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法是虛耶佛是真

第十八章 法是虛耶佛是真

雪妮婭才從一品樓出來,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後叫她,嚇了一大跳,心想難道是要等的人來了么?急忙轉過身來,卻原來是昨晚醉倒在自家店裡的那位客人。那客人望了她一眼,笑著作個揖:「果然是小姐哩,昨夜真多謝了。」

雪妮婭趕忙還禮:「休再提起。些許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你他日若……若……也請多光顧小店。」想說你只要不喝酒,就請多到我家店裡來,卻終於還是把個「酒」字咽了回去。

那客人點頭微笑,表示明白她的意思,然後說道:「在下姓王,雙名保保,不敢動問小姐怎麼稱呼?」雪妮婭也報了姓名,問道:「聽先生口音,是南方人罷,到大都來是經商么?是讀書么?」王保保回答:「在下沈丘人氏,才來的大都,卻非經商,也不是來讀書的——世道恁亂,讀書有甚麼用?」

雪妮婭笑笑,正想告罪離開,可惜那討厭的肚子不聽話,開始「咕嚕嚕」地叫了起來。她臉上一紅,王保保察覺了,忙道:「想來小姐還未用飯哩。在下冒昧做個東,請小姐賞光,算作致歉並道謝罷。」

雪妮婭忙道:「我須得趕回家中去了,爹爹還在家裡等我吃飯哩。」「用些點心總可,」王保保輕輕拉著她的袖子,湊到路邊一個食攤旁:「這餛飩似不錯哩,可要用些?」雪妮婭尷尬地笑笑,王保保猛然省悟:「對不住,是我蠢得緊哩。」左右望望,找不到清真的攤子,只得說道:「用些素的也好——這蓮子粥如何?」

不等雪妮婭回答,他已經跟一個食攤主搭上話了:「請問這蓮子粥里可有大油?」那食攤主是位老者,聞言奇怪地望著他:「無有。」王保保追問:「當真無有?」老者不耐煩了:「這位官人,好不曉事,你家蓮子粥中放油來者?」

「好,好,」王保保笑著掏錢,「與我兩碗。」然後端過一碗來遞給雪妮婭:「請,請。」

雪妮婭看他這麼熱情,不便拒絕,只得道聲謝,接過來喝了。王保保也端起碗粥來,問道:「我到大都時日尚淺,卻不知有甚麼好耍的去處?」

「你來得遲了,若八月十五來啊,大都城內『巡山』、『巡倉』,好不熱鬧哩,」雪妮婭回答,「若要看新鮮玩意,羊角市、斜街,都是商賈百貨匯聚的所在。嗯,齊化門外東嶽行宮的杏花最為出名,和義門外玉淵潭也……」

「出城路甚遠哩,」王保保笑道,「便這左近,可有好耍的?」雪妮婭想一想:「我家不遠便是國子監,國子監旁便是孔廟哩,你們讀書人定愛去的……」看王保保誇張地一皺眉頭,於是笑道:「是啦,你並非讀書人……中心閣便在左近,可以去玩耍……」

王保保撣撣衣襟:「我這一身邋遢打扮,與儒衫終須有別……嗯,中心閣我聽聞得,乃是大都城的中心也。」「話雖恁么說,」雪妮婭道,「實要偏西一些。聽老人講,是為的大都中心地勢低洼,不便建高的樓閣。此外……中心閣往北不遠是大天壽萬寧寺,好一座莊嚴廟宇,聽聞是不錯的。」

兩人說說笑笑,不一會兒功夫,就各自把蓮子粥喝得乾乾淨淨。王保保放下碗,笑道:「恁多好耍所在,我怕會迷路哩。小姐若是空閑,可能領我四處去走走么?」雪妮婭笑笑,突然間叫了起來:「阿也,爹在家中必是等急了。對不住,我這便要去也。」

