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生命
很快,醫院就驗證了周聲的話,Abbas的病是霍亂。
醫院在最短時間內成立了霍亂治療中心,將病人隔離開了。雖然每日都有新的病人被送進去,但病情總算得到了控制。
周聲從兒童病區申請至隔離病區時,方早並不知情,兩天沒看見周聲,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去了隔離病區。
因為有輪班,而且緊急治療中心與普通病區有一段距離,男女住宿又是分開的,方早和周聲幾乎沒再碰面,偶爾遇見也是他戴著口罩匆匆而過,直到他們項目結束之前的一個星期。
那是一個晴朗的夜晚,馬拉根德的天空少見地掛上一輪明月。
方早結束了工作,正往帳篷走,卻發現遠處的樹下有個熟悉的身影,穿著白大褂,背對著她。
她之所以那麼肯定那是周聲,是因為他們的隊伍有自己的衣服,而且他總是坐得挺拔,與其他人有很大區別。
鬼使神差地,方早朝他走去。
方早原本是想嚇嚇他,躡手躡腳地走近,正準備伸出手拍他的肩膀,他卻猛地回頭,這一回頭,方早反倒被他嚇了一跳。
因為月光下,周聲滿臉的淚。
Abbas死了。
那個有著一頭黑色捲髮、一雙黑漆漆的圓眼睛的七歲小男孩在黃昏的時候,孤零零地離世了。Abbas是最早一批的病人,他們所居住的村落因為沒有化糞池,爆發了一場小型霍亂,Abbas病情並不嚴重,也得到了控制,卻不知怎麼在前一天夜裡突然又嚴重了,靜脈滴注也無法緩解,經過了一天一夜的救治,他還是離世了。
他離開的時候,周聲就在他的身邊,看著他手中緊緊地握著自己做的藤條蚱蜢。
方早從未經歷過死亡,也不曾目睹,但聽到Abbas過世的那一刻,眼淚仍舊無法控制地湧出眼眶。
在不久之前,小男孩還衝她齜牙咧嘴,現在卻告訴她,他死了。
周聲自始至終維持那個姿勢,平靜地講述著,若不是他臉上不停有淚落下,方早幾乎要以為他是無動於衷,可是明顯不是,他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傷心。
因為那是他負責的病人,他是因為Abbas才去了隔離病區。Abbas在兩天前剛學會用中文叫周聲哥哥,那是個多麼聰明的小男孩,他們用各自的語言加上手語已經能進行簡單的溝通。周聲還答應他,要給他做蚱蜢的一家,他卻在這個晴朗的傍晚,痛苦地掙扎著離世了。
周聲從未有那麼一刻,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無聲地哭泣著,直到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
「我們都無法阻止死亡,這並不是你的過錯,你不要那麼自責。Abbas那麼喜歡你,他若是知道你這麼痛苦難過,一定會很傷心的!雖然Abbas很討厭,可是他那麼小,命運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她明明是安慰人的,最後卻安慰不下去,哭得比他還要聲嘶力竭。
最後,誰也沒有開口安慰誰,他們就這樣沉默地依偎著。
已經是三月,馬拉根德的夜晚仍是帶著涼意,方早就坐在他的身邊,他能感覺到從她身上傳過來的溫暖。
好幾次,他都想伸出手去抱她,但每一次這個念頭浮現,就被狠狠壓了回去。
不可以,至少現在不可以。
一個星期後,周聲與方早隨著項目組回到了學校,那個時候已經是四月了。一個月之後,中國四川遭受了一場恐怖的天災。
地震之後的第三天,周聲、方早和國內的同學們在瑪利亞廣場觀看了地震的視頻,並且為國內的同伴祈福。
方早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堅定。
如果說最開始學醫只是一時興起,或是感情的驅使,那麼現在,他們都抱著一樣的信念:為了一切需要幫助的人。
或者說,為了生命。
為了不再眼睜睜地看著病痛的人在自己面前掙扎而無能為力,為了不再看著無辜的生命流逝而只會痛苦落淚,為了可敬可貴又脆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