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歸芍藥
如意洲因狀若如意而得名,是在湖上的小島,雖然出行不方便需要划船,但是夏日住在水邊是的確涼快,上次在圓明園到時候和敬就選的靠湖的平湖秋月,可見這姑娘是真的會享受。
說到圓明園那次的划船,轉眼間竟然已經一年過去了,真可謂是流光容易把人拋。不過因為太幸福了,瓔珞竟沒察覺到時間過得飛快。
木蘭圍場已經數年沒有皇族來進行秋獮了,因為先帝勤勉,在位十三年都未開過秋獮,不過仍然強調過其重要性。秋獮的意義在於可以讓八旗官兵們既習騎射,又習勞苦,保持從先輩那裡傳下來的驍勇善戰的本色,用以來抵禦驕奢頹廢等惡習的腐蝕,做到居安思危,畢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又因為木蘭圍場的位置較為特殊,可以趁行圍的時候定期接見蒙古王公貴族,加強對漠南、漠北、漠西蒙古三大部的管理,藉機發展鞏固滿蒙關係。所以大人物的事情那不僅僅是「玩樂」,那都是要蒙上一層政治色彩的。現在還看不出來什麼,等到以後皇子們都成年了,這木蘭秋獮就更加重要了。
經歷過幾次的瓔珞心想,還好這次她終於擺脫了后妃的身份,不算是局中人了。作為世家小姐,她只用跟好和敬便可,不用擔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你爭我斗,爾虞我詐。
前有父兄後有傅恆,這些人替她擋著呢。
因著平日里禁止百姓進入,又有人常年打理驅趕猛獸,而且為了不過度消耗,七十二圍輪番使用,每次只開十二圍。所以動物們可以放心地休養生息,圍場內自然是生機勃勃一片。
「咱們今兒運氣好。」和敬掀開帳子走出,笑盈盈道,「因為這是皇阿瑪第一次開圍場,所以就不拘著咱們了,要知道康熙四十二年後都是讓女眷乖乖待在行宮裡,不能出來參與狩獵的。」
那還真的是運氣不錯了,瓔珞如是想。前生她雖然也來過木蘭圍場,不過基本就是作壁上觀,她原以為是皇上想帶著宗室子弟自己出風頭,沒想到竟然還有這層原因。
和敬把七星連珠火.銃綁在腰上,身上仍是背了弓箭,她轉頭叮囑瓔珞道:「待會你可要跟好了我,真該想辦法給你一把火.銃防身用的,不過還是希望最後用不到這東西啊。」
瓔珞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尋常獵物用弓箭對付即可,如果需要使用火.銃的話,想必這獵物一定是個非同尋常的猛獸,隨便兩下子就能奪人性命的那種。
因而和敬之前雖說要拿著它玩,其實她就是開玩笑的,她連拿它狩獵都捨不得,因為萬不得已的危急時刻,她才會使用這裡面珍貴的□□,畢竟用一次少一次,沒辦法立即填充。
木蘭秋獮可不是一聲令下就一大群人直接烏壓壓地沖入圍場的,包括預先的小獵,往往以獵鹿來做開門紅,這個和敬沒有去參加。後面則包括布圍、觀圍、行圍和罷圍四部分,由八旗兵勇進行演練。王公貴族們則在合虎槍營及滿蒙兵勇組成兩道包圍圈之後,才會加入狩獵之中,大顯身手。
若罷圍時圍內野獸過多,皇上會下令開出一「缺口」,令野獸逃散,此時不得獵殺,以體現所謂的「網開一面」。
和敬帶著瓔珞騎著馬在外圍帶著侍衛逛啊逛,她們倆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才不過去湊那些要獵老虎等大型動物的熱鬧。瓔珞尋思著打個兔子玩就行了,和敬與她一拍即合,兩個人都想打了兔子烤肉吃。