王保保忙道:「我與小姐同行罷。」雪妮婭不解地望著他,他點點頭:「小姐不是喚在下多光顧貴店么?這便去叨嘮嘍。」

※※※

進了清真居,王保保叫了一碗酸湯、一碟炙羊腰、一盤水答餅,坐下來享用。雪妮婭向他笑笑:「我且後面去了,王先生慢用。」王保保點點頭:「請,請。」雪妮婭一邊向內奔去,一邊喊「爹」,卻並不見有人答應。她撩起布簾才要進裡屋,又回頭一望,卻看王保保早收斂起了一路上的笑容,雙眉微蹙,似有無窮的心事。

雪妮婭愣了一下,突然看見艾布從店外走了進來,忙問:「爹,你卻哪裡去了?」艾布陰沉著臉,瞥了王保保一眼,徑直走進裡屋。雪妮婭見他面色不豫,提著心跟進來。艾布才撿張凳子坐下,開口就問:「我哪裡去了?我還問你哪裡去了哩。哼,蓮子粥可好吃么?!」

雪妮婭嚇了一跳,當下羞紅了臉:「爹,遮莫你跟了我來?」「我怕你出事呀!」艾布嘆口氣,面色略微緩和一些,「你也不小了,卻甚無心機,遲早定要出事的——那年青漢兒是誰?」

「啊,是昨日來店裡的一個客人……」雪妮婭隨口敷衍。艾布瞪了她一眼:「便是吃醉酒的那個不是?」雪妮婭這一嚇更甚,臉色由紅轉白,囁嚅著:「爹,你……你怎生曉得的……」「哼,我一早便曉得了,」艾布冷哼一聲,「你倒為個小廝遮掩來,我隨口一誆,他甚麼事敢不老實交待?」雪妮婭恨恨地一跺腳:「吉巴兒,我定饒他不得!」抬眼看老父正瞪著自己,趕緊往後一縮,陪著笑說道:「爹,你真是神人哩,甚事都瞞不過你……」心裡說:「你不會連那佛像之事都曉得了吧……」

艾布又輕哼一聲,向外面努努嘴:「雖道他犯了禁忌,你卻未將他搭出去拋在街上,是該謝你哩,可是恁般股糖樣粘將上來,又請你吃粥,不尷不尬的定有圖謀!他喚作甚麼,做甚營生?」「他說他喚作王保保,河南來的,」雪妮婭紅著臉回答,「做甚麼營生,我卻未曾問起。」艾布皺皺眉頭:「你又不曉他做甚事的,便敢與他大街上講話?」

雪妮婭噘著嘴:「也未講些甚麼……他說初來大都,問我打聽甚去處好耍子來,還要我領他各處去耍……」艾布「呼」地站了起來:「你莫不成又應允了?莫不成又向真主發誓?!」雪妮婭跺著腳道:「爹,你說甚麼?我與他昨日才得相識,孤男寡女,怎好陪他到處去走?自是未曾應允他嘍!」

艾布搖頭冷笑,一邊走到門邊,輕輕撩起門帘的一角,往店堂里看。「這個人喚作王保保么?」他突然沉聲說道,「我這雙眼睛,甚麼樣人未曾見過?只這人哈,是忠是奸,是官是賊,我卻識不得也,可煞奇怪!」

※※※

雪妮婭此後每天一早,都到一品樓去等,一連等了五天,都不見有甚麼神秘人物出現。一開始興奮莫名的心情,逐漸冷了下來,她才覺得自己當初答應那個將死的漢人,是一件多麼無聊的事情。也許自己的人生本來就是平平淡淡的,本就不該有甚麼新鮮刺激罷。

她每天從卯末辰初,直等到日當正午,才百無聊賴地離開一品樓。王保保總會在她回家的路上出現,又說送她,又說順便去清真居吃午飯。兩人走走聊聊,倒可以排遣一點無聊和寂寞。果然王保保新來不久,對大都城中的許多建築、風俗,都會感覺好奇,雪妮婭是從小便生長在這裡的,於是一一講解給他聽。

