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逝者已斯
涼風裹著濃濃的血腥味兒,像染血的刀刮過喉嚨。
封齊錚一聲聲的喊:「父王!大哥!我來了!」
所有的傷兵都被他拍過了,剩下的……
他抹一把臉,滿手是水,不知是汗還是淚,卻如血一般滾燙。
突然,屍堆中伸出一隻手,虛弱而堅定地抓住他的腳。
「大哥!」
那盔甲已被刀箭割得支離破碎,血染了一層又一層,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卻見那一道道猙獰的傷口之中,有一長長的陳年舊疤。
那是當年陸嫿替封澤瑞手術時留下的。
封齊錚瘋了似的將人從屍堆里扒出來,顫抖的手搓去他臉上的血泥,語聲顫動,破碎不成句:「大,大哥……我來了……我來了……父王呢?父王在哪裡?」
封澤瑞已經說不出話來,眼眸餘光看向身側,看向他剛剛壓著的那屍體。那屍體已經破碎不成樣,只依稀可見披散的發,已斑白過半。
封齊錚眼瞳猛地一縮,似有尖針刺入眼裡,痛得他心臟驟停,大腦一片空白。
封澤瑞嘴唇輕輕動了下,封齊錚俯耳去聽,他說:「回家。」
從當初假死離京的那一刻起,他就時時刻刻盼望著回家。
現在,終於可以回了。
「來人!軍醫!軍醫!」
「大哥……你撐住,求求你撐住!」
有那麼一瞬間,封齊錚想起幼時。
大哥總是雷厲風行,他年紀小腿短卻又愛跟腳。
於是,他總在追在後面,不停的喊:「大哥,你等等我,求求你了……」
這一次,他還是沒能追上。
封澤瑞手微微抬了下,像是想抓他的手臂,卻又無力垂下,頭靠在他手臂上,慢慢合上眼睛,似真的太累太累,所以,連呼吸都停了。
「啊!!!」
凄厲的嘶吼劃破長空,激起塵土滿天,撕碎滿地霞光。
吾兒英勇,神鬼讓路,待吾兒痊癒,為父陪你上陣殺敵,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一代親王,心愿達成。
父子並肩,共赴黃泉。
逝者已斯,生者往矣。
…………
這夜,陸嫿做了一個夢。
夢裡,封齊錚迷路了,走在天地間,不停的哭不停的哭。
她明明就在他眼前,可他像是看不到。
她著急又心疼,最後只能陪著他一起哭。
微涼的手指從她臉頰上拭過,陸嫿猛然驚醒,直直對上穆焰沉幽如潭的眸子。
「做噩夢了?」他溫和地問。
陸嫿下意識看四周,是陌生的環境,密不透風,陰氣森森,像是地室。
她冷冷看著他,「遇見你,可不就是一場噩夢嗎?」
穆焰面色微僵,笑了:「看來,你並不滿意為師救你出牢。」
陸嫿:「別為師了,我聽著耳朵疼。說起來,我該怎麼稱呼你呢?玄公子?穆公子?江公子?或者是二殿下?」
「嫿兒……」他眸中起了暗色,像是沉痛,像是惋惜:「你我之間不至於這樣。」
陸嫿哼笑:「不然呢?我們還能怎樣?」
穆焰看她的目光,向來都是暖融融的,此刻也是。
彷彿覺得她實在是孩子氣,他溺寵般搖搖頭,轉移話題:「還記得為師給你提過的存放舍利子的地宮嗎?這裡便是。」
此言一出,陸嫿果然面色微變,舉起燭台一邊查看,一邊點燃其餘的燈盞。
片刻后,視野明朗。
大殿並不十分寬闊,兩側牆壁上刻著人像,人像也奇怪,身軀完整,面部卻模糊不清。其中,又有幾人有所不同,似乎要更黯淡無光一些。
她再回身,只見高台之上,放著方方正正的水晶棺盒。
棺盒完完整整,未見鎖或任何痕迹。
陸嫿震驚難言,所以,穆焰所言皆是真。
這世間竟真有這樣的奇事。
她的反應令穆焰眸色愈發溫柔,「為師幾世孤獨,沒曾想,最重要的一刻竟有你陪著,我很高興。」
陸嫿挑眉:「你就這麼篤定自己會成功?」
穆焰被她逗笑,紙扇極輕的敲在她頭頂,「傻氣!」
他指著兩側人像,「只差三人,氣數都已接近尾聲。為師算過了,二十日後便是月圓之日,更是百年難遇的良機。」
陸嫿沉默,無話可說,再說就真的孩子氣了。
地宮太靜,靜得人呼吸都懶了。
穆焰離開沒一會兒,執一壺熱茶進來,彎下唇角:「你不是總有問不完的問題么,為師現在有大把的時間為你解惑,想問什麼儘管問吧。」
陸嫿目光落在茶杯上,「這裡是金鳳樓?」
「是。」穆焰把弄著茶杯,「這裡最初是一片荒野,歲月更迭,便有了天宸國,有了京城,有了金鳳樓。」
陸嫿又問:「方起是你的人?」
否則他不會輕易將她弄出來。
「是,方起這名字還是我起的。」穆焰回答的更多:「前朝,他祖上犯事,被滿門抄斬,是我救了他。昨晚,是他用個假人將你換出。他欠我的都已經還清了,往後,他若願意,照樣可以做天宸國的忠臣,我不會再干擾他。不至是他,事成之後,所有人都是自由的。」
陸嫿:「那元齊大哥呢?你在最關鍵的時刻支走他,說明他並不知你的身份。」
「是,元齊只跟隨穆焰這個身份。」
他眸色漸深,「你可知為何?」
陸嫿懶得答,總之不會是她想聽的理由。
「因為,我對你的心思,唯有他懂。他時常嘮叨,成天想著怎麼讓我們師徒重歸於好,我聽著很煩,卻又很暖。」
人總是矛盾的,不該有的心思,懼怕有人知曉,也渴望有人知曉。
那藏不住的歡喜與憂愁,有人能一起分享,常常令他恍惚,彷彿那些過往都是夢,他就是普普通通的經商人,念著的也是普普通通的女子。
陸嫿聽著,面色無波下,心潮微微起伏。
「事成之後,你是不是就能變成正常人?正常人只有區區幾十年的光陰,就算是這樣,也甘心嗎?」
穆焰笑著道:「死亡於世人而言,是無盡的黑暗。於我而言,是期盼已久的曙光。」
他脈脈地望著她,「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擁有,這話從前聽著傻,現在卻體會太深。嫿兒,有你陪伴,一日便可抵萬年,就算二十日後無法達成心愿,為師亦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