去的,但是今年就……」
傅恆看著她,眼神里有些焦急的意味。
瓔珞噗嗤一笑:「今年就更要去啦!」
大雪紛飛,雪花簌簌地落在人身上,瓔珞感覺到了臉上微涼的濕意,她知道那是雪花融化在了臉頰。她看到白雪落在傅恆肩上、身上,還有他的帽子與辮子上,而她雖然看不到自己的模樣,不過也知道定是被雪落了個滿頭滿身。
卻見傅恆伸出手指,抹去了她臉上的那抹涼意,指腹的熱度貼著臉頰傳到了全身,酥酥麻麻之餘卻覺得有些暖意。
下一瞬傅恆替她拂去發上雪花,為她把斗篷上的帽子戴好,只露了張小臉躲在兔絨斗篷下面,格外可愛。
傅恆說道:「那我回去了。」
瓔珞卻問道:「中秋相會時我戴了貴太妃賞的粉色瓔珞項圈,這項圈和敬公主是讚不絕口,為何你當日沒有誇我戴它好看?」
這突如其來的秋後算賬一般的質問讓傅恆有些茫然,他怔了一瞬,似是在努力回想當日的場景,最後實話實說道:「我沒注意到——」
瓔珞剛想說「你怎麼都沒注意到我穿戴的是什麼,真是不關心我」,卻聽傅恆語氣裡帶了些許笑意:「我當時眼裡只有你。」
這話說得極好,讓瓔珞一瞬間只覺心中怦然而動,然而儘管如此,她還是不免有些氣鼓鼓的。女為悅己者容,她好不容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結果傅恆壓根沒注意到,竟不知道是挫敗還是喜悅了。
瓔珞說道:「你真是浪費我費心打扮。」
傅恆卻抓住了她話里的重點:「你知道我會去找你?」
瓔珞啊了一聲,跺了跺腳,似是氣惱:「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畢竟是中秋佳節,你肯定是要陪著親人長輩闔家團圓的,只怪我這生辰時日不好。」
但總歸是有些期盼著的,有些期待,也許傅恆會出現呢?
「我卻覺得極好。」傅恆知她心中想法,一時間只覺欣喜,原來那日瓔珞竟是盼著他過去的,不枉他想了辦法去尋她,「這樣的話,以後你每個生辰,我都可以陪著你,團團圓圓了。」
「你怎麼這麼會說話?」瓔珞納悶道,「你跟誰偷學的,不會是去逛花樓了吧?」
說完她就被彈了一下腦門,雖然不是很重,但瓔珞還是擺出一副吃痛的意外模樣,那邊傅恆已經是板起了臉:「你胡說什麼呢,姑娘家的亂提什麼地方。」
好嘛,是她不對。瓔珞忍不住笑,看傅恆這樣子,是真沒去過這種不三不四的地方了。
見雪越下越大,傅恆不便久留,瓔珞也怕他著涼生病,便到了暫別的時刻。
瓔珞說道:「傅恆……來年下雪的時候,我是說,嗯……在我們家裡,我們看雪的時候,也不要打傘了好不好?」
在我們家裡。
這句話說的極其舒服,熨帖地讓傅恆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他看著面前裹在斗篷里嬌小的未婚妻,問道:「為何?」
「因為一起在雪裡行走,不知不覺就白了頭啊。」瓔珞抿唇一笑,白頭偕老,不過如此。她曾經覺得這是奢望,能在雪裡共白頭就已經不錯了。
但是現在她卻有一個機會去執子之手,與傅恆真正的做到白頭終老。
真好呀,她往回走了幾步,沒忍住回頭看傅恆,卻見傅恆也在看她。瓔珞揮了揮手,踏雪而歸,她想:真好呀,乾隆五年,是極好的一年。
今年的瑞雪,也是極好的瑞雪。
和敬哼了一聲說道:「等你許久了,險些以為你要和小舅舅已經在大雪裡做雪人,不再回來了呢。既然回來了,快隨本宮去長春宮吧。」
聽瓔珞說了自己的感想之後,和敬蹙眉道:「不好、不好,你可不能就這般知足了,人要向前看,未知的未來是更加美好的,你覺得五年最好,是因為你沒瞧見即將到來的第六年是什麼樣子的。瓔珞啊,要有進取之心!」
被小姑娘教訓了的瓔珞只是輕笑,因為和敬說的的確不無道理,她和傅恆還有著接下來,比前一日更好的每一日,比這一年更好的每一年。
她會更加熱愛接下來的每一刻,珍惜每一個美好的瞬間。
「你要問我這一年過得好不好啊。」和敬拉長了聲音,似是在冥思苦想,「其實和去年沒什麼兩樣,唯一的區別就在於今年認識了你,還有小舅舅的終身大事有了著落,其他的不好也不壞吧……嗯?」
她像是忽然瞧見了什麼似的突然跑了出去,瓔珞一個晃神就看到火紅的一團十分迅速地團起了地上的一個雪球,咻的一下目標極其準確的朝著正在玩鬧的一群人里的某個少年砸了過去,那少年猝不及防地被砸了個呲牙咧嘴。
穿著火紅色斗篷的和敬拍手大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子你給我等著瞧,接下來本宮見你一次,便要砸你一次!」
還能是誰呢,當然是先前因為胡扯了《易經》,讓和敬啞口無言,深覺此人表裡不一的色布騰巴勒珠爾唄。那少年背挺得直直的,絲毫沒有因為被雪砸中而有什麼情緒,這讓瓔珞不禁高看他一眼,畢竟是未來的外甥女婿。