既然王保保每天中午都到清真居吃飯,艾布就故意湊上來套近乎,兩人逐漸混得熟了,可艾布仍然認不准他是甚麼路數。「此人做過官也,」艾布有一次皺著眉頭對雪妮婭說,「也當過兵哩。出身不算富貴,也不貧窮……直恁詭異,此人究竟甚麼來頭?」

到了第六天,雪妮婭乾脆睡個懶覺,直到辰時三刻才來到一品樓,要了個臨街的桌子,雖然面向東方,卻不時偏了頭去看窗外的景緻。末茶端上來,她依前樣在桌上畫了一個圈,又要了一碟瓜子,百無聊賴地繼續等待下去。

「早知是恁般無趣,不如讓爹來呵,」雪妮婭在心裡埋怨自己,「那人甚時節才會出現?」她心裡也不知道把這神秘人物猜想了多少遍,那一定是個男子,八成也是個漢人,卻不知道是老是少。他們究竟是南方反賊的姦細呢?還是城內撞門扒錢的小賊呢?還是反賊的姦細有趣些,雖說遇上了實在兇險……

她眼望窗外,想找出父親躲在哪個角落裡監視著自己,左看右看,卻仍舊一無所獲:「莫不是爹也倦了,不再來了?」她又四下望望,猜測王保保今天會在哪裡等她:「若我今日早些下樓,還能遇見他么?」

正在胡思亂想,忽聽樓梯邊大笑聲起。雪妮婭轉頭望去,只見三個身披紅褐色法袍的西番僧人,大搖大擺地走了上來。

這些僧人們朝她上下打量了幾眼,然後互相對望,努努嘴,說了幾句她聽不懂的話。雪妮婭趕緊轉過頭去,卻依然感覺到那三個僧人正緊盯著自己,不由得心中生出一絲懼意來。

她喝口茶,盡量穩定了心神。忐忑才止,卻突然聽見耳邊有個聲音問道:「請問,閣下莫非自南方來的么?」

雪妮婭又驚又喜,急忙轉過頭去,只見站在桌前的是一個頭戴襆巾,穿白色交領袍服的青年人,果然是漢人,二十來歲,相貌俊朗。「啊,」雪妮婭一緊張,差點把暗語給忘了,當下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南、南路哪裡得通?我自溯江轉道……轉道川中過來的。」

那青年望著她的眼神也頗為詫異。當下猶豫著在她對面坐下,口中慢慢回答:「如此,涪州姓朱的,是閣下至親了。幸會,幸會。」

雪妮婭心想:「爹說這般人非賊即盜哩,可他哪裡象是小賊?若說是南方的反賊,都道他們青面獠牙,拜魔王吃人血的,也不該這般儒雅相貌……」忽看那青年招呼夥計道:「有甚好挂面,將一碗來。」他這一轉頭,似乎正看見那三個西番僧人,不由微微皺眉。但等轉頭回來,面對雪妮婭的時候,卻又換上了一副笑臉:「卯時才自肅清門進城,一路打聽了來的,尚未吃飯哩。告罪,告罪。不敢動問大姐怎樣稱呼?」

雪妮婭結結巴巴地報上了姓名,不知道為甚麼,她感到自己越來越是心慌。那青年問道:「大姐是色目么?」「我是回回,」雪妮婭反問道,「先生……」那青年微微一笑:「小姓凌,單名一個沖字。」

「林沖?」雪妮婭愣了一下,「遮莫是『豹子頭』?!」「非也,」那青年笑道,「是水旁的『凌』,非是二木的『林』也——我自南方來,官話或有吐字不清爽哩。」「我不識得漢字的,」雪妮婭紅著臉回答道,「凌先生,有人教我將一樣物事予你哩。」

凌沖瞥了一眼那三個西番僧人,止住雪妮婭的話頭說:「且再理會。」正好夥計端了一碗面上來,他低下頭吃面,不再說話。雪妮婭這才想到,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把那尊金佛交給對方,確實不妥,於是笑一笑,低聲說道:「你吃畢且換個所在,我再交予你。」

