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媒正娶
這婚書是傅恆親手所寫,字跡整齊中卻又透著瀟洒恣意,此時墨跡未乾,見瓔珞眼底儘是好奇,他便起身請她坐下:「還請瓔珞格格先行批閱。」
瓔珞知他打草稿是因為出於對她的尊重與珍視,她心下一陣感動,欣然坐下,看向那紅紙黑字:「那就讓我來看看,京城久負盛名的傅九郎的才華如何吧。」
但見那紙上書:十全十美並十里紅妝,九死不悔迎九天仙女。未及八斗之才,亦做不得七步成詩,一時六神無主。惟家中五福臨門、四季平安,婚後無三妻四妾,只願二人同心,一生一世一雙人。還望小姐憐惜,兩姓聯姻,締結良緣,不然將丟三魂六魄,候白頭之約、紅葉之盟,待到來年白璧三獻,等桃花灼灼,珠聯璧合。
又書: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瓔珞看罷,心知被他戲弄,正經婚書可沒這麼肉麻,這定是傅恆自個兒寫給她看的罷了。不過這其中情意卻是燙人,可謂是一封情書了。看完只覺心中甜蜜,想讓人把這張紙好好收起。
「還請格格憐惜,批閱一二。」見瓔珞想起來,傅恆按住她肩膀,遞給她一支筆,儼然一副如果她不寫點什麼,便不讓她起來的架勢。
好吧,她既都被誇做九天仙女了,便回點東西吧。好歹她也是被皇后教導過的,在宮中多年也看了很多書,重生后亦是被當作官家小姐教養,寫點酸話做閨房情趣,這可難不倒她。
瓔珞執筆書道:公子此言差矣,我觀公子一表人才,不是二三君子,且有三寸之舌、四方之志,所言五花八門,必定通曉六韜三略。人生苦短,少做那七彎八拐,快些交出生辰八字。否則小仙便回了九霄雲外,卷了那十里紅妝,留你無言淚千行。
又書: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瓔珞寫罷,抬頭得意地看向傅恆:「如何,可算滿意?」
「十分滿意,百分歡喜。」傅恆笑道,他又拿了一支筆,在婚書末端寫了自己的名字,然後看向瓔珞,瓔珞莞爾一笑,在後面寫上了她的名字。
這封婚書後來被瓔珞好好珍藏了起來,幾年後和敬公主出嫁前夕,前來富察府拜訪的時候,湊巧瓔珞在曬書,正好翻出這張紙來,看得和敬目瞪口呆:「我覺得我完全沒辦法和你們同台較量,我還是去和色布騰巴勒珠爾比誰唱歌更好聽吧。」
今日富察夫人來訪,傅恆便與富察夫人談起了關於選誰入宮頂替爾晴的位置,陪伴皇后:「不只是爾晴的位置要替,明玉姑娘也已經快至婚齡了,所以我們不能只尋一個人入宮。」
「你說得對,不過不論是誰,我都還得先在府里好好教教,一時間還是只能讓明玉一個人忙兩個人的事了。」富察夫人沉思道,「你可有推薦的人選?」
「我記得府里有個侍女叫青蓮,看起來倒是個伶俐的姑娘,是不是家生子我不記得了,總之還要額娘親自看過便好。」傅恆說道。青蓮的結局他是知道的,都是爾晴這個毒婦所害,這姑娘雖然稚嫩,但平日行事細心,如果被額娘好生教導以後,送去陪伴姐姐倒是個好的選擇,以後姐姐會為她尋一門妥帖婚事的。
「你姐姐說,你有意對爾晴她家出手?」富察夫人點點頭問道,「這爾晴心術不正,不過看你這般,倒是對她深有芥蒂了。」
「額娘說得沒錯。」傅恆並不掩飾他臉上對爾晴的厭惡,「瓔珞之所以不讓她進帳來探望兒子,皆是因為此前她心術不正,竟想引誘皇上,結果被我撞到之後,便又換了目標罷了。」這話可不是在抹黑,前生爾晴的確干過類似如此的事情。
富察夫人頓時對爾晴的印象差了好幾分:「她竟然能如此無恥?你為何沒早些告訴皇後娘娘,趕走此女?」
她甚至還和別人生了孩子欺瞞於您,傅恆在心底補充了一句,面上卻要寬慰富察夫人:「姐姐那時還在傷懷端慧太子之事,我是怕說了又惹她傷心。不過如今她既然已經要離宮,額娘便請放心吧,就算是來保大人要為她出頭,我也不是全無對策。」
富察夫人是知道傅恆行事分寸的,因而放下心來。傅恆的辦法其實也簡單,趕在爾晴胡說八道之前去敲打一下喜塔臘氏即可。
宮裡發放宮女回家的時候,除非是爾晴這樣家境不錯,又住在京城的旗女,不然都是沒人來接的。既然爾晴家裡會來接,那麼他就讓內監去送的時候,隨便暗示兩句喜塔臘氏來接的人,爾晴的離開不只是簡單的宮女歸家,她是在行宮這裡突然被遣送回去的。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任何一個官員手裡都有著很多污點,每個家族常年都有在收集其他官員犯事的證據,來保大人的事迹富察家這些年收集的自然也少不了。派人將這些東西送到來保大人家,來保大人還能不清楚這是個警告嗎?
