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兔子在飛,凰真在追
被幾個侍從按在浴桶中徹底刷洗一遍,換上雪白嶄新的衣裳,頭頂髮髻用鑲嵌著珍珠的玉簪穿過。
被餵了一頓飽飯,氣色看上去更佳三分,寧白慢慢地走在聶然身邊,幾乎如墜夢中,走向丞相府大門。
這些日子,他雖然無數次想過,卻沒有一次相信會幻想成真,能從這裡走出去。
可是方才,那人告訴他,他可以走了。
去尋他的哥哥。
他起先還將信將疑,可如今卻走到門前時,心口終於禁不住怦怦地跳起來。
倘若不是最害怕的人就在身旁,他幾乎要不顧一切地朝外跑去。
他的眼光時不時偷瞥身旁,視野中容色清雅的少年比他高一個頭,身量纖瘦,神情是與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溫和,幾乎令他生出錯覺,彷彿下令處死寧家滿門的,是另外一人。
雖然明知道這次釋放是一個明晃晃的誘餌,但他依然不願錯過,連他都明白的陷阱,二哥不會看不透,自是不必憂慮,而他自己,只要能離開丞相府,有一個安身的地方便好。
這些日子,他日夜不得安寧,幾乎每晚都做噩夢,一會兒夢見家人死去的情形,一會兒夢見二哥被聶清玉逮捕處死,得知二哥如今非但無恙,反而從丞相府中劫走一名重犯,令他整個人都振奮起來。
如今這世上,二哥便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只要能見到二哥,這些日子的痛苦,便可以全部放下。
這麼想著,寧白腳下也輕了幾分。
……
送至門前,聶然看了眼寧白,再看了眼站在寧白身旁的凰真,嘆了口氣道:「寧小公子,你出去之後,凰真會陪伴著你。」
寧白一怔,這才從恍惚的情緒中脫出,發現不知何時,身旁站著個白衣少年,神情漠然,皮膚雪白得不似活人,更令人驚駭的是,他在腦後束成一束的長發,居然也是如衣衫一般的雪白。
見寧白面露惶然之色,聶然安慰道:「你莫害怕,凰真只是得了病,才變成這般模樣。」凰真的模樣畢竟罕見,就連他剛住進丞相府時,見過他的人,也私下議論了好些天,更何況寧白這麼一個不怎麼解事的孩子。
聽她這麼說,寧白心下稍安,又偷偷瞧去,見凰真氣韻空靈純凈,不怎麼兇狠冷酷,這才不那麼膽寒。
但怯意才下,他又有些懷疑,讓這麼個少年跟著他,難道不怕跟丟?
聶然微微一笑,不再解釋,只轉向凰真,交代道:「此去多加小心,其他的事想必已經有人教你,我這兒只有一條,以你自己的性命為重,寧白不如你重要。」
如果遇上抵擋不住的敵人來搶奪寧白,那麼就算放手也無妨。
寧白一旁聽著,有些不是滋味:什麼叫做寧白不如你重要?他雖知曉如今自己身份不比往日,但被人親口說出,過往習慣被人捧在掌心的小公子還是有些介意。
此時聶然已命人開門,他無暇多慮,轉身便往外走去,走出門外,停步一瞧,居然真的只有凰真一人,跟隨在他身旁。
他二人出門后,丞相府大門隨即合上,寧白站在門前,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依舊有些迷茫:他就這麼走出來了?
跟在他身旁的,真的就只是一個少年?
一直到走出很遠,再也看不到丞相府的高牆,寧白才終於確信這一點,同時,他的心思也跟著開始活絡起來:眼下他身旁只有此人,倘若他能擺脫這人的跟隨,是否能更快地與二哥見面?
這麼一來,他也算是給二哥減少些煩擾。
定下主意,寧白眼珠子轉了轉,學著大人模樣,對凰真一揖,道:「呃,這位兄台,你名凰真是吧?在下寧白。」
「凰真,你貴姓?」
「凰真,你與聶相是什麼關係?」
「凰真,你怎麼不言不語?難道我寧白如此不堪,你不屑開口么?」
「凰真……難不成你……不會說話?」
「凰真,縱然你不會說話,也點點頭,應我一聲啊。」
「凰真,聶相只派你一人跟著我,你很有本事么?」
「凰真……」
寧白的計劃中,是先與凰真熟識,等對方戒心降低后,再設法從他身邊逃走,可不論他如何搭訕,直至說得口乾舌燥,身旁的少年依舊彷彿全部相干一般,冷冷的,清清的,用那雙不染塵垢的眼眸,靜靜地望著他。
彷彿他的一切言行,皆是可笑鬧劇。
他走時,他也走,他停時,他也停,他口若懸河時,他靜默,他閉口不語時,他依舊是靜默。
但不論什麼時候,凰真的目光,一直定在他身上。
寧白心浮氣躁,索性撇開章法,朝凰真身後猛地一指,叫道:「看!兔子在天上飛!」
這一招他是跟寧鳳潮學來的,三四年前,寧鳳潮有事要外出,卻被他纏著要一塊兒玩,脫身不得,無奈之下,只有聲東擊西,騙他轉過頭去后,立即悄然逃走。
但寧白對這個法子並不抱太大期待,這謊話也就能騙騙小孩子,如今連他都不會上當,更何況眼前人看起來年歲比他大。
可是出乎他預料的是,凰真聞言后,居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轉過頭去。
來不及驚嘆凰真是怎麼想的,寧白的雙腿已經快速地跑動起來,他一頭鑽進附近的狹小的街巷,豁出全身的氣力,奮力地跑著,見彎便轉,見道即入,只恨不能跑得更快一些。
他從前受寵太過,文不成武不就,念書嫌煩習武怕累,如今卻是暗悔從前不多學些本事,以至於如今這般狼狽。
好在終究是逃脫了。他偶爾回頭看一眼,幾次都沒見凰真跟在他身後,心中不由暗笑:早知如此輕易,他方才何必那般費神?
看來那名滿天下的小聶丞相,也不怎麼樣嘛,居然只派這麼個好騙的人跟著他。
奮力跑了一炷香功夫,寧白氣喘吁吁地停下虛軟的腳步,正欲抬袖抹去額角流淌的汗水,卻見一道雪白的影子,清冷出塵地,靜靜站立在前方不遠處。
真如鬧劇一般,他狼狽逃竄,筋疲力盡,前方的少年,卻是氣定神閑,連髮絲衣衫,都不曾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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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有話:
唉,忽然發現五十六章標了個(上),結果後面沒「下」了,失誤失誤哈……一點計算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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