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死生不復相見
「冥燁……自冥府踏業火歸來,你舅舅是抱著死志到瓊都來的。」
鳳纖語道:「等你見了你舅舅,可以好好和他談談,他是絕對可以信任的,絕不會害你。」
「玄離,娘最後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鳳纖語的聲音越來越虛弱。
姬玄離眼眶通紅,死死攬緊她的身子,「母妃你說,我聽著……」
「你舅舅他要的從來都不是這皇位,若是以後他想走,你就放他走。他若留在這瓊都繼續手握重權,你也不必忌憚他。」
「不管以後你們的身份,關係,如何轉變,娘要你答應我,你絕不能變成同你父皇一樣冷血絕情的人,絕不能為了所謂的皇權帝位對你舅舅下殺手,你答應我!」
「我不會!」
姬玄離拚命搖頭,「我絕不會對舅舅下殺手。」
「母妃,我答應您,我絕不會成為像……」
他想要叫父皇,可那稱呼到了嘴邊他又覺得無比諷刺悲涼。
他死死咬著牙,轉頭朝姬銘禮的身上看了一眼,哽聲道:「我絕不會成為他那樣的人。」
「舅舅若要皇位,我寧可拱手相送!舅舅若決意離開,我也一定盡全力保他一家安穩無憂!」
「好,好孩子。」
鳳纖語艱難地抬起手輕輕環抱住他的身子,縱然已經滿臉淚痕,臉上卻掛著欣慰的笑意。
「有你這句話,娘就放心了。」
「你要好好的,你舅舅也要好好的,你們要好好活下去……」
「母妃,我……」
姬玄離還想再說些什麼,鳳纖語卻輕推了推他的肩膀將他推開。
「離兒,你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娘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想再和你父皇單獨說會兒話。」
「你,扶我過去。」
她已經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姬銘禮咬牙強忍著淚將她抱起走到姬銘禮的身邊。
他原本以為姬銘禮受傷那麼重,怕是早就已經斷氣了,不曾想,他竟然還有意識。
他抱著鳳纖語在他身邊停住步子的時候,姬銘禮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唇翕動著,指尖發顫,盯著他的眼神中還滿是憤恨的殺意。
姬玄離垂眸看著他,眼神一片漠然。
一個只因為他「血脈不純」便一心想要殺死他的父親,不值得得到他的尊重或憐憫。
「母妃,您一個人真的可以嗎?要不要我喚人進來?」
鳳纖語點頭,「你將我那貼身婢女依眉叫進來,有她伺候著我就行了。」
「你去吧。」鳳纖語輕拍了拍的他的手背,「別讓你舅舅等太久。」
姬玄離知道,他這一走,和鳳纖語便是訣別了。
他想留下來守著她,可看著鳳纖語那溫柔又堅定的模樣,最後死死咬著牙,跪在鳳纖語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對她磕了三個頭,用力攥緊了拳頭,起身朝殿外奔去。
鳳纖語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視線越來越模糊。
她垂眸瞥了地上的姬銘禮一眼,輕笑道:「我們的兒子,一定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
「我知道你現在恨不得立刻殺了我。」
鳳纖語嗤笑道:「可你做不到啊,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憂他率兵佔領你的皇宮,再眼睜睜地看著你口中『血脈不純正的孽子』,登上你天瓊的帝位君臨天下!」
姬銘禮的身子顫抖著,臉頰的肌肉都抖個不停,他拼盡了全力想要嘶喊怒罵,喉中卻只發出模糊的嘶聲。
「你是不是很疼?是不是全身都使不上力氣?是不是想死卻死不掉,感覺痛不欲生?」
鳳纖語挪到他身邊去,抬手輕撫著他的臉頰,用指尖將他臉上的血跡一點一點的擦拭乾凈。
「上次我專門下廚為你設宴,你以為我是要下毒害你,最後卻沒能在飯菜里查出我下毒的證據。」
鳳纖語的指尖壓在他的唇上,「你猜的沒錯,我確實在那飯菜里放了東西。」
「可你也猜錯了,那不是什麼害人的毒藥,而是能讓你續命的葯。」
「那葯可以吊著人的性命,只要身上的血還沒流盡,便絕對不會死。」