最後還得請瓔珞的阿瑪蘇和泰幫忙,蘇和泰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就是負責彈劾的言官。只要他在朝會結束后,對來保大人輕輕提點一句,說是近來風聲有些緊,還請來保大人小心——誰都知道言官最不怕死,雖然會被利益驅動,但卻是真敢直言不諱的。
這樣一番敲打,喜塔臘氏自然不會生事。
至於爾晴的未來,說不定哪天京城裡就都知道她是被趕出宮的了,她的婚事自然不會多麼樂觀,八成要遠嫁到聽不到這些流言蜚語額度地方。只要她不再惹事,讓她自生自滅去吧。
傅恆喜事在即,他可不想不乾不淨的先髒了自個兒的手。
可能是為了最後一日拔得頭籌,一個多月以來,傅恆的傷竟然癒合得很好,連葉大夫都忍不住誇讚這個病人十分配合。當然,這和運氣很好沒傷到筋骨也是有關係的,否則傷筋動骨一百天,等到木蘭行圍結束都好不了,那可就麻煩了。
為了最後一日圍獵時不至於太過生疏,傅恆這幾日也有在勤加苦練,而瓔珞是在海蘭察與兄長答應過到時候會好好照看著傅恆之後,才放下心來的。
她不求什麼拔得頭籌,只求傅恆別再受傷就行了。
至於莫日根,最近天天跑藥房,瓔珞琢磨著,就算莫日根到時候沒能追到佟佳舜華,估計在醫術上也能有所小成。
娜仁托婭後來倒是來探望過一次,草原兒女不至於忸忸怩怩,她緩過來之後,便來邀請瓔珞喝酒了,還贈了她一壇自己釀的好酒:「到時候你們大婚我許是來不了了,我們謝圖汗部的禮會派人送去,至於這壇酒,則算是我自個的心意——你就當我送了你壇女兒紅吧。」
女兒紅是江南人家在女兒出生時埋下的酒,等到女兒出嫁時才會挖出來,故而有此名。瓔珞自然明白娜仁托婭的意思,雖然不知道晨之霞光這倆人會如何,不過既然能被傅恆肯定了,烏日郡王應該不至於差到哪裡去。
傅恆傷沒好利索,這酒自然不能分給他喝。於是瓔珞邀請了和敬公主,雅南和佟佳舜華,再加上娜仁托婭,幾個姑娘們痛痛快快喝了一場,最後齊齊舉杯。
瓔珞對娜仁托婭笑道:「此次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說不定下次再見時我們幾個便都嫁為人婦……既如此,娜仁托婭格格,我祝願你前程似錦!」
「喝多了吧,祝我前程似錦,我又不是要去當大官的兒郎,有什麼前程似錦的。」娜仁托婭大笑,「好罷,那就祝我們幾個都是如此,來,乾杯,不醉不歸!」
「前程似錦!」酒杯碰撞,就連一向冷淡的佟佳舜華臉上也都露出了笑容。
卻道真是前程似錦,和敬公主靈筠自不用說,榮寵一生琴瑟和鳴;而娜仁托婭則嫁去了巴林部,如同恪靖公主一般,成了有名的「海蚌格格」,海蚌是滿語,意為「參政、議政」。佟佳舜華則成為了謝圖汗部的王妃,在草原上開辦了類似同仁堂的葯堂,給草原的居民帶來了福音。
至於雅南和瓔珞,一個是兄長在外時撐起瓜爾佳氏的當家主母,未來的一品誥命夫人;另一個則更加厲害,她是平定金川與準噶爾,在軍機處待了多年的一代名臣富察傅恆之妻,是與他一同在各地東奔西走,看遍大江南北,白頭到老的一位傳奇夫人。
後世曾有戲曲《鴛鴦書》專門歌頌二人故事,其中有一句便是「原是神仙眷侶不分離,忒讓人羨。兀那鴛鴦二字怎生書,傅相之傅與美玉之瓔,取了芳名做了答:只道不是鴛鴦二字,更勝鴛鴦罷了——」
所謂,鴛鴦二字,正是傅瓔。