凌沖點頭,狼吞虎咽地三兩口把面吃完了,從招文袋中掏出方手帕來擦了嘴,又取出張交鈔來放在桌上,這才笑笑說道:「且別處講去。」

兩人並肩走下酒樓,也只巳時四刻左右,走不上十幾步,凌沖一側身,拐進白雲樓後面一條狹窄的衚衕里去。雪妮婭跟進來,凌沖道:「此處人少,大姐……」話沒講完,只聽衚衕外有人叫道:「雪姑娘,請留步。」

雪妮婭認得是王保保的聲音,轉過頭來,剛答應了一句,突然「呼」的一聲,一物如烏雲般當頭壓下。凌沖看得明白,只見是個披紅褐色法袍的西番僧人,兜著個大黃布口袋,已經把雪妮婭罩在其中。他急忙一拳打去,另一個番僧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閃身橫臂前來格擋。

雙臂相交,凌沖半邊身子一震,那番僧卻一個跟鬥倒翻了出去。他的同伴此時已將口袋馱在肩上,呼哨一聲,直向衚衕深處奔去。凌沖拔腿要追,冷不防第三個番僧跳出來,一鋼刀斬向他的腰間。

凌沖徒然止步,猛一吸氣,小腹向內一收,躲過了開膛破腹之災。就這麼一愣的工夫,那三個番僧已經聚合在一起,風一般跑得遠了。

凌沖再次拔腿猛追,只聽耳邊風聲響起,一道藍色的人影從自己身側硬生生擠了過去。他追上兩步,問那人道:「這位官人,可是那位小姐的朋友么?」那人正是王保保,當下橫了凌沖一眼,沉聲道:「快追,羅嗦甚麼!」

兩人都練過輕身功夫,腳力遠在那三個番僧之上,只是大都城內各坊間的衚衕和道路實在是四通八達,宛轉曲折,兩人都不熟悉,因此追了半天,還是只能看見前面隱約的人影。眼見奔近一座城門,那些番僧們一溜煙衝出城門去了,奇怪的是,守門的兵卒卻並不加以阻攔。

凌沖和王保保奔近城門,早有兩名兵卒挺槍迎了上來,喝問道:「光天白日跑的甚麼?做甚麼的?!」兩人不耐煩多說,一拳一個,早把那兩個兵卒打成了滾地葫蘆。餘下的兵卒吆喝一聲,想要衝近前放對,卻只見人影一晃,他們早跑出城門去了。

兩人沒工夫看城門上的字,王保保心道:「幸得只是幾個土兵,未有中州的健卒守把。想必不是健德門,便是安貞門了。」原來大都共有十一個城門,南城是順承門、麗正門、文明門,西有肅清門、和義門、平則門,東有光熙門、崇仁門、齊化門,因為皇城建在城南,附近較為繁華,又面對紅巾軍紛擾的山東、河南方向,因此擴廓帖木兒月前進城后,分了重兵協助把守這九個城門。北城相對蕭條,因此健德、安貞二門的防衛要較弱一些。

兩人跑出城門兩三里遠,忽見一大片開闊地上,密密麻麻地站著百多名紅褐法袍的西番僧人,當中簇擁著一張華麗的傘蓋,纓絡幡帶隨風飄舞。那三個劫人的番僧直衝到傘蓋附近,一齊單膝跪倒,嘰哩咕嚕的也不知道在說些甚麼。

兩人放慢腳步,凝神戒備,慢慢向那傘蓋走去。只見傘蓋下盤腿坐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年番僧,披著一襲金線繡花的大紅袈裟,袈裟上編綴著各色珍珠寶石,熠熠生輝。只見他微睜雙目,向下一望,那三名劫人的番僧解開黃布袋子,把雪妮婭從裡面拉了出來。