只聽少年說道:「若是公主開心,那便請公主繼續吧。」
和敬轉身就走,瓔珞忙跟上她,就聽到平時穩重的公主殿下在那裡忿忿道:「什麼人啊這是。」
瓔珞心知和敬十分掃興,如果色布騰巴勒珠爾不開心了,那她一定很開心。
結果這傢伙不卑不亢說這種話,倒是用君臣之禮在壓她,一副我是臣子所以我被公主砸了我沒辦法反抗,我順從您的心意,您繼續砸吧——顯得她是在無理取鬧,因而她就不開心了。
瓔珞安慰她道:「公主莫惱,沒準小公爺說的是實話呢?」可能他真的想被她砸,想讓她開心也說不定的……吧?哎,小輩的感情生活她還是別操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咦,這話說的端得是老氣橫秋,不過也不無道理。
雖然她正值妙齡,但她真的是長輩呀。
辭別皇后與和敬公主,瓔珞便回府過年去了。這年節與平時沒什麼兩樣,不過因為今年瓔珞心情頗好,她覺得這新年是格外的熱鬧,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喜悅。
不過因為瓜爾佳氏有幾個適齡的女孩都到了快該議親的年齡,瓔珞的額娘就和大伯母一起帶著幾個女孩去三聖庵求姻緣了。
瓔珞十分虔誠地跟著長輩們上香,然後去簽筒搖簽。
簽文道:鍾情餘生是輪迴,留君明珠無淚垂。前生姻緣已相欠,今世初會故人歸。
「上上籤!」瓜爾佳夫人大喜,握著瓔珞的手很是開心,「這下額娘就寬心了……後院有個姻緣樹,瓔珞你可要去掛一條紅線?」
瓔珞有些恍惚,前生她額娘早逝,長姐如母,她算是被姐姐給帶大的。如今成為瓜爾佳氏的小姐,不僅有前所未有的身份,收穫了美好的愛情,還有久違的額娘的疼愛,甚至是兄長的關心……唉,她真的是何德何能呀。
這姻緣樹傳說是明朝某公主由於不能和自己心愛的人成婚,在三聖庵出家后種下了此樹,以寄相思。可謂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如今這槐樹下已成為了人們祈求姻緣的聖地。
瓔珞點點頭,腦海里卻在想方才那簽文,不得不說這簽文是真的准。
不知傅恆今生算不上對她一見傾心,總之是初見便有了些許好感,這的確是前生的輪迴。有道是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這簽文卻寫「留君明珠」,說明這不僅是情投意合,而且是雙方皆未婚配。
至於前生姻緣的相欠……瓔珞有些臉紅,在辛者庫時她扮那紙老虎冷冰冰地脫衣服去傷傅恆的心,傅恆便說要一直等她,讓她欠他一輩子。
最後真的欠了一輩子。
於是便有了今生初會: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本就是故人歸。
好籤,好籤。
她隨著幾個堂姐妹一起去了後院,一進院門便掃見了那槐樹上的紅色絲帶隨風飛舞,掛了得有上千條,這都是寄託了美好的心愿。
「姐姐,你要在上面寫些什麼?」堂妹笑問,「該不會是情郎的名字吧?」
瓔珞啐她,寫名字是不可能的,要是哪天絲帶掉下來傳出去了,這是有損清譽的,甚至自己寫字都是不行的,最好是找侍女代筆。她剛想讓自己的侍女寫字,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驚得她瞬間怔住。
「小姐?」侍女詫異道。
「看見那位夫人了嗎?」瓔珞用眼神示意不遠處的一位年輕夫人,見侍女點頭,她繼續說道,「你寫完之後過去一下,想辦法知道那位夫人今日來這裡是做什麼的,明白了嗎……小心些,別讓人注意到了,這事也不能告訴別人。」
侍女雖然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她復又問自家小姐:「所以小姐打算寫什麼呢?」
瓔珞想了想笑道:「你就寫——鴛鴦兩字怎生書。」
傅恆呀傅恆,你知道鴛鴦兩個字怎麼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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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文是我自己編的……OTZ但求讀起來押韻,不求細究平仄。
和敬與額駙是支線,嵌在主線里進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