最後一日時傅恆果然不負眾望,取得頭籌。在皇上宴請諸位王公大臣、八旗子弟時,傅恆上前,以他開啟木蘭行圍那日的頭籌,與今日一併做了彩頭。
「微臣有一事還望皇上成全——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臣慕左都御史蘇和泰大人長女瓜爾佳格格已久,願皇上賜婚,讓我二人結成兩姓之好,日後定當琴瑟和鳴,不負聖上恩惠。微臣在此,叩謝皇恩!」
「朕准了。」
「臣女叩謝皇恩。」瓔珞上前,與父兄、傅恆一起向坐在台上那位九五之尊叩拜,至此,前生過往徹底了結,她成為瓜爾佳氏的待嫁女,富察府未來的少夫人。
回了京城之後,便開始從準備婚事了。因為接下來的黃道吉日只有在年末除夕的前一天,錯過了就要再過上許久,因而兩家商量了一下,便定了這日。
接下來就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徵等等了,一切按部就班進行。
聘禮抬過來的時候,雅南告訴瓔珞,估計半個京城的姑娘都在哭。哭什麼?哭傅家九郎真的要娶妻了,然而娶的不是她們!
「這活雁可是小舅舅親自打好了養在家裡的,今日終於送過來了。」和敬公主來看望的時候,也是開她玩笑。閨閣幾位好友除了娜仁托婭不能到場外,其餘的紛紛來為她添妝,好生熱鬧。就連和婉公主也過來了,她笑眯眯地又送了一支名字很長很長的釵子。
大婚當日,紅妝十里繞京城,可以說這是京城近幾年來最隆重的婚禮了。
瓔珞前一日緊張的睡不著覺,今日困得不行便被從床上扯起來,好一番折騰。皇後娘娘那裡派了明玉過來,這姑娘帶了好些東西,一臉羨慕道:「快讓我沾沾格格的喜氣,說不定以後能嫁個好郎君呢。」
她的好郎君一會就和新郎官一起過來了,瓔珞如是想。
全福婆婆竟是履親王妃,她取了先前傅恆送給瓔珞的梳子,親自為瓔珞梳頭,口中念道:「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瓔珞認認真真地聽著,人活兩世,這還是她頭一次風光大嫁。感覺真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而不是被子一卷送入宮中,她最後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然後被蓋上了紅蓋頭。
外面已經鬧了起來,原來是和敬她們在讓傅恆做催妝詩,好說歹說地做了三首又拿了紅包,這才請新娘出來。瓔珞與瓜爾佳夫人分別的時候,仍是哭了一場,畢竟母女相處幾年,是有真感情的,還好兩家府邸離得不遠,日後可以常見。
她被兄長蘇勒親自背上花轎,然後花轎抬起,樂聲奏起,瓔珞拿著個蘋果,就這樣有幾分歡喜又有幾分緊張地前往了富察府。
花轎忽然停住,只聽嗖嗖嗖三聲,箭矢已射至轎前。瓔珞眨眨眼,小心翼翼地走出花轎,手裡瞬間被塞了條紅綢,她聽到傅恆小聲說道:「瓔珞,可以走了。」
啊,紅綢的那一端是傅恆。瓔珞想點頭,但是頭飾太重了,壓的她脖子痛,她只好乖乖地嗯了一聲,隔著蓋頭跟著那並不真切的影影幢幢的身影一起向前,然後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後是——夫妻對拜。