凌沖大怒,喝一聲:「住手!」徑直向那傘蓋撲去。身到半空,突然兩側跳出四名番僧來,整整齊齊的八隻手掌,都朝向他的胸口拍來。

凌沖處變不驚,左掌一帶,右拳揮出,使出家傳的「六花拳」中一招「天高聽卑」,「砰」的響過,左側兩名番僧陀螺般旋轉了起來,右邊兩個番僧卻被他一拳擊倒。

王保保「咦」了一聲,緊跟上去。這時候又有四個番僧左右撲到,凌沖空中轉身,一招「虎嘯林泉」,兩個番僧立時被踢飛出去。回頭看時,另兩個番僧也已經被王保保擊退了,但見他雙腳不丁不八,左掌斜按,右拳前推,分明是「六花拳」中的一式「天馬行空」。

這回輪到凌沖「咦」了。恰巧此時八個番僧一起衝來,凌衝口中叫一聲:「風檣陣馬」,手裡使出一招「雲合霧集」。王保保心領神會,立刻一招「風檣陣馬」打出來,兩人一左一右,招術相輔相承,只聽一陣脆響,八個番僧十六隻手腕,竟然全部脫臼!

王保保精神大振。忽聽傘蓋下那老年番僧「哈哈」大笑,用蒙古話說道:「甚好,有些意思。」隨即回頭向身後說了幾句話。傘蓋後面一聲答應,跑出一個尖嘴老僧來,擺擺手,用漢話揚聲叫道:「且住!這兩位官人,怎樣稱呼?」

一眾番僧同時退開一步,但依舊蓄勢待發,攔住凌沖與王保保的去路。凌沖還想硬闖,卻被王保保拉住了:「且聽他講些甚麼。」

那老僧見二人半晌不語,顯然不肯報上姓名,於是開口說道:「你們本領卻也勉強看得過,活佛有心超度。佛門廣大,眾生平等,並不拘漢人、南人,你們若肯落了發,隨了活佛修行,每日精進,必能證得正果。」王保保問道:「卻不知是哪個活佛?」老僧笑道:「原來你們還不知曉,故此敢在活佛道場上攪鬧。好叫你們歡喜,這位便是國師爺爺伽璘真活佛……」

王保保不知則罷,聽了「伽璘真」三個字,不禁胸中怒火熊熊騰起,額頭上青筋亂暴,喝一聲:「妖僧爾敢!」雙拳一錯,使一招「龍度天門」,直向擋在身前的一眾番僧打去。凌沖不知道他因何動怒,但依然緊緊跟上,跳到王保保身側,用一招「虎尾春冰」。這兩招配合得天衣無縫,威力增大了何止一倍,眾番僧抵擋不住,潮水般向後退去。

這些番僧的功夫雖不算高,以二敵一,本來也可以勉強擋住任一人的進攻,偏偏兩人同一套拳使出來,配合默契,一攻一防,互相彌補了各自招術中的不足,十多名番僧聯手,都無法抵擋。眼看兩人越戰越勇,漸漸逼到傘蓋附近。

國師伽璘真長嘯一聲,雙手各抄起一面黃金大鈸來合力一擊,「當——」的巨響,直震得王、凌二人耳鳴目眩,「噔噔噔」連退三步。原來這伽璘真的鈸聲,是以內力催出,攻擊敵人,威力不下於長槍大斧。尤其厲害的是,這巨響渾然無跡,卻能直線射出,王、凌二人正當其鋒,被迫後退,旁邊的一眾番僧卻不但不受傷害,反而如同得到鼓舞般精神大振,呼喝一聲,奮勇向前,又把兩人緊緊圍在當中。

王保保提一口內氣,止住暈眩,大叫道:「你這個禍國殃民的賊禿驢,好好地放了雪姑娘,饒爾狗命。不然定要將爾挫骨揚灰,廟宇一把火燒作白地,方消我心頭之恨也!」伽璘真「哈哈」大笑,吩咐左右:「此二人已為魔鬼所惑,難歸正道,不須留情,超度他們罷。」眾僧齊聲答應,各將法器掏出,或鈴或鐸,或錐或杵,都是精鋼打造,舞動起來,一步步向王、凌二人逼近。

