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我愛你(曹操番外上)
他以天下為重。
何為輕?
當那笑靨如花的女子悄然離去……
他才明白,
何為錐心之痛。
——題記
夜,涼如水。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直奔丞相府。
「如何?」相府門口,有人在等候,見來人滾鞍下馬,忙上前急問。
「何公子?」見站在門口等候的是一名錦衣公子,那人有些訝異,隨即忙抱拳道,「小人已往丹陽,春風得意樓內並無裴夫人的行蹤。」
微微後退一步,何宴無力地點了點頭,轉身進了府門。
剛進府門,何宴便停下腳步,愣住。
月色下,正站著一襲明紫的身影,他的髮鬢之上,竟是沾染了好些的白髮。
「環夫人她……」何宴張了張口。
「不必多說,繼續找。」拂袖轉身,曹操的語氣是不容置疑。
「已經一年多了,環夫人說不定早就已經……」看著那一貫挺拔的背影竟是帶了幾分蕭索,何宴忍不住揚聲道。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薄唇微抿,曹操冷聲道。
他就不相信,不相信有人可以消失得如此徹底!
裴笑,上天入地,我一定會找到你!
建安十四年,整個洛陽的百姓都知道曹丞相在尋找一個女子,一個叫做裴笑的女子。
那樣無望的尋找,恨不能掘地三尺,恨不能身登九霄。
建安十五年,依然在尋找那個女子。
房內,燭光如豆。
曹操握著書中的書簡,想起那一個女子,心裡有一某處忽然開始不可遏制的疼痛起來。
每一回,無論她怎麼逃,都逃不出他的掌握。
可是這一回,他嘗到了無法預知的惶惶然。
她就那樣消失在他的面前,從他的懷中化作一縷輕煙。他寧願相信,那只是她再一次逃跑的小把戲,只是一個小小的障眼法。
他寧願相信,她仍在某一處笑嘻嘻地活著,仍然是那個神采飛揚的囂張女子……
忽然之間,頭痛欲裂。
曹操咬牙放下手中的書簡,站起身,將頭浸入一旁的冷水之中。
冰涼的水沒頂而來,他的疼痛卻沒有絲毫的緩解。
那般強烈的痛楚。
直起身,拿布巾擦了擦頭上的水,他仰面躺在榻上。
以往,總有一雙手輕輕替她按著頭。
溫暖的,柔軟的手……
他從未見過比她更奇特的女子,有時很粗魯,有時卻又很溫柔,而且,他吃定了她是那般的心軟……
就像那一回,他被困在南阪下。她聽說他有危險,即使遠在丹陽,即使身懷六甲,她也依然大腹便便地趕來見他「最後一面」。
伸手探入懷中,他掏出一塊玉佩,那玉佩十分廉價的樣子,卻已經被他的體溫捂得微微有些溫熱。
直到天明時分,那強烈的痛楚才漸漸褪去。
「稟相爺,王圖求見!」屋外,忽然有人高聲稟道,卻是許褚的聲音。
「王圖?」曹操起身開門,卻見一臉怒不可遏的許褚正將王圖雙手反綁,狠狠押著他跪在地上,「你不是昨夜便該出發去刺探敵情了嗎?」看著王圖,曹操微微揚眉。
王圖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稟相爺,軍令如山,王圖竟為一個女人貽誤戰機,直至凌晨仍在一個歌姬的房中廝混!」
狹目微眯,曹操冷冷看向跪坐在地的王圖,「押入大牢,擇日處斬。」
八個字,判了王圖的死刑。
令曹操想不到的是,中午時分,居然有一個女子闖進了他的書房。
看著那蒼白著臉跪在他面前的女子,曹操饒有興緻地看向她,「抬起頭來。」
聞言,那女子渾身微微一僵,顫抖著抬頭。
「來鶯兒?」
此女原是洛陽城中名盛一時的歌舞姬,以能歌善舞而聞名於洛陽,現居於相府之內,為相府的歌舞姬。
「奴婢願代王圖一死。」她重重的磕頭。
她便應該是許褚口中所說的那個令王圖貽誤軍機的歌姬了。
「奴婢聽聞王圖此次任務險要,恐其有去難回,一時情難自禁,淚流不止,不覺已是雞鳴天曉……才會令王圖貽誤戰機,請相府治罪,讓奴婢代王圖一死……」
來鶯兒跪在冰冷的地上,哀求。
若是以往,曹操定會嗤之以鼻,冷眼欣賞她哭泣哀求之姿。
來鶯兒還在磕頭,白皙的額頭磕在冰涼的地上,一下,一下,極重。
她一直在說,「奴婢願代王圖一死……」
「你若死了,誰來唱歌跳舞給我解乏?」曹操的聲音帶著笑意,聽在人耳中,卻是令人心寒發冷。
來鶯兒面色發白,仍是一徑在磕頭。