瓔珞又開始胡思亂想,她在夫妻對拜的時候,不會撞到傅恆的頭吧?還好並沒有,但她卻聽到了傅恆的低笑,也不知這人在笑什麼,雖然她也跟著彎了嘴角。
跨火盆,跨馬鞍,送入洞房后坐在了灑滿花生、大棗、栗子等乾果的床上,瓔珞緊捏著衣服,惴惴不安地等著傅恆來挑開喜帕,讓她重見光明。
一天下來,她整個世界都是紅色的了。
一片起鬨聲之中,蓋頭落下,瓔珞抬頭看了傅恆一眼,只覺今日一襲婚服的傅恆看起來更好看了一些。然而這一抬頭她才發現周圍真的圍了好多人,這讓她不禁羞紅了臉,又低了頭。
讓她最驚訝的是,帝后二人居然穿了常服也來看婚禮了,不過明顯是悄悄來的,除了富察府的人,沒人知道他們的身份。看著緊握著手,在人群里微笑著的帝后二人,瓔珞一時間竟然有些想哭,皇后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大婚的日子,怎麼能哭呢?
這是她前生想都不敢想的美好,如今,竟然真的心想事成了。
吃子孫餑餑,唱合婚喜歌,飲合巹酒,等到終於把鬧騰的一群人送走之後,瓔珞也有了機會鬆了口氣,把頭髮上的髮飾卸掉,摘下項圈與玉鐲,只留一枚白玉指環。她活動了一下筋骨,等待傅恆應酬回來。
傅恆倒是說話算話,她之前送給傅恆的鴛鴦香囊,還真的掛在床前了。此時這香囊里放了二人各自一段頭髮,綁在一起,寓意便是結髮夫妻。
她隨意用了些糕點,心想等過幾天得去三聖庵還願,等到她沐浴后又換了身衣服,傅恆這才裝著酒醉回來,無力地抱怨道:「還好我上面有八個哥哥可以幫我擋酒,你等我去沐浴一二,然後陪你吃點東西。」
瓔珞莞爾一笑,她取了紙筆過來,等到傅恆清理了一身酒氣回來,她拿著筆看向傅恆問道:「傅恆,我問你個問題。」
「嗯?」傅恆瞥見桌上的螺子黛,笑道:「怎麼,你是想讓我為你畫眉,來上一句畫眉深淺入時無嗎?」
「不,我是想問你——鴛鴦兩字怎生書?」瓔珞輕笑道。
「這有何難,你且看好。」傅恆接過她手裡的筆,彎下腰在紙上寫字。
正好此時床頭的喜燭爆了個燈花,發出清脆的聲響,吸引了瓔珞的目光。等到瓔珞回頭時,傅恆已然寫好了:「你瞧,我寫的鴛鴦二字,如何?」
瓔珞定睛一看,寫的哪裡是什麼鴛鴦二字,竟是「傅」「瓔」二字。
「好不要臉,竟然自比鴛鴦。」瓔珞無奈一笑,然而她卻是忍不住伸手一把抱住了傅恆,將臉埋在他胸膛之上,低聲說道,「傅恆,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從此之後,我們便真真正正的在一起了。」
「我愛你。」她低聲說道。
下一瞬她卻被攔腰抱起,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瓔珞。」傅恆同樣壓低了聲音,似乎只有這般才能抑住他心中激蕩的情緒,他在她戴著白玉指環的指間吻了一下,冰涼的指環都變得滾燙,他的眼中全是她的身影。
「答應我,我們下輩子,還要在一起……好嗎?」
至於那聲好,則是淹沒在了接下來的以吻封緘之中,紅燭還有很長很長才能燃完,漫漫長夜,至此伊始。而執子之手的一生,亦還有很長很長。
傅瓔者,鴛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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