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傷害

林覺予接到郁雲初的電話時，險些沒給嚇出心臟病。

博陵十佳模範青年郁雲初醫生，竟然去酒吧喝悶酒！要知道在大學時，男生寢室無數次相約喝酒，郁雲初從來不曾參與，就連大學畢業的散夥飯，班裡的女生都喝得醉醺醺的，他仍舊兀自坐在角落裡，無論別人怎麼勸，半點不沾杯，冷眼旁觀，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模樣。最後，將爛醉如泥的林覺予拖回寢室時，他不忘評價：「酒精不僅殘害你的健康，還腐蝕你的意志。」

他比老師和家長還要冥頑不靈，像個食古不化的老幹部，林覺予以為，他這輩子都會這麼無趣，活在自己設定的規矩方圓里，完全沒有想到他也會有失控的一天。

林覺予火急火燎趕到酒吧的時候，郁雲初面前的桌子上已經放了好幾個空酒瓶，他沒見過他喝酒，也不知道他酒量幾許，一走近看他渙散的眼神，心裡忍不住暗呼一聲「糟糕」。

「你還好嗎？」林覺予推了推好友。

郁雲初倒是老實：「不好。」

可說完這一句，他便又不說話，埋頭又灌了一大口啤酒，冰涼的酒順著喉嚨滑落，卻澆不滅他心頭壓抑的痛苦和悲傷。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覺，只覺得難受。

他想起電視屏幕上兩人十指緊扣的手，整個人就像赤身裸體置於冰天雪地，說不出的冷，說不出的難堪。

原來，他那小心翼翼的喜歡，他那難以抑制的愛意，都是一場可笑的謊言。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商眠自始至終都不願意公開與他的感情，因為她壓根兒沒當真。

她有個為她而亡的愛人，雖然他已不在人世，但他還在她的心裡，她可以為他做任何事。

她的欺瞞固然令他難堪，但最憤怒的並非她的欺騙，而是她不愛他。

想到這裡，郁雲初覺得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他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博陵兜轉，一時間竟不知道去哪裡，一直從午後晃到了傍晚。

原本，他想回郁家，但於筱竹有嚴重的焦慮症，他忽如其來回去，肯定會將她嚇一大跳。再想起於筱竹與郁長安瞞著他偷偷找商明建和商眠，他心裡便堵得慌。

兜兜轉轉，最後來到了酒吧。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喝酒，郁雲初發現，酒的味道並不好，甚至有點難喝，但只要能澆愁，他還是想再多喝幾口。

他沒有什麼朋友，失意的時候也只想到林覺予，但叫了他來，卻二話不說，無論他怎麼追問，郁雲初都一聲不吭，像個悶葫蘆。

平時滴酒不沾的人，這麼個喝法怎麼能不醉。

林覺予才坐下不到20分鐘，郁雲初已經一頭栽倒在桌上，他嘆了一口氣，拉起好友：「找我原來不是請我喝酒，是讓我送你回家。」嘴上這麼說，手上動作卻很輕，生怕磕碰到郁醫生嬌貴的肉體。

沒想到，醉得一塌糊塗的人，竟然猛地站直：「我不回家！」

「為什麼不回家，難道你要住我那個狗窩？」「狗窩」這詞，還是拜郁雲初所賜。

「我不回去。」

林覺予這下終於可以肯定，他真的有事，他試探性地問：「你和你家商警官吵架了？」

郁雲初搖搖晃晃地站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不停地重複著「我不回去」，酒吧里燈光昏暗，林覺予仍是心中一驚，因為他從未在郁雲初臉上見到過那樣的表情——壓抑、痛苦以及悲傷。

這是兩人相識這麼多年以來，他第一次看到郁雲初失控。

郁雲初在林覺予家住了一周。

宿醉后的第二天清晨，他就像上了發條一樣洗漱上班，踩著下班的點，回到了林覺予家。

他規律地上下班，早睡早起，晨跑和運動沒有落下，嚴格地遵循著他過去20多年的習慣。

雖然這生活看似正常，但在林覺予看來，這麼正常，更代表著他的不正常。

郁雲初放著好好的觀瀾半島不住，住到他這鳥籠一樣的公寓，佔據了他的主卧，將他的床單、被子都更換了一輪，但他似乎失眠了，好幾次夜裡上廁所，都看見他坐在陽台上發獃。

他的公寓本就小，衛生打掃得也不勤快，更沒有咖啡機、留聲機，連音響都沒有，水壓不夠，電梯三天壞一回，這兒的居住水平壓根兒達不到郁雲初的要求，他卻一住就是一周。

他依舊沉默寡言，依舊規律而健康地生活著，彷彿那一夜的醉酒之人不是他。

但林覺予知道，還是有什麼和從前不一樣了。

林覺予總是調侃郁雲初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遇到商眠之後落入凡間，終於有了喜怒哀樂，終於嘗到了人間的滋味。

那麼現在的郁雲初，並沒有回到雲端，他更像是跌入了地獄深處，看似與從前無異，從前是高冷，現在則是像失去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他知道這一定與商眠有關，郁雲初卻半點沒有提及。

僅有一次，林覺予實在忍不住了，問了一嘴：「你到底怎麼了？是失戀還是怎麼的？那個商眠到底做了什麼事，咱們是兄弟，說出來，叫上幾個人，去把南廈分局平了……」

他的語氣輕鬆，帶著半開玩笑的態度，雖然郁雲初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但林覺予卻感覺他的眼神暗了下來。那是這一周來，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提起商眠。

「不管我和她發生什麼事，我都不允許你傷害她，就算是言語上的傷害，我也不允許，即便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他的話並不重，林覺予猛然一驚，他原先以為郁雲初不過是談戀愛，失個戀消沉幾天就緩過來，但這會兒他才知道，自己低估了商眠在他心中的重量。

可能連郁雲初自己都不知道，他說的那兩句話在旁人聽來，有著何等的含義。

林覺予不僅在內心嘆了一口氣，郁雲初的世界純粹而真實，愛一個人會毫無保留地付出，即便意識到得不到回報，也難以克制住自己。

這樣的愛，除非遇到同樣的真心，否則得到的只會是傷害。