「上次只見你騎馬便已覺得驚艷,果然騎射功夫也毫不遜色。」和敬贊道,因為她說話的瞬間,瓔珞已開弓搭箭,咻的一下便將一隻正急竄行著的兔子給射中了,不過只是射中了兔子的腿,沒有一擊致命。
「箭無虛發,我看你都可以試試能不能百步穿楊了。」和敬拍手稱快。
瓔珞彎了彎嘴角,她在騎射水平上是下過苦功夫的,不過還是因為許久沒練習,隱隱有些生疏了。
「公主,雖然咱們壓根就沒打算拔頭籌,但再不快點的話,咱們倆今日可就要擺兔子宴了。」瓔珞指指侍衛馬上掛著的一遛兔子,覺得場面十分好笑。
「真沒意思,走哪裡都是兔子,其他的動物竟一點都沒遇著。我都想去七星湖釣魚了。」和敬伸了個懶腰,忽然笑道:「瓔珞,你要不要與我打個賭,賭一下今日除了皇阿瑪之外,誰能拔得頭籌?」
瓔珞覺得可以:「那我賭傅恆。」
「你居然都不賭你兄長?」和敬吃驚道,見瓔珞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她撫掌嘆息:「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胳膊肘往外拐,不過拐的好極了——那我便猜大皇兄吧。」
今日大阿哥永璜、傅恆、色布騰巴勒珠爾,還有瓔珞的兄長蘇勒都屬於隨圍人員。不過前三個那自然是挨著皇上的,沒準必要時還要來個「婕妤當熊」,衝上去幫皇上擋熊爪呢。
但可能是因為今日出門沒看黃/歷,兩個人的運氣是相當不好,最後真的帶著一堆兔子回去了。
皇上一行人也是收穫頗豐,今日不僅遇著了鹿群,獵著了鹿,並且還打到一隻老虎,臣民們自然大呼萬歲,讚頌今上神勇。除此之外,拔得頭籌的人果然是傅恆,帶了各式各樣的獵物回來,讓和敬遠遠地看著很是眼紅。
「為什麼從山雞到麋鹿,小舅舅居然全遇到了?就連色布騰巴勒珠爾也弄了好多東西回來。」和敬忿忿道,她弄了一堆兔子回來,皇上也是開心的,覺得虎父無犬女。但她不開心啊,只想等到過兩日要好好掰回一局。
「你等著,本宮要去打劫。」她騰地一下站起來離開了營帳,弄得瓔珞有些茫然,這是要去劫誰?
等了一會和敬還沒回來,瓔珞覺得有些擔心,她掀開帳簾準備出去,卻瞬間怔在了原處。
因為傅恆就站在營帳門口,似乎是正準備叫她出來,倒是正巧遇著了。
秋獮開始的時候瓔珞隔著人群瞧了傅恆一眼,但見他跟在皇上身邊,身著騎裝,腰背挺得很直,遠遠看去正是意氣風發的模樣,又自帶幾分世家少爺的矜貴。只是他藏得極好,搭眼看去,先望見的是他看起來百折不摧的脊樑,他的矜貴堅持與傲氣,藏在一腔熱血與錚錚鐵骨之中。
他騎在馬上看向遠方,而她在看他。
看這未來的柱石之堅,王朝的股肱大臣自此邁出了新的一步,看這她前世今生都是頭一遭看到的場景,這一幕讓她記了很久很久,因為瓔珞覺得,這才是傅恆啊。
這才是日後馳騁邊疆、指點沙場的傅恆,不是那個最後托海蘭察告知她來世之約的他,不是那個在圓明園勸她回宮時深情卻有些落拓的他,不是那個因為執意請婚而痛苦地做出選擇的他。
如果傅恆遇不到她,那麼他就應該是這般模樣。
似是被她看了太久有所感應,傅恆偏過頭來隔著人群看向她的方向。兩個人的目光隔著千重人群在空中交匯,只虛虛一瞬,卻在心底激蕩出一番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似是在這一瞬,什麼人群、什麼河山都化為虛無,聽不到任何聲音,只看得到彼此的存在。
爾後天地萬物倏然回歸,兩個人各自別開頭去,裝作無事發生——只是誰都知道,等到今日的圍獵結束后,肯定是要見上一面的。