王保保正在後悔身邊沒帶兵器,但事已至此,只好硬著頭皮迎敵。二人奮勇格鬥,可是終究雙拳難敵四手,才七八個回合,已經是左支右拙,難以為繼了。六花拳法兩兩配合,本應威力大增,但這配合之法只有凌沖知道,王保保卻從來沒聽說過,總要凌衝來配合他,形勢一緊迫,難免就生出許多的漏洞來。兩人額頭冷汗涔涔滲出,正不知道如何了局,忽聽身後馬蹄聲驟然響起。

兩人不敢回頭,可是隨即又聽到弓弦聲響,幾道勁風劃過耳際,當面的幾名番僧紛紛中箭,慘叫著倒在地上。眾僧大驚,慌忙後退。箭矢來處一個人高叫道:「伽璘真,你好大膽!」

伽璘真雙眉倒豎,一霎那間,慈眉活佛變成了努目金剛。只聽他用蒙古話叫道:「夏將軍,你這是何意?為何傷了我的弟子?」先前說話那人冷笑道:「曉事的將你徒弟們撤開,不然一概誅殺。甚麼大元國師,好了不起么?在某的眼中,狗屁也不值一個!」

伽璘真被封國師十數年,甚麼時候受過人這樣當面辱罵?當下氣得面孔通紅,雙睛冒火,就要站起身來。那尖嘴老僧趕緊湊到他的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甚麼話,伽璘真才強按住怒火,深吸一口氣,高聲說道:「夏將軍,我也不知何處得罪了你,咱們且陛下面前分說去!」

王保保和凌沖這才敢轉過頭來,只見身後整整齊齊排列著數十名騎弓手,都是短衣長靴,頭戴交腳襆頭,是中州軍官的打扮。當先一匹駿馬,馬上一人,戴展腳襆頭,穿團領深緋色綉徑寸半小雜花的袍服,是五品武官服色。這人四十多歲年紀,黑臉虯須,右眼角上有長長的一道刀疤,面目猙獰。他聽伽璘真抬出皇帝來,冷哼一聲,撇撇嘴道:「休抬皇帝出來嚇我,我卻無緣面見天子哩。有種的且與我樞院里走一遭者!」

王保保趁他們鬥嘴的機會,一拉凌沖,閃過眾僧,已經到了雪妮婭的身邊。那先前劫擄雪妮婭的三個番僧急忙上來阻攔,二人恨之入骨,連下殺手,三兩招就把他們打翻在地,昏厥不醒人事了。

伽璘真往下瞥了一眼,他不發話,別的番僧也不敢再上前來拚鬥。只聽伽璘真道:「我為陛下採選舞女,將軍何故橫加攔阻?莫非這女子與將軍是舊識么?」那姓夏的軍官罵道:「皇帝原本聰慧勤政,都是你們這干妖僧,誘他日日不朝,攪鬧得天下紛亂,黎民塗炭!採選舞女?好不知羞也!」

伽璘真再也按捺不住,雙缽「當」的一合:「聽聞夏將軍曾是中原赫赫有名的刀客,說不得,我今日要領教了!」王、凌二人趁這個機會,早把雪妮婭扶了起來。他們剛才領教過伽璘真的本事,僥倖得逃性命,哪裡還敢耽擱,凌沖一把抱起雪妮婭,兩人發足就向來處飛奔。

遠遠的,聽見那姓夏的軍官「哈哈」大笑:「你敢來戰,我便放這些健兒,將你們一干妖僧都蹉踏了。哪個與你單挑較量?你還不知我今日為何尋你晦氣哩?哈哈哈哈~~你若不曉得啊還罷,若曉得啊,活活嚇殺了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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