一直說,「奴婢願代王圖一死……」
絮絮叨叨,無休無止。
「如果你能在一個月之內,將府中的每一個歌姬都調教得如你一般出色,我便饒王圖不死,……你來代他死,……這樣,你可滿意?」揚唇,曹操淡淡地笑。
「謝相爺。」聞言,來鶯兒猛地抬頭,竟是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靨。
白皙的額頭之上有著剛剛磕頭留下的血痕,可是那個笑靨,卻是美得不染一絲塵埃。
曹操微微一怔,隨即眯起眼睛,那個笑容,是如此的熟悉……那是裴笑式的笑容。
一個月的時間,曹操親眼看著那個歌姬不眠不休,廢寢忘食地調教著府中的歌舞姬,她唱歌唱得連嗓子都啞了,她跳舞跳得連路都走不穩。
一個月的時候,她竟然完成了他刻意的刁難。
而她拚命完成這一切,只是為了能夠代替一個男人去死。
「謝相爺成全。」跪在他面前,來鶯兒啞著聲音謝恩,面上卻帶著暖暖的笑靨。
曹操看著眼前的女子,「其實……你可以不用死。」
「奴婢心意已決。」
六個字,奴婢心意已決。
「那你可還想再見他一面?」曹操不知今日自己怎麼如此這般的多話。
來鶯兒搖頭,清秀絕倫的容顏上不帶一絲哀凄,她是甘心代那個男人赴死。
「他愛你嗎?」不可思議的,曹操忽然問。
來鶯兒微微一愣。
曾有一個繁星滿天的夜晚,有一個女子靠在他懷中,問他,「你愛我嗎?」
他沒有回答。
此時,眼前這個女子甘心代那個男人去死,曹操忽然很好奇這個問題。
來鶯兒淺笑,「我愛他。」
無關乎他愛不愛我,只是……我愛他……而已么?
曹操看了她半晌,起身離開。
「赦王圖無罪。」
身後,那個女子輕輕嘆息,似是鬆了一口氣。
「謝相爺大恩!」
曹操大步離開,親自去大牢釋放王圖。身後,是來鶯兒感激涕零的聲音。
「相爺!」坐在監牢中男子看到曹操,十分激動的樣子。
「放他出來。」曹操下令。
一旁的獄卒打開牢門,王圖幾乎是沖了出來,跪倒在曹操的腳邊。
「請相爺恕罪,王圖貽誤戰機,罪該萬死!王圖願親手斬了那禍水,只求相爺給王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王圖苦苦哀求。
沒有人發覺曹操的拳頭緩緩收緊,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你不愛她?」曹操的聲音冷冷地在空氣中響起。
「只是一個歌姬而已,王圖願親手斬了她,只求相爺給王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王圖忙道,竭力表現自己的忠心。
曹操低頭,冷冷看著匍匐在自己腳下的男子。
我愛他……
來鶯兒淺笑的模樣在眼前浮現,曹操轉身,從一旁的侍衛腰間抽出刀來。
眠唇,他狠狠一劍削向王圖。
鮮血四淺。
傻女人……
那一回,在赤壁,那一場連綿的大火,那個叫做裴笑的女人,也是這般傻。
她不顧自己身在敵穴,卻執意讓司馬昭來告訴他周瑜的計劃。
甚至於……當那一箭射來的時候,她竟然膽敢擋在他身前!
那個叫做裴笑的女人。
她竟然膽敢擋在他的身前,竟然膽敢要代他去死!她竟然不問問他是否准許!好個自作主張的女人……
裴笑曾問他,你愛我嗎?
他沒有回答。
甚至於……甚至於他連她的孩子都沒有保護好。
那個女人,在最後一刻,卻仍是顧著他,幫著他,寧願為他去死……
而他,沒有給她承諾,沒有給她名分,甚至於,連安全都無法保證……
怎麼會有那樣傻的女人……
無關於他愛不愛她,只是她愛他而已……
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曹操一劍削下王圖的頭顱。
他不知道自己想砍的是王圖,還是他自己……
扔下劍,曹操下意識地轉身,沖向來鶯兒的房間。
三尺白綾,已是香消玉殞。
那個懸在樑上的女子,氣息全無,卻仍是那般美麗,沒有弔死之人的面目猙獰,沒有垂死掙扎的扭曲痛楚。
雪白的容顏之上,甚至帶著一抹淺淺的笑。
那般安心。
傻女人……
他曾答應過裴笑,再不飲酒。
可是那一晚,他喝空了一地的酒罈,意識卻仍是清楚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