「你來啦。」瓔珞輕笑道。
「聽說你和公主獵了一堆兔子。」傅恆笑道,「我倒是獵著了好東西,一隻白狐一隻火狐,毛色都十分乾淨純粹,可以拿來做兩條圍脖,一條送給皇後娘娘,一條留給你。」
「公主去找色布騰巴勒珠爾了?」瓔珞恍然,她請傅恆進帳,為他斟了一杯蘇台茄,這是蒙古奶茶的別名,味道有些偏咸,不過她卻挺喜歡喝的。
「盯上了人家的山雞,說不用白不用,正好熱河行宮湖裡有荷葉,拿來弄乾凈後用黃泥糊好烤了做叫花雞吃,她還要親自烤,也不知是從哪個話本子上看到的做法。」傅恆解釋道。
瓔珞有些心虛地別開視線,這個是她跟和敬提起來的,不過她可沒讓和敬去打劫別人的山雞。見她這般模樣,傅恆哪裡能不明白,他喝了口蘇台茄,無奈地笑道:「原來這饞鬼竟是你。」
「才不是我。」瓔珞當然不會承認,她急忙岔開了話題,「還未恭喜你今日拔得頭籌呢。」
「現在才想起來恭喜,這讓我不得不懷疑你的誠意。」傅恆當然看穿了她這拙劣的岔開話題的緣由,他順理成章地問道,「只有恭喜,沒有賀禮?」
「我下次獵著了好東西就……」瓔珞說到半截自己沒聲音了,這話說得太沒信服力,她自己都不信,能列著什麼好東西啊。
兩個人又說了會話,傅恆便要告辭了,因為晚間還有和蒙古貴族們一起舉行的宴會,他還有些事要忙。瓔珞送他出帳篷的時候,傅恆忽然說道:「你別動。」
瓔珞眨了眨眼,沒動。
可能是她這雙眼睛太好看了,傅恆皺了皺眉,又說道:「你先把眼睛閉上。」
好端端要閉眼睛做什麼?瓔珞心下有些懷疑,但傅恆又不會害她,所以她還是照做了。她倒要看看傅恆做些什麼,難不成要親她一下嗎?
然而並沒有,瓔珞只覺傅恆的衣袖從她面頰上擦過去,他好像是舉起了手,在她發間放了什麼東西。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她還沒想明白呢,傅恆就已經開口說道:「好了,睜開眼吧。」
瓔珞睜開眼的同時,伸手想去摸頭髮,卻被傅恆握住手腕給制止了,他輕咳了一聲說道:「我先走了,你等會自己照鏡子吧。」
神神秘秘的,難不成給她插了支什麼好看的髮飾嗎?
等到傅恆走了,瓔珞翻出鏡子一看,不禁莞爾一笑,原來她發間多了朵稀罕的芍藥花。早就聽聞草原上盛開的芍藥花格外漂亮,詩人們又總說芍藥是有情之花,代表著「情有獨鍾」,沒想到傅恆拔了頭籌歸來之後,竟然不忘采了朵花回來放到她發間。
想到這朵芍藥此前一直藏在傅恆的衣袖裡,他還裝模作樣地和她閑話了一會,估計一直在剋制內心的興奮呢,瓔珞覺得心裡甜滋滋的,連蘇台茄的鹹味都跟加了蜂蜜一樣。
春歸罷,爭插庭前芍藥花。
她無須學那宮娥去爭花,也不用等那東風吹來,她喜歡的情郎就自己藏了花溫柔地送到她的發間。
這開得正鮮艷的花,不就正在無聲地訴說著綿綿情意嗎?
人家是來獵這些野獸俗物的,傅恆倒好,他來獵她這顆芳心。
只是芳心早就暗許,如此這般,不過是每日比前一日更加喜歡他幾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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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藥花的詩句改自朱權《宮詞》,原句是:上苑尋芳挹翠華,東風先到帝王家。宮娥不識春歸去,爭插庭前芍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