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對不起
商眠一晚沒睡好,頂著黑眼圈回到刑警隊。
何小空知道她最怕寫報告,主動包攬:「眠哥,報告我來寫,你去休息一下。」
商眠從電腦前撩起眼皮,何小空一臉諂媚,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何小空心虛道,「昨天我不是留守辦公室沒去現場嗎,聽說陳肅都吐了好幾回,受了大刺激半夜發燒,今天都請假沒來上班。這不是知道你心疼我嘛,我報答報答你!」
「就知道往臉上貼金。」商眠也不矯情,直接起了身,「好好寫,客觀地寫,別又把好好的報告給我寫成情感小說。」
「知道啦知道啦!」
有人幫自己寫報告,商眠也沒法清閑,還要去趟法醫部,出了門就和風風火火的金戈撞在一起,吸了一嘴的啫喱水味兒。
金戈的臉色和他稀稀疏疏整齊碼在腦袋上的頭髮形成鮮明對比,一見到商眠就瞪眼:「要去哪裡?」
「法醫那兒,陳肅請假沒來。」
「我說商眠,你手底下這兩個未免也太弔兒郎當了,我讓你關照他們,你倒好,把他們當溫室的花朵養。」
金戈向來不著調,極少這麼嚴肅,商眠也不怵:「我剛進隊里,你不也是這麼照顧我的?都是和你學的。」
金戈見她死豬不怕開水燙,搖搖頭:「你啊你,當年怎麼沒看出你這麼渾,還以為你是朵小白花。看我把你慣得整天只會和我抬杠,滾吧滾吧!」
商眠剛畢業,便和江遙進了刑警隊,那時候金戈還是副隊長,帶著她和江遙,是他倆的師父,但金戈不讓這麼叫,嫌叫老了他。她第一次跟著他出外勤,就是處理一起黑幫群體鬥毆案件,棍棒器械都出動,傷了不少人,她沒見過這陣仗,剛下車就看到滿地的血,當場就嚇得腳軟,江遙也是一臉菜色。已經衝進人群中的金戈只好又回頭,無奈地讓江遙把她拖回車上:「好好待著。」
一眨眼就過去好幾年,她也不再是看到屍體就發憷的女孩,已經能獨當一面,因為擋在她前方的人走了一個又一個,她也要走到前方去,護住走在後面的人。
到了法醫部,商眠剛戴上口罩,有個人匆匆跟在了自己身後,像是跑來的,微微喘著氣:「師姐。」
「不是讓你在家休息嗎?」
「沒事,我可以。」前一夜的視覺衝擊太強烈,他的臉色仍舊難看,卻帶著一點倔強。
「我第一次看見屍體的時候,直接暈了過去,差點兒破壞犯罪現場。這些年,也慢慢習慣了,雖然我一點都不想去習慣。」商眠拍了拍陳肅的肩,兀自往屍檢房走,陳肅咬咬牙,跟在她身後,這一次,她沒有阻止。
對於刑警來說,加班是常態,不加班才是老天的恩賜。
商眠已經習慣了不被眷顧,在這審查的關鍵時期,能夠回家已經要感激涕零,就別奢望「準時」二字。
她開著小POLO飛馳在深夜的博陵,開到半路才想起自己已經搬了家,暫居在CBD的富人區,又繞了小半圈,回到觀瀾半島已經是11點多。
這個夜晚不同尋常。
剛推開1801的門,商眠便發現有人站在玄關處,高高的個子,頭髮微亂,偌大的房子僅開了兩盞廊燈,看不清他的臉。
「你在這裡做什麼?」光看身形,她已經辨認出他是誰。
江遠沒想到商眠會突然推門而入,手上還抓著外套,一下子愣在那裡,手下意識往身後藏:「你回來了?」
「你要去哪裡?」
「沒有,我……」
「那你怎麼穿著外衣?」
江遠被戳穿,一瞬間有些惱,好在玄關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不善撒謊,更何況是在商眠面前,索性自暴自棄:「你手機打不通,我想去找你。」
商眠掏出手機一看,真的關機了,估計又忘記充電了:「哎呀,真的抱歉,我又忘記充電了。我手機打不通不是沒電就是忘帶,我要麼在辦公室,要麼出外勤,你不用擔心我。」
嘴上說著抱歉,臉上卻沒半點歉意,江遠也習慣了她的沒心沒肺:「誰擔心你了?我只是……」
「不擔心大半夜還去找我?放心啦,姐姐我是刑警,別說博陵治安好,就是差,誰敢襲擊刑警?你快休息去,明天還要上課。」
商眠說著往房間里走,江遠仍舊站在那裡,聽見她將包往地上扔,聽見她給手機充電,聽見她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他是不喜歡這個環境的,也不喜歡這房子的主人,可她在這裡,這冰冷的一切瞬間都有了生氣。
他敲了敲商眠虛掩的房門:「廚房裡有銀耳湯,你等下記得喝。」
商眠洗完澡江遠已經回房睡了,貼心地幫她留了廚房的小燈,她喝完了銀耳湯,終於明白這個晚上詭異的氣氛從何而來——郁雲初不在。
晚上12點,沒有夜生活、早睡早起、作息規律得像上了發條的郁雲初郁醫生不在家。
雖然他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因房子大,郁雲初注重隱私且安靜,他們是不怎麼碰面的,但只要郁醫生在家,一踏進家門就可以感受到他強大的存在感,或許是垃圾桶里精緻的餐廳打包盒,或許是鞋柜上整齊擺放的鞋,或許是那好聞的高級熏香味道,或許是汩汩地沸騰的咖啡壺,或許是那復古的留聲機,一切都在昭示著——孔雀在此,閑人避讓。
而今天,空氣中毫無半點郁雲初殘留的氣息,寂靜得詭異。
商眠心中一凜,難不成出了什麼意外?像是在附和商眠的緊張一般,門忽然「咔嚓」一聲響。
夏夜悶熱,郁雲初白衣黑褲仍舊顯得清爽,帶著淡淡的薄荷香氣,打亂了空氣中銀耳湯的微甜氣息,他看到廚房裡的商眠,有些意外。
商眠微不可聞地鬆了一口氣,往自己房間走,沒走幾步,聽見他道:「商眠,你等一下。」
郁雲初的語氣帶著一點憤慨,一點都不符合他高冷的人設。
「你和我說人找到了?但那女孩,明明……」
商眠沒想到郁雲初把自己叫住是來興師問罪的,用的還是這樣一副語氣,就像孩子心愛的玩具被摧毀,委屈又憤怒。
郁雲初會知道得這麼快,商眠並不意外。
作為一名警務人員,必須嚴守保密紀律,不能將案件細節透露給無關人士知道,商眠沒有做錯。
她卻說:「對不起。」
這一整日,微博、朋友圈以及博陵的本地媒體無一不在討論這件事,用「據說」「我親戚」「知情人爆料」等不負責任的語氣來揣測與討論,大家都在關心女孩是怎麼失蹤的、怎麼遇害的、與嫌疑犯是什麼關係、父母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零星的評論為女孩心疼惋惜,也是帶著警示的語氣。
他卻不是,他是真正為了逝去的生命而悲傷。
所以她感到抱歉,沒能及時挽救那可貴的生命。
商眠的唇角沾著透明的液體,在燈光下微微發亮。
她的聲音很輕,卻猛地撞進郁雲初的心裡,說「對不起」的是她,但此時卻讓他覺得錯的是自己,作為執法者,她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這結果,自己的質問是過分了。
郁雲初動了動唇,商眠卻轉身往房間里走。
她很瘦,背影卻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