「你的意識會越來越清醒,身上的痛覺會被成倍地放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就是要讓你嘗嘗,這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兒。」
姬銘禮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拚命瞪大了眼睛怒視著鳳纖語,眼底一片血紅。
鳳纖語看到他的唇在動,聽不到他的聲音,但她能分辨出,他是在罵她,罵她毒婦。
鳳纖語看著他這一副痛苦又狼狽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著笑著,那笑聲便變得越來越嘶啞,淚水也早已浸透了臉頰。
她的貼身侍女依眉進了大殿之後便關上了殿門。
不用鳳纖語吩咐,她兀自走到內間里去,取出早已備好的幾大桶桐油,將那些桐油都潑到了門窗上,以及大殿各處。
外面的人隱約嗅到殿內氣味不對,敲門來問,這才發現大殿的殿門已經被人從裡面鎖死了。
依眉在殿內四周都潑上桐油之後,將剩下的幾個油桶全部推倒。
桐油很快便流滿了整個大殿。
她神色肅穆地走到鳳纖語面前跪下,對著她一拜到底。
「依眉幼時被宮內的太監盯上,險些被他磋磨至死,是娘娘救下了我的命。」
「娘娘,黃泉冷寂,您身子弱,依眉怎放心您一個人去,依眉先行一步為娘娘探路。」
「若有來生,希望依眉還能有幸繼續侍奉在您身邊!」
「依眉!我不許你做傻事!你快出去!」
鳳纖語有些急了。
可依眉卻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重重對她磕了個頭之後便大步走到了大殿門口。
她一手拿著一把匕首,一手拿著一個火摺子。
那引燃的火摺子被扔出去的同時,她手裡的匕首在脖頸上狠狠抹過,一刀斷喉。
轟然而起的大火將頃刻之間將整個棲鳳宮全部吞噬。
鳳纖語的泣喊也被那烈火燒裂桌椅的聲音掩蓋。
「我只想你們都好好活下去,你怎麼那麼糊塗呢。」
她無力地閉上眼睛,緩緩側身躺在姬銘禮身邊。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姬銘禮神色猙獰地怒瞪著她,眼神中除了怒恨之外,還有驚懼和恐慌。
「我不過只救了依眉一次,她就願意為我捨命。」
「可我把我能給的都給了你,你為什麼卻只想著要殺我呢?」
「姬銘禮。」她低喚著他的名字。
「我們兩個,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到現在,你還覺得你的皇權帝位才是最重要的嗎?」
她抬手輕撫著他的臉頰,微微蜷了蜷身子,靠在他肩頭。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彼時年少,她和黎曦一起「闖蕩江湖」,到酒樓吃飯卻被偷走了盤纏。
酒樓的夥計追著他們討錢,黎曦拉著她的手從二樓一躍而下。
她險些摔在地上,是路過的姬銘禮救下了她。
那時天真,只為「救命之恩」便許下了終身。
那時純粹,認準了他,便輕信了一生一世一雙人。
後來家國被毀,父母身亡,她才知道自己所謂「為愛情」的爭取,搭進去了多少無辜人的性命。
「我曾經也是真心愛過你的,可後來,怎麼我們都變了呢?」
她啞聲說著,那熊熊烈火燒到她身上,她卻在那火光中笑開。
「你還記得,你曾經許諾過我什麼嗎?」
姬銘禮已說不出話來。
鳳纖語也不看他,只喃喃道:「你這人,慣不會守信的。」
「但沒關係,這次,我幫你兌現你的誓言。」
那年七夕月下,他牽著她的手指天立誓,「今生我若負你,便教我烈火焚身,不得好死。」
那時,她偎在他懷裡沖他笑,「我也一樣,若真有那麼一天,我陪你一起死!」
結髮為夫妻,交頸效鴛鴦。
唯系一人心,難求有情郎。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年遇到了你。」
「我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是當年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你。」
「欠你的,我還過了。」
「你欠我的,我討還了。」
「只願自此……死生不復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